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杆”叔叔

亲勤

我的叔叔是个地道的农民，也是村里出了名的“二杆子”。大约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叔叔就被迫离家出走了。叔叔走后就很少再回来，至今也不过三两回，而且我都没有亲自见到他。

我是清楚叔叔为什么要出走的。因为叔叔是村里“二杆子”，所以村里谁家只要发生了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论虚实，总少不了要找上叔叔的门。时间长了，叔叔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因此，三十好几了，叔叔也没有娶上媳妇。

叔叔是家里的老三，我的爸爸是老大，老二是我的姑姑。那时候是大集体时期，吃饭要靠挣工分。爷爷婆婆上了年纪，姑姑有哮喘，叔叔不懂事，于是一大家人吃饭就成了问题。还好后来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日子才算有了奔头。父亲结婚后，按规矩就要“分家”，爷爷婆婆是很传统的，当然是“百姓爱幺儿”了，把家里很贵重的存粮食用的大木柜、大土陶缸分给了叔叔，家里最好的一间“正房”和堂屋也分给了叔叔。听妈妈说，好像爸爸只分到了一间偏房和一个至今还摆放在老家屋角的木制盆架。可能就是这两年，爷爷婆婆们都相继过世了，所以在我成长的记忆中，也便没有了爷爷婆婆的模样。

包产到户后，父母凭着自己的勤劳，日子逐渐好了起来。而叔叔却被村里人说成是好吃懒做的人。叔叔年轻，不怎么听家里老大的话，相反和村里那些爱拉闲话的人成了朋友。不幸的是，叔叔并没有得到这些朋友们的帮助和劝导，相反，家里稍微贵重的柜子、罐子都先后搬进了别人家里。到最后，家里就剩下一口锅和一台搬不走的老式柴床了。不过叔叔的日子还是过得挺“潇洒”，要是没钱花，他便上自家的山上去，砍倒一棵树，要不了半天工夫就可以做一副标志的床平子（用来做床两沿的条形木方），然后扛上集市，很容易就能卖个五元六元的。长此这样，自然就有人找上门来，指着叔叔的鼻子，骂他是贼，骂他偷了人家坡上的树，偷了人家圈里的鸡，偷了人家园子里的菜，严重的时候，还要大打出手。每每这时，父亲都要上前去保护叔叔，那些理直气壮却不一定有真凭实据的人便少了些威风，不过，从此叔叔的家门也再没清净过了。

叔叔出了名，村里难免就会有人看笑话，亲人们也很无奈。看来家乡是不能成就叔叔了，所以叔叔才决定走的。

叔叔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清楚。只是叔叔走了以后，就没有了音信。可能他对他的家乡已没有了多少感情，与亲人之间的感情也在世俗的纠葛中慢慢淡忘。后来，也只是听过关于他的谣传，有的说在外地见到过他，有的说他已成了家有了孩子，还有人说他可能已不在人世，如此种种，颇有些传奇色彩。可惜叔叔没有写一封信回来，一切皆不得而知。

几年后，叔叔突然回来了，我们都很惊奇也很高兴。可叔叔此次回来是要卖房子的，而且还找好了买主，买主就是本村的，这让父亲很伤心。这房子可是祖屋，虽然已经值不了几个钱，可这已经是叔叔唯一的财产，父亲坚决不许卖。世道就是这样，总有些人喜欢欺软怕硬、落井下石。经过多年的努力，父亲已经改变了家庭面貌，成为一个在地方上受人尊重的人。面对父亲的坚决态度，那个希望能得点便宜的买主也就灰溜溜地走了。叔叔更是执拗，父亲无可奈何，为了保全祖屋，只好自己买下来，叔叔便拿上用自己最后的家产换来的钱，又“潇洒”地走了。

叔叔这次算是伤了亲人们的心，做得有些绝情，可能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人命，或许真的是有定数的，非人力所能改变。叔叔走了，日子又如同往常，人们还是在那块土地上默默地耕耘着。闲下来就拉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偶尔也会有叔叔的传说。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我对叔叔的印象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在我几乎要完全忘记叔叔的时候，突然又听家里说，叔叔又回来了一次，而且还带着老婆，在我们家住了好几天，还帮着我们家干活，可惜我在外求学，没能亲自回家去。我从父亲那里得知，叔叔是在青川县的某个乡里安的家，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样应该算是懂事成人了，我心里也挺高兴，还专门要了叔叔的地址，以便以后通信。

清苦的生活可以磨炼一个人的意志，可时间的流失一样快如闪电。蓦然回首，成长的记忆早已消失在一片茫然之中。叔叔离家出走已近20余年，那个曾经用一双茫然无知的眼睛面对世事的我，居然也已经完成了大学学业，走上了工作岗位。

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汶川县发生了里氏8.0级特大地震，青川县内房屋倒塌、人员伤亡、损失惨重。我想起叔叔就在青川，一连去了两封信都石沉大海，忧虑之情油然而生，无奈也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了。

前些天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说叔叔回来了。我惊喜万分，恍如大梦初醒。我急切地和叔叔通了电话，终于得知他这些年的情况。叔叔去了国外打工，现在孩子都已十几岁了。电话里叔叔还答应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叔叔的命运是悲苦的，在我心中也是传奇的。可能命运真的爱捉弄人，让人尴尬，让人受尽磨难，让人不可预料。不过，我还是要感谢命运，无论如何，感谢命运让我们依旧活着。因为只有我们活着，我们才有资格去拼搏、去奋斗，去感受人间冷暖，去创造、去憧憬我们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