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三题
2013-04-29李小雪
李小雪
黄竹虫
窗外的竹在风里沙沙地响,这种黄竹枝干细小。家乡的黄竹不是这个样子,枝干较大。
有一种黄竹虫,爱生活在黄竹丛里。黄竹虫是棕色,有硬硬的长长的嘴巴,像没有脖子,因为它的长嘴连着头,头连着身子。
黄竹虫很难抓。
一帮小孩子,没有人出声,轻手轻脚地潜到黄竹丛下,然后仔细地找。偶尔发现了,就用小手悄悄地捂过去。黄竹虫很精明,我们运气好的时候才会捂得住它,要不它扑凌一声就飞了。
黄竹虫身上有两种花纹,一种像斗笠,一种像伞。据说像斗笠的是公的,像伞的是母的。我们都比较喜欢抓到花纹像伞的,这种比较少。要是你抓到一个,我抓到一个,他也有,就放在一起,用绳子系住它,比花纹比个头,很好玩儿。
当然也不只是玩儿,玩烦了,一窝蜂地散去,手里吊着系在线上的黄竹虫跑回家。
到家了,如果母亲正在做饭,火也旺,就拿过盐罐来,然后捏着黄竹虫的长嘴,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转上一圈,扭断它的头(可怜的虫子,请原谅我们不知世事时的残忍),在扭断头的位置,小心地把盐塞上几粒,然后又把头塞回去。
把死了的黄竹虫放在火铲上(农村烧柴灶用的一种铲炭的铁制工具),伸到灶里的火上烤,一会儿再拿出来,黄竹虫会变得又嫩又香。把壳去掉,就露出里面黄黄白白的肉来,很好吃。
那么小一个虫子能有多少肉?只是那香气能安慰好一阵子肚子里的馋虫罢了。
这是童年的一道美食。说是一道,是因为那时常常如此,我们很看重的。这种虫子后来越来越少,也许和我们总是抓来吃有关系。
黄竹一丛丛的,依然在老地方葱葱翠翠,只是现在再也不敢吃黄竹虫,如果叫我再去扭断它的头,我也不忍心了。
对黄竹虫,真的觉得抱歉。
野山莓
家乡有一种野山莓,齐膝盖高。长着一颗颗手指头大的莓果,我们叫它泡泡。红了的时候又酸又甜,很好吃。我小时候很爱吃。
那时我住在奶奶家,离家不远的稻田边上长着好大一片野山莓。野山莓每天都会红一些,我就每天都去摘来吃,红一个吃一个。
邻家奶奶家有个小男孩,叫怡林,是她家的外孙,和我差不多大。小山村里人少,孩子也少,怡林很喜欢和我玩,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我看他很听话,于是告诉他,某个地方有好多野山莓。
每天早上我们都约好一起去摘野山莓吃。我起了床就跑到他家去叫他,或是他先起来跑过来叫我,然后一起去那片野山莓地,把红了的野山莓吃个精光。这样很开心地过了一段时间。
渐渐地,我发觉开心之中也有不开心的事,野山莓毕竟每天红得有限,以前我一个人吃都不够呢,现在两个人去吃就更少了。我就想该怎么办呢?
那时的我还真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下一个早上,我就起得很早。也不去叫怡林,自己一个人跑去野山莓地,把红了的野山莓吃个七七八八,也不吃光。然后用袖子把嘴擦擦,再跑到怡林家叫他起床,怡林乐颠颠地跑出来跟着我去。
那儿只剩下不多的几个红野山莓了,我故作奇怪,哎呀,今天红的比较少呢。然后又故作大方,怡林你多吃几颗。怡林笑眯了眼,说你真好呢。边说边吧嗒着嘴,我装作心无城府地笑。
第二天依然如故,我先去吃了,再去叫怡林。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野山莓一点滋味也没有。
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很久,没过几天怡林就回自己的家去了,他只是暂时寄养在这,他家里接他回去读小学。
我一个人孤单地对着那片野山莓。
野山莓的结果期很快过了,我也上小学了。
后来再从那片野山莓地经过的时候,看到被牛踩得零零落落的野山莓。我就和妹妹讲,以前这里的野山莓结好多的呢,我曾和怡林一起来吃过。
妹妹说她不知道这里曾有一大片野山莓,那个叫怡林的小朋友她也不认识。
水 牛
老家在深山里的一个小山村里,小山村里只有十多户人家。
山里的路不好走,田块分散,所以大部分人家养了黄牛耕田,黄牛灵活。可我不知当时爸爸和伯父怎么想的,他们养了个水牛,说水牛力气大。
水牛长得很漂亮,当然,说一头牛长得漂亮未免有些牵强附会,可是真的有漂亮的牛。我家的水牛无论是在黄牛群中还是在水牛群中,它就是与众不同的俊。
水牛初来的时候,挺乖,后来它也许觉得自己太一枝独秀了,于是变得不安分起来,总是往外跑,跑到八九里外的邻村去,邻村里有户人家没有牛,常借我家的牛。那个村里养的全是水牛,它知道那里有同伴。
那时我真怕放牛,因为不知它什么时候会跑,刚刚还在田里好好地吃着草,忽然它就跑起来了。我只能跟在后面唤它,偶尔它会听,但多数是不听的。它往大路跑还好,最怕它钻进荆棘丛。跟在它后面,荆棘把身上弄破了不说,还会沾了一身的牛屎。
于是常常它就跑掉了,自然是到邻村去。然后我垂头丧气地回家,给父母报告水牛又跑了。
跑掉了自然就要找回来。那一回,记得是我和妹妹去找它。走到邻村村口,遇到常借我家牛的那家儿子,他说我正要去你家告诉你们,水牛又跑来了。我们说知道,它跑了就是来你这了。他指着远处的一群牛说,它就在那吃草呢。
我和妹妹就朝着那边唤,这时一件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水牛听到我们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我们,竟然朝我们跑了过来。
跑到跟前它停下来,鼻子里喘着粗气,大眼睛低下去,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好像在说对不起,让你们来找我了。我们摸摸它的头说回家吧,它很听话地跟着我们回去了。
一路上我和妹妹都没有怎么说话,心里都有一种沉重的温暖。水牛的灵性让我们温暖,而它的孤单让我们沉重。从此我们对这头牛越发疼爱,它再跑,我们也不再苛责它了。
很多年后,水牛病重不治。可我们至今也忘不了它,忘不了它朝我们跑过来时那种带些孩子气的温顺,也许还有看到我们的欢喜,只是它说不出来。一如它说不出自己的孤单,幸好我们知道。
【责任编辑 柳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