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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称谓考论

2013-04-29谢子元

创作与评论 2013年6期
关键词:郭老萧乾郭沫若

谢子元

“郭老”这一称谓,原可作为对任何具有一定德望的郭姓老人的尊称。但从1940年代至1980年代,在中国大陆(甚至包括香港的部分媒体),这一称谓却几乎成为了郭沫若的专称,其余波且及于今日。虽然中共还有“五老”(吴玉章、林伯渠、徐特立、谢觉哉、董必武),但其称用范围及影响似乎都不及“郭老”之广。特别是在书面使用上,在那个特定时期,“郭老-郭沫若”成为一种固定对应关系,即使没有语境提示,也基本上不会发生歧指,这更是其他诸老难以达到的。据王训昭等编的《郭沫若研究资料》显示,从1950年代至1980年代初,相关研究资料标题中用到“郭老”称谓的就有300余篇,如《读郭老写给孩子们的诗》(黄季耕,1959年6月)、《诗谢郭老秋雨中来访》(老舍,1965年)等。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于1979年5月出版的《悼念郭老》一书,收入悼怀郭沫若的诗文84篇。该书不仅以“郭老”为书名,由赵朴初题签,且所收诗文中也基本直称“郭老”,诗文标题用“郭老”称谓的达29篇之多。这些诗文出自茅盾、巴金、侯外庐、周谷城、华罗庚、茅以升等文艺界、史学界、科学界名家之手。

这一奇特现象,既是我国传统尚老文化的余绪,也反映了一定时期内郭沫若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从中也可以见出一个时代的侧影。而今,“郭老”作为郭沫若专称已经渐渐成为历史,但考索一下这一称谓的来龙去脉,却不失为一件有兴味和有意义的事情。

“郭老”这一称谓的形成和流传,大抵经历了“形成-传播-大盛”三个阶段。上世纪40年代初至50年代中期为形成期,50年代后期至70年代“文革”结束为广泛传播期,从粉碎“四人帮”特别是郭沫若去世至80年代初,为使用传播的大盛期。从历史的烟云中,我们都可以找到一些事件和文献作为这三个阶段的标志。1947年萧乾对于文坛上“称公称老”的批评是“郭老”称谓形成期的重要事件;1958年4月18日人民日报副刊发表的《小作者》诗,可算“郭老”称谓传播期的标志性事件;而1978年6月郭沫若去世后大量悼念和追怀诗文见诸报刊,尤其是《悼念郭老》一书的出版,则是“大盛”期的标志。不妨先来看看这些标志性事件和文献。

1947年5月5日,萧乾为《大公报》撰写了纪念五四文艺节的社论《中国文艺往哪里走》,文中批评“近来文坛上彼此称公称老,已染上不少腐化风气,而人在中年,便大张寿筵,尤令人感到暮气”,主张“革除文坛上的元首主义,减少文坛上的社交应酬”。文章一面世就受到关注,因为人们意识到,所谓“文坛上彼此称公称老”及“人在中年,便大张寿筵”是指向郭沫若与茅盾等人,他们被称为“郭老”、“茅公”,且文艺界分别在1941年和1945 年为他们举行过50虚岁诞辰庆祝活动。{1}郭沫若于1948年3月1日香港生活书店出版的“大众文艺丛刊”第1辑《文艺的新方向》上发表了《斥反动文艺》一文,指斥萧乾为“黑色文艺”的代表和买办阶级的御用文人。此文被一些研究者认为是郭沫若与中共遥相呼应而又夹杂着私怨的对于萧乾、沈从文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粗暴批判。随着丁东编《反思郭沫若》一书以及一些萧乾传记的出版,萧、郭之间的这段公案已为学界和读者所熟知。据萧乾回忆,“倘若我事先晓得某大权威已于鲁迅逝世后,成为文艺界最高领导,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闯这个祸的。因为当时人们对他就称作‘×老的。”②而萧乾夫人文洁若回忆说:“原来1947年亚(即萧乾,引者注)在为上海《大公报》写的一篇社论中抨击过当时文坛上‘称公称老的风气,因而触怒了郭老。亚嗫嚅道:‘四个字恨上一辈子。”“谁都晓得,茅盾当时被称作茅公,郭沫若被称作郭老。”③可见,至迟到1947年5月,“郭老”这一称谓已经形成,至少在文坛内部已经开始流行,并引起了从国外归来不久的萧乾的反感。本文无意对这段公案作出评断。

