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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

2013-04-29赵晨伶

新作文·中学生适读 2013年5期
关键词:号码牌囚笼刷墙

子衿说:也许是“愤怒出诗人”的缘故,这一次赵晨伶终于选择了一个全新的角度,来抒发自己在压力之下的情绪。而这样“发乎情”的写作显然没有仅仅停留在宣泄的层面,她通过一个构思巧妙的故事向读者传达了更高的含义,即自由。一个架空的密闭环境,一场特殊的生死逃离,没有多余的人物和对白,在“我”和“我”的镜像一来二去的对白中,对于“自由”的向往愈加浓烈,而内心的纠结也愈加激烈。最终,一个开放式的结尾留给了人们无限遐想。0654,他最终到底有没有获得心之向往的自由?我想读罢本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得出自己的答案的。而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自由作为一个相对概念,没有人会真正拥有。

“你,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我看着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不由得颤声问道:“我是你?或是你是我?”

“我是你,但你已经不是我。”我听到了那个人这样回答我。她转身离开,又扔下一句冷冷的话:“你已经不再被需要了。”为什么?我拼命想发出声音,拼命地挣扎。我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呐喊,每个细胞都在咆哮,它们不安的原因只有一个:“放我出去!”但都是徒劳而已。

我可以肯定,自己被抛弃了。

我曾以为我可以一路走下去,不改变自己的追求和初衷,不改变自己的梦想和脚步。但当我看见,那个曾经的自己被关押,一度逃脱却又被自己找到时,我知道,我想错了。我正在逐渐变成另一个自己,我正迈向这条路,哪怕多不情愿。我无法相信,我已经被世界逼到面目全非,但这是事实,不被主观意识所改变。更为可悲的是,我已然适应而且不想改变。

“这是个囚笼!你不知道吗?”我听到有人这样告诉我。我四处寻找人的身影,却没有找到。我自嘲地笑笑:难道自己已经神志不清到出现幻听了吗?

当初不是自己选择的吗?如今又在抱怨什么?明明知道此去注定投身囚笼,所有思绪将被一点点转变为官方思想,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不是吗?谁说我不知道的?我知道,并且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一旦习惯,一旦适应,一旦思想被完全转化,那么,我将不再是我,而是这囚笼生产的万千个相同产品中的一个。我无法说清是自己选择的还是被逼无奈的,但事实就是:我身陷囹圄,无法逃脱。

我见过逃走后的那些人的下场,或痴傻终日,或再也不会出现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也许化为粉尘,也许逃出生天,这一切,都不得而知。我也想走,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儿。就目前来说,这个囚笼似乎是唯一可以待的地方,如果不想面对危险的话。我曾安慰自己,待找到可以去的地方,我一定第一个逃离,但我怕在我找到之前,自己就已变成流水作业线上最普通的那个了。

“快逃,马上就要来不及了。”不知是谁在和我说话,而且,是这么幼稚的话。逃?说得轻巧,你认识外面的世界吗?你知道外面的危险吗?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想逃,你不是没脑子就是热血过头了吧?我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也曾这样想过。

所以,现在的我管它叫幼稚。曾经那么坚持的东西转眼就被放弃,只是因为,如果再坚持,也许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曾经对一切囚禁抱以敌意,对囚笼以及那些逮捕人的官员坚持敌视,而现在,我学会了容忍,学会了适应,学会了笑着去和他们打招呼。其实,很多人和我一样,我们小时候发誓一定要冲破这可恶的桎梏,终究还是一个个放弃。我们终会习惯现状,然后拥有一个完善的官方思想。

“喂,0654,你在干吗呢?”一个身穿制服的人皱着眉头问我。我忙停住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天知道为什么他们可以读取人心。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将脑子里的所想换作顺从,这才抬头看他,违心地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现在应该去哪里好。”他仔细看我的眼睛,我知道这是读心的过程。我不能反抗,更不能有一丝破绽。灵魂被人上下看遍,我心中涌上悲切却又死命压下,生怕被他看出来。“你去东北处刷墙吧,那里的墙被0728推倒了。”他似乎没看出什么。我的心在听到这个任务时猛然跳动起来,声音大得仿佛世间只剩下这个声音:“逃吧,逃吧!”这个声音再次出现,欣喜而疯狂,一遍又一遍地仅用这两个字来向我表示它的狂喜和决心。难道,我真的可以吗?围墙,那是离外界最近的地方。只须越过它,只须一步,我就可以脱离这个囚笼,去拥抱自由。

“快逃,快逃!”

