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吹
2013-04-29章剑
章剑
一
袁秋水喜欢拖地,说是喜欢也不尽然,他拖地没有任何讲究,不用洗涤液除垢,不用清水清洗拖把,只顾一遍又一遍地拖。用这种方式拖地,恐怕属于“袁氏发明”,其结果相当于没拖。每次袁秋水拖地时,芹芳坐在一旁,不但不插手,反而在心里想,男人要是爱上家务活了,这个男人的出息就不大了。这层意思,芹芳原先是想不到的,现在不仅想到了,还深刻地体会到了。一旦意识到袁秋水“沦落”到没出息的人群行列里,芹芳的心就冷了,对袁秋水的希望就渺茫了。芹芳有了冷眼旁观的态度,对他如何拖地就变得无所谓了。
袁秋水根本没有心思猜度芹芳的想法,他除了爱打扫卫生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饮酒。对酒的嗜好是搬进小区后才有的,原先逢年过节才喝那么一小杯,算是应酬,现在,酒成了他的朋友。酒是粮食酿成的,一两酒顶二两饭,袁秋水端着酒杯的时候,担心芹芳会夺杯摔碎,每次喝酒,他都要事先声明,喝酒相当于吃饭。他的声明是有效果的,芹芳再怎么干涉,不至于不准他“吃饭”吧。
芹芳对他的狡辩无可奈何,有时忍不住要多说他几句,她刚开口,袁秋水就阴脸,他阴下的脸好几天都晴不了,于是,芹芳就任他喝。袁秋水喝酒不艺术,一喝就醉,醉了就哭,哭爸哭妈哭祖宗,不知情的,以为他父母没了。每回哭,父母便赶来,一人给他一巴掌,打醒后,居然呼呼大睡,没半天不会醒。
芹芳烦他喝酒,生怕他再出洋相,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每次他端杯,酒瓶里只有二两酒。袁秋水晓得,是芹芳做了手脚,他虽然不乐意,但想想,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他一旦提要求,芹芳定会闹。芹芳嗓门大,声音从窗户挤出去,在楼梯道里扩散,几幢楼房的人家都晓得他们又干起来了。袁秋水在清醒的时候,把面子看得重,喝醉了就由不得他了。而芹芳担心的不仅仅是面子,主要是自家男人的形象,小区里居住的都是一个村的人,吵闹多了,都认为是他喝酒喝的,人家会指着袁秋水骂他狗日的没出息。男贵女荣,芹芳是知道的。
今晚吃晚饭的时候,电视节目在介绍一位实业家的发展历程,这类的专题片很多,大多数是王婆卖瓜,芹芳不想看,袁秋水却看得津津有味。她知道他心里又胡思乱想了。袁秋水是喜欢幻想的,他的幻想是触景生情,有时候,见人家开好车,他忽然间在芹芳面前冒出一句,将来我们也弄一辆来开。见人家办公司发了财,袁秋水说,将来我们也办个公司当老板。如此等等,芹芳都听烦了,别说办公司,现在连个挣钱的门道也没有。
芹芳对此伤透了脑筋,说又说不得,骂又骂不得,俩口子窝在一起,总要找些不痛快,她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去跳舞,去溜达,去闲扯。芹芳时常扎在闲人堆里,难免有人羡慕她,说你家袁秋水真他妈能干,一分钱的事不让你做,小日子倒还过得轻轻松松的。芹芳嘴勤,面子又重,免不了要夸几句秋水,说秋水挣钱也不容易,整天开着车到处揽生意。人家问他秋水在做啥生意,芹芳便说,男人的事女人不管,只要把钱拿回家,有她花销的就行。
芹芳是在夸口,但夸口后,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晚饭桌上,芹芳终于说出憋了好久的话,芹芳说,今晚不去打牌好不,我们去找一下白主任,看有没有啥创业门道?
袁秋水说,有门道轮得上我?
袁秋水对此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村主任,现在叫社区主任,跟袁秋水不沾亲不带故,人家有门道也轮不上他。刚进小区那会儿,袁秋水找过白主任,白主任说,天高任鸟飞,你不是挺能干的吗?
袁秋水是挺能的,贩蔬菜的时候,乡村城市天天穿梭,口袋里胀鼓鼓的,村主任在他眼睛里根本不算官,可进小区后,乡村的根断了,心里不踏实,他找过白主任,人家也不理睬他。袁秋水碰过一回钉子,再不会碰第二次,芹芳的话,等于白说。
才呷了一口小酒,油炸花生米还未上桌,搁在饭桌上的手机便振动起来,袁秋水抓过一看,是陈四打来的。其实,不用看号码,袁秋水知道,在这个时间段,肯定是陈四他们几个打的。袁秋水对手机那端说,我马上就来。
芹芳当即阴了脸说,你还要不要脸?
