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靠某种金融思想的引导在中国是行不通的
2013-04-29贺恰思
贺恰思
在汇丰总部,我的一项工作就是为中国的金融监管者介绍西方的银行管理和运作。
最近,几位来自中国财政部和人民银行的朋友在离开伦敦时送我一个小礼物——一枚纪念中国改革开放30 年的纪念币。这枚纪念币对我的意义非同一般。因为我与中国的联系也始于改革开放。
“中国——意大利面”的断裂
我第一次来中国是1981 年,那年秋天我访问了广东的几个村庄,那时深圳还仅仅是设计者的构想,还没有发展起来。在那里,人们人们很少见到外国人,他们讲话也很胆怯,通常也很谦虚。我们经常听到的词是“落后”,“中国很落后”。那时我就想,为什么这么伟大的民族,曾经一直领先于所谓的“西方文明”那么长时间的国家,后来反倒落后了呢?
为了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我花了一定的时间进行思考。找记得在我访问西安的时候,导游向我们展示了一些很有名气的中国画,这些画可以追溯到唐朝。例如,一张描述当时集市的画上就能辨别出外国商人的面孔。当时导游的解说词就是,“到西安来,了解唐朝的中国”。这是一个向世界开放的中国,与世界进行贸易的中国。那时中国的产品已进入到欧洲,并得到了高度评价。这才是正常的中国。但是到了北京,参观了明朝建造的宫殿,我们看到中国闭关锁国了。此时,我们就会理解中国到底失去了什么。
导游可能多少有一些推销和吹捧西安的味道,但是她的看法是对的。在中国丝绸之路的鼎盛时期,中国与欧洲有着广泛的贸易交往和思想交流。在上海威斯丁酒店内有一家意大利餐厅,餐厅里有一幅非常有意思的壁画。它描绘的是从中国的长城延伸出的一根面条,到达威尼斯时变成了意大利面。我称它为“中国——意大利面”。
当十五世纪过去之后,这根连接西方的面条断掉了。使面条断掉的正是洪熙皇帝朱高炽。1424 年朱高炽登基后,停止了郑和的海洋探险,烧掉了远洋船队,并废止了边境贸易。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国关闭了对外的大门,失去了推动文化发展和创新的动力。这对中国以及世界都是一场悲剧。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十九世纪中国的发明家和实业家有金融实力实现他们设想的话,今天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
金匠们的游戏
但是,金融并不是最早出现的,人类的借贷行为更为古老。借贷使一些资金短缺的经济活动和项目得以实行。在古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农民通常为了种地需要借玉米种子。他们记下归还贷方的条约,确定归还的数量、时间和地点:例如,将他们的劳动成果以多少袋玉米的方式归还贷方。还贷的数量是由插在潮湿的粘土牌上的小树枝记录的,形成今天的这种“楔形”状。在西方文明中,最早的人类文字就是这样的。有时这些借贷还有抵押,比如借方承诺可让自己的儿子到贷方田里劳作,直到还清贷款为止。有趣的是,这也可以叫做抵押债券——CDOs。这种书写形式要比宗教文字和诗歌还要早。当然,CDOs 在2008 年的时候几乎使得世界金融体系崩溃。
后来,货币成为了借贷的资源,即出租和借用的对象。毫无疑问,正是货币推动了近几个世纪巨大的经济发展。从历史的角度看,欧洲的经济在上百年的时间内是处在不发达阶段。但到了十五世纪末,当中国关闭自己的大门时,机会终于到来了。重要的一个事件是西班牙人征服了拉丁美洲,满载着银子返回欧洲。这极大地增加了欧洲货币的供给量,在财力上有力地支持了文艺复兴的发展,同时也证实了一个简单的经济原理——要发展就要有充足的货币。同样非常重要的是在洪熙皇帝登基后的70 年,FranciscanFriar Luca Pacioli 出版了第一本关于复式记账的书,这一方法能够记录下每笔交易收入与支出的平衡,如果一天的收支对不上最初的本钱,就说明出错了。
此外,社会上的金匠进一步推动了金融的发展。随身携带黄金是很不安全的,所以金匠们为存放黄金提供了安全的场所,同时给存放者提供字据,以此为凭证可取回同等数量的黄金。黄金所有者很快意识到他们在每次付款时不需要回到金匠那里将字据兑换成黄金,他们可以用这些字据直接进行交易。随着这一交易方式的实行,金匠们也很快注意到黄金的所有者很少回来换取黄金。所以,他们开始将黄金放入金库,将其借出,并收取利息。最终,金匠们意识到他们可以发行证券,即便这些证券不是完全与金库中的黄金数量相等,但是他们的客户可以使用这些证券进行交易。金匠们以黄金保存者的身份,开辟了信贷创造。
1472 年,中国丝绸之路最西端的意大利成立了世界上笫一家银行( Monte deiPaschidi Siena),这与“中国——意大利面”中断仅差几十年。银行充分利用了复式记账方式;借给顾客的贷款作为借项记录下来,而顾客的存款则作为贷项记录下来。以记录借出和存入的方式,银行可获得净利润,而不出现赤字;结账时应该会有很大的结余。但是,这增长的数字不是来自其他地方,而是来自金匠们发行的证券。游戏得以进行,正是因为金匠们在金库中的确有一定数量的黄金,所以人们相信他们手中的证券。只要银行有顾客的存款,它们就能够玩相同的游戏。
如果这听上去像是虚构的话,那就让我引用英格兰银行一位副行长Paul Tucker2012 年在布鲁塞尔谈到“影子银行”时的一段讲话。他说,“任何人在到期无法兑付时,就会遇到流动资产损失的风险,也就是在资产到期之前或资产能够以一种有序的方式出售之前,这称其为债务。银行能够提供防止流动资产风险的保险,因为他们的储蓄信誉是货币,他们能够通过扩大结余,增加信贷货币的量数。”