第二天早上,我便去了围墙那边。官员很多,但大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我认识的一个官员朗递给我一个号码牌,告诉我早中晚饭点时可以去洛马那里领工餐。牌子的手感好生奇怪,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标有“28”的字样。数字发出绿光,令人想到草原上饿狼的眼光,我不禁毛骨悚然。

四周大都是各地的模范学员,即使不是,我也不敢将内心的渴望告诉谁。我没有朗他们一般的眼睛,可以看清人内心的想法,更不可能主动说出自己背离正统,想要逃离。所以,我只能刷墙,装作很满足、很愉悦地刷墙,再时不时地说两句赞美的话,表达自己的感激。

“什么时候逃?墙都快修完了。”就在我刷了近一星期的墙,都快要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它又发出了声音。我,只叹气,并不说话。“你要放弃?你竟然要放弃?”它的声音陡然拔高,满是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在某一瞬间,我看见围墙内的阳光也一样灿烂,除了思维自由和行动自由,围墙内并不缺什么,甚至这里还多提供一样东西——安全。

“你令我失望!”那个声音近乎咆哮地在我耳边吼道。我像是看见漫天白色在内心飞舞,那是殉道者之血吗?失望,本就没有希望的不是吗?何来失望,何谈失望!不要把这个词强加在我头上,我只是……只是没有办法。“狡辩!”它怒喝道。我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是我懦弱,是我胆怯,是我不敢面对,仅仅是我的错而已。“逃啊!”它的声音已经充满哀求、悲愤还有绝望。

“0654,到饭点了。”说话的是洛马。几天下来,他与我的关系也算不错。洛马一边将中饭盛于我,一边跟我说:“你知道0728最后的下场吗?太可怕了。”“嗯?”我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只隐约知道讲的是0728。“他难道不知道所有号码牌都是带追踪装置的吗?0728被追上,然后被喂下了6×570,身体被微生物遍布,却因为药效死不了,被折磨得夜夜哭号。”洛马以幸灾乐祸的语调向我讲述着。我听完,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阵的恶心,似乎有什么在翻腾着将要涌出。“你没事吧?”洛马奇怪地看着我。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笑话,却不是恐怖故事。“没事,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慌忙地抬头,挤出了一个笑。洛马释然:“我说呢,这么好笑的事你都不笑。那你休息吧,我帮你请个假,下午就别去了。”“那多谢了。”我跑回自己的住所,竟忘了拿上我的中饭。

“难道你真的不想逃吗?”

夜里我翻天覆地睡不着,标有“28”的号码牌,幽幽地发着绿光,饿狼一般,硬生生地把我浸在恐怖和冰冷之中。我辗转反侧,而那个声音,在说完那个问句后再也没有出声。大概它也对我绝望了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不带上这块号码牌,是不是就可以不被追踪到了呢?洛马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告诉我有没有其他意思?我到底该不该逃?

我脑海里充斥着这些想法,心跳越来越快,最后连这个房子也似乎在一下一下地跳动。“逃!逃!”这个想法也随着心跳的加剧而愈发强烈。夜凉如水,而我的手脚却比这夜冷上几十倍。心已被这疯狂的想法灼烧得即将自焚,似乎它已变化为火山,一阵又一阵地喷发着岩浆。不行,我要逃,我一定要逃。

我起身,将号码牌藏到床板中的夹缝里,将仅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心脏,让它跳动得稍微不那么强烈一点。官员们大多睡了,仅剩的几个也在屋子里看着电视。我轻手轻脚地来到围墙前,想要翻过去,却发现我刚一碰它,它就倒了,悄无声息,如同纸糊成的一般。我突然想到0728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轻松地推倒了这堵墙。我大约明白围墙终年有人来修的原因了,没有0728和0654,也会有诸如0356之类的人不断试探,以至逃离。

没有人发现,我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围墙,一边还要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在奔跑中,我第一次感到了自由的意味,那就是自己掌握自己。终于,我可以不再违心地活着,不再用标准来选择自己的以后。放肆,我真想用“放肆”来形容自己,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风从四面八方过来将我托起,这莫非就是自由的含义?