实际上郭沫若回应和反击《中国文艺往哪里走》,最早的文章应推《〈盲肠炎〉题记》,后者作于1947年5月19日,距萧文发表不足半月,发表于同年6月1日《创世纪》创刊号。文中多处引用萧文,进行讽刺、挖苦和批驳,如:“在今天的中国,值得‘毛骨悚然的事体遍地皆是,而那位高唱‘中国文艺往哪里走的作家(?),对于‘文丐们‘人在中年便大张寿筵,却‘的确可怕得令人毛骨悚然起来了……老实不客气的说,‘大张寿筵的目的一半也就是要使某种人的‘毛骨悚然一下的,今天可以说是收到实效了。”④毫无疑问,当事者郭沫若已然“对号入座”了,遗憾的是郭沫若在这里仅就“大张寿筵”进行了回应,却没有回应“称公称老”的批评。大概因为当年郭沫若50岁庆祝活动是由周恩来直接提议和领导的,是中共冲破国统区文化禁锢的斗争策略和手段,而郭沫若也曾谦辞过一番吧。⑤

1958年“大跃进”运动“全民写诗”热中,人民日报副刊开辟了“新民歌选”专栏。这年4月18日,该专栏刊发了一组《孩子的诗》,以工农中学一年级刘玉花的《小作者》为“代序”——

别看作者小,/诗歌可不少,/一心超过杜甫诗,/快马加鞭赶郭老。

袁鹰当时在负责编人民日报副刊,他为这组诗写了《编后小语》,题为《后生可爱》,最后有这么几句话:“后生可爱。他们会超过我们这一代诗人的。不知郭老和其他的诗人们以为如何?”

郭沫若看了很高兴,并为此写了一首诗答复那位小作者:

老郭不算老,/诗多好的少,/老少齐努力,/学习主席毛(正式发表时改为“学习毛主席”)。{6}

郭沫若通过这首诗,将对方的“郭老”改为“老郭”,而且自称“诗多好的少”,既表示了谦虚,又从政治上表了态,还表达了不服老的雄心壮志(是年他66岁)。

党中央的机关报、全国第一大报上赫然登载着“郭老”称谓,无疑为“郭老”称谓的大面积流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从《郭沫若研究资料》所见关于郭沫若的评论文章中,标题中出现“郭老”称谓的正是始于这一时期。如:《农村大跃进的彩色纪录片——郭老新作〈遍地皆诗写不赢〉读后感》(陈锡南,载1958年9月《诗刊》9月号),《郭老自己也忘记了的诗》(王金光,载1959年12月1日《羊城晚报》)等等。

郭沫若1976年10月发表的词作《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不胫而走,风靡一时,连同他随后在全国科学大会(1978年3月)上发表的书面讲话,再度使“郭老”称谓腾播人口。紧接着,郭沫若去世后,悼怀文章充塞媒体,使“郭老”称谓一时妇孺皆知。最终,一部分悼怀文章便集成了《悼念郭老》一书。

“郭老”称谓到底源于何时何地?最初是哪些人使用?因为它最初只是一个口头称呼,难以有文字记载,因此很难断定其确切的起源时间和“发明者”。只有当这个称谓获得一定程度一定范围的传播,才有可能在一些私人文献中留下痕迹,并进而流入大众媒体。

