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学者回家记
2013-04-29栗月静
栗月静
(导语) 阔别故土六十多年后,人文地理学者段义孚发现了不一样的中国。
美国威斯康星-麦迪逊大学地理系悬挂着该系著名学者的照片,其中有一张中国面孔,那就是国人虽不太熟悉,但却享誉美国的华裔学者段义孚。照片中是年轻时的段义孚,他坐在大峡谷的悬崖边,双脚垂在峡谷的“云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段义孚确实身在人文地理学的云端。他一生荣获多种荣誉与奖项,包括英国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等。
在美国的社会人文学界里,常常是黑人研究黑人问题,妇女研究妇女问题,中国人研究中国问题,只有白人研究所有的问题。段义孚虽是出生在天津的道地的华裔,但他研究的是贯通整个学科的基本理论问题。20世纪的后20年,在西方人文地理学界,无论是谁,不拜读他的书,就不能完全融入当时的人文地理学术话语。
段义孚1930年生于天津,他们一家人离开中国是在1941年。除了后来从菲律宾飞往英国途中在上海短暂停留过一次以外,他就再也没回到过这片土地。所以他对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真正的归属地产生了疑惑。甚至觉得“我自己在心理上与沙漠很亲近,甚至可以把它看做家园。”
与老家的疏远还有语言的原因。后来无论是居住、学习还是任教,段义孚的生活都是在澳大利亚、英国、加拿大和美国度过的,这意味着在很长时间里再也没有接触过母语。他的两个兄弟也是在幼年就离开了中国,可他们的夫人都是中国人,所以在家里他们说中文,或者中文夹杂着英文一起说。而段义孚一直单身,而且在长达35年的时间里,先后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和威斯康星州的麦迪逊这两个华人社区很小的城市里。
所以他的中文词汇和句子冒出来时都是磕磕绊绊的,后来才渐渐变得流畅而丰富起来。他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支好长时间没用过的圆珠笔一样,必须要在纸上使劲划一划才能出油。”
2005年夏天,段义孚收到北京一个建筑学会议的邀请,74岁的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于是有了这次回归中国之行和这本书《回家记》。
对这次旅程,用段义孚的话说,是深入自我和文化的旅程。段义孚采用了一个不常见的结构和风格。首先,它并不是一本日记,但它的基础是他在踏上旅程两三天后开始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下来的东西。这意味着它基本上是以过去式写成的。其次,本书还记录下他到过的各个地方,并对它们进行简要介绍,就像一本旅行见闻录一样。不过与旅行见闻不同的是,它还包括演讲稿,以及饭桌前的一些谈话。
所以你在这本《回家记》中能读到一些专业的文章,比如在建筑论坛上所做的有关“恋地情结与对地方的恐惧”的演讲。《恋地情结》是他的成名作,此书至今仍是美国各大学景观专业的必读书。段义孚认为,当地方场所被赋予人的情感、价值后,人便与地“合一”。在中国,最早的例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两千年;最近的例子如北京,它直到20世纪中叶还保留着天人合一的格局。
人与“地方”的情感关系很多很多。恐惧是最主要的主题。段义孚的《无边的恐惧》也是一部开山之作。中国古代“风水”中,有许多是情感心理的调节术,它寻找地理景观中已知的、并被符号化的安宁、太平、兴旺的代表因素,经过选择和人工附加,将它们组合为具有镇、压、克、胜力量的新景观结构,从而达到战胜恐惧感的心理作用。
书中还有一些独特的感受,比如,在长途飞行之后,段义孚受到的思想冲击之一就是“似乎突然一下子被粗暴地从童年驱赶到了成年”。因为在飞行过程中,这椅子几乎就像妈妈的怀抱,人们吃饭、睡觉、像吃撑了的婴儿一般打嗝,都是在这椅子里。
读者还能看到独到的见解。比如说,段义孚注意到,饭馆里所有的服务员都是年轻女士,打扮得漂亮而且得体。而后厨杀鱼的小伙子们身上穿的是深色的长衣服,上面到处溅的是水渍和污渍。对此,段义孚评论说“阴阳在这里似乎颠倒了:一面是漂亮女服务员形成的亮丽的‘阳,另一面是杀生害命的男士形成的黑暗的‘阴。”
《回家记》能够让读者体会到一个人文地理学者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正如译者所言,本书的内容不是要向读者展示一个“客观”的中国,而是以作者独到的观察视角和深刻的感悟力来描绘自己眼中、心中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