自由,自由!

又一片森林出现在前方,我已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奔跑了多久。也许林子过后便是生路。只是目前我看不到尽头。我从没有这么痛快地奔跑过,但在畅快的同时我又感到一阵疲惫。

绕过几棵大树,前面是一片灌木丛。我不知为何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奇心驱使,我停下脚步,去看他。尸体被蝇虫不断啃食,啃食的部分又在即刻重生。难道他就是0728,那个被喂下6×570的可怜人?我想减轻他的痛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拼命驱赶那些蝇虫,又用为数不多的水为他清洗伤处。他的腰间果真有块号码牌,数字竟是“54”。不同于往常的绿色,“54”两个数一闪一闪地亮着红光,嗜血而狂燥的颜色让我的心忍不住抽搐。我想到我标有“28”字样的牌子,暗想这也有些太巧合了。

没有多想,我还要赶路。我离真正的自由只差最后一步,我不能这个时候停留。我晚一分钟出发就会多一份危险。我起身想要离开,却不小心拨开了凌乱地覆盖在他脸上的头发。只一瞬间,我便愣住了。0728长得同我一模一样!我手脚冰冷,脑海里一直在想:“他是我?我是谁?为什么?”

他的眼神宁静安详,仿佛生前并没有受到非人的痛苦。我一直看着他,疑惑他怎么从6×570中这般安宁地死去。他,是我吗?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久违的它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虚弱了许多,就像是濒死之人最后吐出的字符:“镜像……”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忙问:“镜像?什么是镜像?你到底是谁?”它缓了缓,略咳了几声,如垂暮的老人般又说:“我……0728……是……镜像。”之后,便无声了。它最终只吐出了这几个字,它到底想说什么?镜像吗?这和0654与0728的关系有什么联系吗?这种表达,又是什么含义?

我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我要埋葬他。不,不行,我没时间了,围墙里的人一定发现我的离开了,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了。这是最后的距离了,我不能留下。可他,怎么办?他一定于我有重要意义。

不能停。他既然在这里被追上,必然不希望我也被追上。我,应当背负他的愿望一起向前。对不起,我要离开了。我将他的号码牌扔到远处,我想他一定也不愿这东西来打扰他的休息。大概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0654?他?”朗的声音似乎变得陌生了。

“是的,他逃了。”

“不是有号码牌吗?”这是洛马的声音。

“我们已经派人前去猎杀了。这回是7×580。”

“真可怜。亏我还说了6x570的药性,我以为他会打消这个念头的。”

“谁知道呢?”

森林里奔跑的人影似乎带着一道绿色的光,一闪一闪像是饿狼眼中饥饿的光。

创作谈

赵晨伶

不可否认的是,写这篇文章时,我正处于上个学期最艰难的时刻。成绩,老师,父母,一系列的东西全部夹杂在一起,好像要把我逼到绝境。在第一节之前的那段话,其实相当于我当时情况的一个描写。否定自己,想要逃离。其实我们都身在囚笼,但很多时候,那堵墙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推就倒。我们只是被模式化,然后再也没有反抗的想法。而且,正如你们可以想象的那样,逃的结果也许除了自由什么也没有,最后甚至连自由也不能保证,因为会有人来抓。这应当不仅仅限于教育,世间大多数事都这样运行。我们也许应该去直面,也许应该去逃。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总归要去想想。最后我想说的是:谨以此文表达我对乔治·奥威尔《1984》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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