笔者以为,“郭老”称谓当始于40年代初的重庆,郭沫若50虚岁诞辰前后。其时,郭沫若正进入文学创作上继“五四”之后的“第二春”,而国共合作时期双方对社会名流、知名文化人士等中间力量的重视和争取,使得抗战时期堪称郭沫若人生的鼎盛和辉煌时期。中共已于此前明确“以郭沫若作为鲁迅的继承者、革命文化的领袖”{7},而周恩来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我要说的话》一文中,推尊郭沫若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带着大家一道前进的向导”。{8}国民党亦“借重”郭在文化界的影响。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取消了对他长达十年的通缉令。归国后,蒋介石会见了他,先委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之职,后又以“文化工作委员会主任”羁縻之。因此1941年11月郭沫若50虚岁诞辰及创作生活25周年之时,重庆、香港、桂林、延安、新加坡等地文化界为之集会祝贺,极一时之盛。此时发生“郭老”这一称谓,具备了较充分的条件:一是郭沫若已年届五十,所谓“知天命”之年,在人均寿命较短的传统社会语境里,特别是在战争年代里,50岁之后被尊称为老人是比较正常的;二是作为新文学和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的新史学的重要开山人物、古文字研究的“四堂”之一,郭沫若在此前20余年的创作和研究成就使他赢得了很大声望;三是他作为爱国者、实际革命者的形象,因其北伐时期的“反蒋”,参加南昌起义,抗战爆发时的“别妇抛雏”,以及重庆时期虽在国民党牢笼之下而“身在曹营心在汉”,而不断强化,日益光辉;四是他在重庆时期的历史剧创作,借古讽今,反对国民党政府的倒行逆施,在战时陪都的文化生活中产生极大影响,再度彰显了这位诗人、作家的旺盛创造力;五是他的社会地位和所扮演的角色,国共两党对他的文化地位的确认和倚重,他在进步文化界的活跃程度,使其周围团结了一大批激进文化人,也使他成为事实上的革命文化“班头”。还有一点,按照传统的孝道,“父母在,不言老”,郭沫若母亲与父亲已先后于1932年、1939年去世,所以对于别人尊称他为“郭老”,他似亦可当之而无愧了。

一些私人文献中还是留下了相关的印痕。试从主持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工作,从抗战开始与郭沫若交往较密的老舍来看,《老舍全集》第十五卷收入1942年5月老舍致郭沫若一信,称郭沫若为“沫翁”,这也是尊称,“翁”与“老”从含义、语气上看都无多少区别,唯前者从名中取一字,比冠之以姓氏,更多一份亲切。这个称呼当从时人称莎士比亚为“莎翁”而来。1952年6月致郭沫若一信,称“沫公”,此外还有50年代1信,60年代4信,皆称“郭老”。{9}而在老舍1950年的日记中有如下记录:“3月7日,晚郭老来,约去吃饭”;“3月16日,晚郭先生请客”;“4月13日,给郭老等函”{10}。而曾在“三厅”担任主任秘书、其时正担任文工会副主任的阳翰笙,则在1943年4月27日、28日的日记中分别使用了“鼎老”、“鼎老夫妇”{11}的称谓,因郭沫若号“鼎堂”,“鼎老”正是“郭老”的又一代称。又据《阿英日记》,其《文代会日记》(1949年4月至1949年9月)中,记郭沫若事颇多,但仅一处称“郭老”,即5月27日:“至郭老、金山处漫谈。”其余皆称“沫若”或“沫若同志”。{12}从这几条资料可以看出:一、40年代初,出现了与“郭老”称呼相当的“沫翁”、“鼎老”称呼,且出于名作家老舍、阳翰笙之手,可以想见口头称呼“郭老”者当已出现。二、至50年代初期,“郭老”称呼仍未十分确定和普及,故“郭先生”、“沫公”、“沫若”等习惯称呼与之并存并行。