对于银行这一作用的解释也许会使一些人感到吃惊,接下来在现代经济中信贷货币的数量和范围可能更会使人们感到惊讶。在英国,广义货币占总量的97%,而中央银行的纸币、硬币等仅占3%。所以,银行在信贷方面的重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从世界的角度看,这一数字也是非常明显的。1990 年世界经济大约是22 万亿美元,到了2010 年则达到了75 万亿美元。在短短的20 多年时间内增长了53 万亿美元。因此,了解信贷的过程有助于了解这53 万亿美元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但是,比这些数字更为重要的也许是对社会产生的影响。在银行出现之前,财富是特权者独有的,或者是暴力者独有的,因为暴力可以获得财富和保护财富。有技能、有思想、有劳动力的人通常需要从富人那里以货币的形式体现他们的价值。所以,他们的技能、思想和劳力帮助维持了富人的财富。
一旦能够从银行以公平的条件获得贷款后,人们就能够将他们的技能、思想、劳动力以货币化的形式从银行借钱,建立和发展自己的公司,或者借债经营发明家的专利。我将其称为“财产民主化”。可以说人类发明的最深入的、最成功的社会化机构就是银行。
任何不稳定都将是对世界经济的伤害
英国委员会在1931 年的报告中讲,银行信贷的问题是它的不稳定性。金融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一部反复史,一部兴衰史。兴旺与失败对社会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在欧洲,这一影响反应在德国的经济和社会上,即要求对德国进行惩罚性的战争赔偿,要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所造成的破坏进行补偿。同时,这些也为民族社会主义和纳粹的兴起提供了丰富的土壤。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发生的金融危机造成了三十年代的大萧条和社会大动乱。十年之后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灾难。我们决不能让这十年的灾难重演。如果我们看一下欧洲以外的地区,我们会看到社会动乱的失常现象。欧洲非常的脆弱,欧洲的不稳定和中国的不稳定都会对世界经济造成伤害。
除了金融自身的原因外,我们还必须考虑到政府政策的影响。从老布什总统到克林顿,再到小布什的执政期间,都以“家庭所有制”为主。“家庭所有制”几乎成就了现在的美国,这一点可以从小布什总统在2003 年12 月16 日签署的《美国梦首付款法案》看出。这项法案受到国会的一致通过,现在看来它曾受到参议员Dodd 众议员Frank 的支持有些讽刺。但这项法规是建立在金融稳定期,通过商品价格的稳定,帮助人们摆脱住在拖车式活动房屋、停车场,住进他们买不起的房子里。
在这样的不稳定政策背景下,动物般的贪婪和不负责任的银行家足以引起经济混乱。货币政策无法调节信贷的重要作用,需要重新制定该政策。我们有一个新的监管制度,这可能使银行更安全,但是会妨碍银行与经济的联系,至少一段时间后新政策的设计者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会发现又遇到了1929 年曾经出现过的问题。同时在英国,新的住房政策又开始模仿美国的模式。
总之,在设计一个满足我们21 世纪所有人口愿望的、新的金融体系方面,我们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对此,我建议中国的经济学研究者,不应该将自己排除在政策制定的过程之外。你们的西方同行,在过去的500 年中不断推动金融体系的政策法规改革,才成就了今日的成果。巴塞尔协议II 创造了一个喘息的空间,但发达国家的经济中银行杠杆调节作用会降低,银行输出将放缓,失业率将会继续上升。鉴于一些金融和经济监管的基本原则,推行政策改革迫在眉睫。
在中国,通过货币政策调节信贷量和价格的需求正在增长。官方的调节行为(包括抑制要求和限制按揭贷款价值比率),己经部分生效。这个经验应该扩展到全球范围的讨论。但同时,这些措施的结果也是不可预知的,可能会将金融活动推向非官方部分。因此,创造一个新的金融体系需要共同努力,单靠某种金融思想的引导在中国是行不通的。
最后,我想讲讲银行的应急措施对纳税人的影响。在英国,人们普遍认为是纳税人挽救了濒于破产的银行,这是不对的。纳税人的钱并没有被英国政府用来购买濒危破产的银行的股份。2008-2009 财年,纳税人比前一年交的税要少。交易的钱是国家的贷款基金提供的,而这个机构的资金来自英国政府金边债券。所以,用来购买苏格兰皇家银行和Lloyds 银行的股票的钱是由市场一一银行和私营部门机构投资者所提供。
如果政府以亏本价格回收股份,偿还债务还需动用纳税人的钱或其他财政收入才能完成。但实际损失发生之前,债务只是在名义上属于纳税人。即便这样,也可以通过出售政府股份的利润来平衡,美国已有先例。我们在讨论救助、自救和处置计划时要考虑到这些因素。正如我刚才所说,纳税人不应遭受或有风险。但现实是,除非各国政府调控信贷总量,否则纳税人,也就是我们国家的公民将继续面临这些风险。
我曾说过,如果没有中国,世界将穷困潦倒。中国完美地稳定了由于西方货币政策、监管政策、社会政策和西方银行家的原因所造成金融危机后的全球经济局势。有时候历史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全球一起设计一个适合21 世纪实际的金融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