事实上,直至新中国成立之前,媒体上关于郭沫若的报道、评论,通称“郭沫若先生”、“郭先生”、“沫若先生”、“郭沫若”、“郭沫若氏”、 “沫若”,绝无称“郭老”者。唯一例外的是老向的《寿郭沫若先生》中有“郭公”之称,此文共一篇序、四首七言诗,序中称“郭公五十诞辰”,诗中有“郭公堪称司令旗”之句{13}。

最初极有可能是文艺青年特别是话剧界的年轻演员、导演用“郭老”称呼郭沫若,逐渐在文化圈中叫开来的。演员对于剧作家向来是尊重的,何况他们之间年龄差距较大(如郭比金山大19岁,比张瑞芳大26岁,比白杨大28岁,比于伶也大15岁),而郭又有文坛领袖、著名剧作家的身份。例如,袁鹰著《长夜行人——于伶传》中有这样的记述:

他们五人(于伶、夏衍、乔冠华、廖沫沙、胡绳)一起去天官府看望郭沫若。饮了几杯浓茶,畅谈一阵时局之后,廖沫沙说起刚才联句为于伶祝寿的事,乘兴请郭老将这四句写个斗方,送给于伶留作纪念。郭老一挥而就,轻声又念了一遍,抬头对他们笑笑:“好是好,只是情调低沉一些。”乔冠华站起身走到桌边:“那就请郭老改一改,点铁成金。”{14}

这里写的是1944年的事。这本传记写作于八九十年代,对郭沫若称“郭老”不能排除传主和作者根据晚近的印象加工的可能。但值得注意的是,乔冠华当面称呼“郭老”,以他们的年龄差距和身份来看,却可视作实情。

但事情吊诡的却是,由于习惯的作用和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风习,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的一些回忆怀念文章中,将年轻时的郭沫若也通称“郭老”,正如那时提到毛泽东必称“毛主席”,否则便似乎不敬一样。如臧云远《东京初访郭老》一文,叙1936年事,其时郭沫若不过45岁,断不会出现“郭老”称谓。同样是这种情况,电影《国歌》中,抗战初期文艺青年都称郭沫若“郭老”,也是难以置信的。

不仅为郭沫若、茅盾等祝寿与中共有着密切关系,“郭老”这一称谓的形成、传播也与中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是中共大力宣扬郭沫若的成就,确立其文坛领袖地位。抗战以后,郭沫若成为左翼文化界领袖人物,除了他的资历(“五四”新文化运动健将、创造社主将、实际的革命经历)、创作实绩、激进思想等因素外,与中国共产党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如前所述,“1938年夏,中共中央根据周恩来的建议,作出党内决定:以郭沫若为鲁迅的继承者、中国革命文化界的领袖,并由全国各地党组织向党内外传达,以奠定郭沫若的文化界领袖的地位。”{15}周恩来、王若飞、邓颖超等为郭沫若祝寿的文章,毛泽东对郭沫若自传《反正前后》、史论《甲申三百年祭》及历史剧给予的高度评价,中共中央宣传部、总政治部下发的学习《甲申三百年祭》的通知等等,都对提高郭沫若的地位和影响力产生了重要作用。

二是中共有“称老”传统。早在1940年1月15日,中共中央为吴玉章召开庆贺六十寿辰的大会(实际上吴的六十寿辰已过去一年多),毛泽东亲自出席并作了祝词。毛泽东不仅高度赞扬了吴玉章的革命精神和业绩,还明确提出了“五老”说,他说:“我们的吴老、林老、徐老、董老、谢老,都是很受青年们欢迎的。”此后,中共“五老”或延安“五老”的称谓就一直沿用下来。1944年1月重庆为董必武庆祝六十寿辰(实际是五十八岁),郭沫若献《董老行》歌行一首,首句即云“董老董老何曾老?满帆风力十分饱”。而另一些年高望重的人,党内没有尊其为“老”,则终其一生也未获得“老”的尊称。如柳亚子,既是同盟会元老,又是“南社盟主”,与毛泽东、郭沫若等都私交甚厚,他与董必武同龄,比郭沫若长6岁,却终其一生只享有“亚子先生”的尊称。

三是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带头称用。学者季国平在《毛泽东与郭沫若》一书中写到:“文化界人士出于郭沫若的敬重,总以‘郭老呼之。他比毛泽东仅长一岁,毛泽东也称之‘郭老,显然是对他的尊重。郭沫若也习惯以‘主席敬称毛泽东。这种称呼在二人后半生数十年的交往中一直延续着。”{16}毛泽东确实是党内较早称呼郭沫若为“郭老”的人之一。胡乔木给郭沫若的一封信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证据。“郭老:南京各界发起在太平天国旧天王府立碑纪念,请中央同志题‘太平天国起义百年纪念碑,毛主席请郭老写一下。”{17}

此信写于1951年8月3日。不仅抬头尊称“郭老”,信中“毛主席请郭老”一句,按习惯当用“毛主席请你(或您)”,但居然也用“郭老”,可证毛泽东确实带头称“郭老”,并已产生了示范效应。

毛泽东本人也在一些信件中直称“郭老”。如在1965年7月18日致郭沫若信和7月26日致于立群信中,均以“郭老”称郭沫若{18}。

毛泽东还在一些会议上以“郭老”称呼郭沫若。据记载,1968年10月31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扩大的八届十二中全会闭幕会上说:“拥护孔夫子的,我们在座的有郭老……”{19}

更有资料显示,连年长郭沫若5岁的朱德也尊称郭沫若为“郭老”:

1962年4月,在陈毅元帅倡议下,《诗刊》社在人民大会堂组织了一次诗歌座谈会。朱德兴致勃勃地到会与五十多位诗人一同谈诗论作。朱德谦虚地说:“自己时有所感,写上四句八句的,说诗不像诗,只是完成了表现的欲望。”?他转头对着郭沫若说:“我经常要拜郭老为师,当个徒弟,他就是不收。”郭老闻言而起,插话:“元帅在上,老郭不敢谈诗。”{20}

中共领袖以“郭老”尊称郭沫若,对于传播“郭老”称谓的作用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再看郭沫若本人对于“郭老”称谓的态度。

众所周知,郭沫若是浪漫主义的诗人,具有典型的“青春型”人格。青年时期的郭沫若特别钟情于“沫若”这个名字,《三叶集》所收他与宗白华、田汉的通信中,署名即多用“沫若”而不加姓氏;与郁达夫、成仿吾等创造社同仁相称,也是通称名字,如“达夫”、“仿吾”、“沫若”;郭沫若在一些诗作、散文、自传作品中也常自称“沫若”;不少郭沫若作品的读者、评论者亦在书信、评论中直呼“沫若”。这样的称呼,既显得年轻而有朝气,又显得亲切平易而无隔阂,确实是既有“创造社”特色,也有“五四”那种青葱向上的时代气息的。

年岁既长之后,如在抗战初期,在一些同仁、战友之间,也出现过“老郭”的称呼。郭沫若自传《洪波曲》中就偶有记述,如“老郭的话是对的”、“就让老郭做也是可以的”(叶挺),“老郭的运气好!”(三厅的同事)等。{21}这可视为由“沫若”到“郭老”之间的一个过渡性称呼。郭沫若的女儿曾著文称:爸爸是很平易近人的,他常常自称“老兵”,而且不希望别人称他“郭老”,他说:“把‘郭老这两个字颠倒一下嘛,叫我‘老郭好了。”可是他对那些年老的工作人员,对打扫卫生、烧锅炉的老工人却很尊敬,带头称他们“郑老”、“陈老”。{22}

前文引过的“老郭不算老”诗及郭沫若与朱德的对话,或许可以作为其亲属回忆的一个佐证吧。郭沫若自称“沫若”或“老郭”,对于“郭老”称谓,在其未届耄耋之前,未必甘之如饴(称之者是表示尊崇,应之者却觉得愧受,或嫌被人叫老了,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想推也未必推得掉。

在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时间内,上自党和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工人、农民、小学生,举国皆呼郭沫若为“郭老”,“郭老-郭沫若”成为人们一个普遍的心理定势,这在文化史、文艺史上都不能不说是一椿奇事、一道景观。随着历史的烟云褪去,“郭老-郭沫若”的固定对应关系已基本解体,对郭沫若人格、文学和学术品格、地位的再评价也成为学术热点之一。笔者以为,即小见大,从“郭老”称谓现象可以提出如下结论:

其一,“郭老”称谓现象,表明作为文化人的郭沫若产生过广泛而强烈的影响。这种影响既是由其“球型”天才的知识心理结构、多方面的成就、广泛的社会活动参与度、强有力的话语权等因素导致的,也与政治资源的支持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要之,郭沫若不失为近现代中国一位文化巨人,一位曾经引领和契合了时代风云的文化人,一个巨大的文化存在。

其二,“郭老”称谓现象,也表明郭沫若曾经获得过较普遍的认同和接受,喜爱和崇敬。这些对于郭沫若的认知态度,有的属于主动、理性的认知,也有的属于被动的、感性的、从众的认知。作为一个著作家,郭沫若的历史地位,终归主要由其遗产即作品的质量、价值来决定。随着时间的沉淀,研究的深入,社会思潮的演化,文艺风习的转换,后人对其价值的认识当会更加真确。阮元有言,“学术盛衰,当于百年前后论升降焉”,甚或百年前后也未必能论定升降。所以,我们似不必太急于为郭沫若定论,尤其是太过偏激之论。

其三,“郭沫若”也好,“郭老”也好,原本都是一个符号,但本来不能划等号的两个符号,却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语境中划上了等号。透过这个等号,人们可能感受到丝丝曾有的真实与怪诞,崇敬与迷信,吸引与威权,也可能观察到历史人物的伟大与平庸,成功与扭曲,光辉与晦暗。生活在继续,历史在演进。“郭老”称谓已经或正在为人们所淡忘,也终将退出历史记忆,从而使郭沫若回复到其本来称谓,这是拨开历史烟云而恢复本来面目,对于更客观地认识评价郭沫若正是好事。

注释:

①{15}[日]丸山昇:《建国前夕文化界的一个断面——〈从萧乾看中国知识分子的选择〉补遗》,丁东编:《反思郭沫若》,收入该书题为《郭沫若与萧乾》,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第82页。

②萧乾:《未带地图的旅人——萧乾回忆录》,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1年版,第218页。

③文洁若:《我与萧乾》,丁东编:《反思郭沫若》,广西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99、100页。

④{22}王训昭等编:《郭沫若研究资料(上)》,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313页、第419页。

⑤⑦⑧龚济民、方仁念:《郭沫若年谱》(上),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83页、第327页、第387页。

⑥袁鹰:《风云侧记——我在人民日报副刊的岁月》,中国档案出版社2006年版。

⑨老舍:《老舍全集》第十五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642-647页。

⑩老舍:《老舍全集》第十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0、21、26页。

{11}阳翰笙:《阳翰笙日记选》,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300-301页。

{12}王海波编:《阿英日记》,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13}曾健戎编:《郭沫若在重庆》,青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14}袁鹰:《长夜行人——于伶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37-238页。

{16}季国平:《毛泽东与郭沫若》,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版,第148页。

{17}胡乔木:《胡乔木书信集》,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8页。

{18}贾振勇:《郭沫若的最后29年》,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190、201页。

{19}冯锡刚:《郭沫若的晚年岁月》,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196页。

{20}见2007年8月20日《新闻午报》。

{21}《郭沫若自传(下卷)》,求真出版社2010年版,第669、692页。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省文联)

责任编辑 陈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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