袁秋水愣了一下说,不就打几圈麻将么?咋不要脸了!
芹芳赌气说,你去打麻将,我就去找人跳舞。
袁秋水说,脚长在你身上,脑袋长在你脖子上,你要咋,我管不着。
芹芳说,那你别后悔!
袁秋水说,你跟人跑了我才高兴呢,后悔啥?
芹芳一听就低声哭泣,袁秋水冒火了,骂说,老子今晚如果输了,回来找你算账!
袁秋水说罢,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抓起饭桌上的手机,转身便出了门。
二
袁秋水家住在四楼,不高不低,刚分到这套房子时,有人要跟他换,补他一万元差价。袁秋水是抓阄得到的,想换,芹芳不干,说银三金四,住在四楼,好比住着金屋。袁秋水觉得是这个理,再说,他手上也不缺一万元。住进四楼,袁秋水陡然觉得脸上有光,扬眉吐气了,芹芳也乐呵呵的,刚搬进来那会儿,袁秋水幸福得要死,他把幸福点放在女人身上,时不时的,就把芹芳放倒在沙发上,或者地砖上。芹芳也沉浸在幸福当中,袁秋水随时要,她就随时给,做完事还不起身,分了四肢躺着,像在草地上躺倒一般。在农村时,芹芳倒放不开,几间瓦房里,有父母,有姊妹,墙壁不隔音,晚上办事动作大点,隔壁那边就有咳嗽声。搬进小区后,防盗门一关,便是两人世界了。袁秋水每次压着芹芳,嘴巴里总要说,幸福,没想到我袁秋水这么幸福。
芹芳和袁秋水的感觉差不多,她敢放肆地对袁秋水说,老公,我还想要。芹芳是学电视里的广告词,但袁秋水却骂她,进小区就学花了,要你个娘,却又压了上去。
芹芳那时在县城一家家政公司上班,刚走进公司,一切都新鲜,但是辛苦一月下来,不到六百元,袁秋水心痛女人,也为自己面子着想,他对芹芳说,哪里挣不回六百元。便叫芹芳把工作辞了。袁秋水托好几个朋友给芹芳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可人家问他,有文凭吗?有技能吗?袁秋水一样都回答不上来。时间久了,他才感觉到,让芹芳辞职他太轻率了。
俩口子每天厮守在一起,袁秋水的心情不是好了,而是坏了。好多时候,他再也没有心劲把她放倒了。有时芹芳想要,袁秋水连理也不理。芹芳为此给他吵了几次,她说,袁秋水,你别盯住锅里的看到碗里的。她认为袁秋水不要她,肯定在外面有了女人
袁秋水说,你这个瓜婆娘,老子懒得跟你说。
芹芳对此时常找借口跟他闹,女人越是吵得凶,袁秋水对那种事越没有兴致,一到晚上,干脆跟几个朋友打牌去了。袁秋水原先是很少打牌的,在农村生活时,田里有庄稼,一年有两季农忙,平时得管理,还有贩运蔬菜的小生意,袁秋水打麻将的时间少,现在不同了,最富裕的不是收入,是时间。
出了门,袁秋水吐了一口浓痰,浓痰像长了眼,沾在楼梯扶手上,欲坠不坠的,摇摇晃晃,袁秋水用脚去擦,浓痰竟然沾在旅游鞋上。旅游鞋雪白的,浓痰是黑黄色的,楼梯里的电灯又透亮,晃眼便看得清楚,袁秋水跺了几脚,越跺,那脏东西越沾得紧。袁秋水心说,狗日的,晦气!
带着浓痰走进小区里的致远茶楼。茶楼里已经有不少人,或喝茶或打牌。茶楼老板是本村五组的龚大爷,他的儿子早几年就发家致富了,在县城购了两套房子,小区分房时,龚家分了两套,一套出租,一套开茶楼,龚大爷花了五万多元把茶楼办了起来,说是茶楼,喝闲茶的人几乎没有,都是来打牌的。龚大爷好客,见客人上门,不分男女老少,他都一个腔调,圈起,赢钱。袁秋水和陈四他们是老搭档,每晚都要来“战斗”,输了的,龚大爷安慰说,明晚捞回来;赢了的,龚大爷鼓励说,趁手红打灯笼,明晚再战。袁秋水被龚大爷安慰的时候多,他便在安慰之中坚持“战斗”。
每次,袁秋水被龚大爷安慰的时候,他心里头却在骂他,花言巧语地把他们拖进来,其实真正的赢家是他。每桌麻将提成三十元,一天至少有十桌,除干打净,他一天的收入不低于两百元。袁秋水早就替他算过账,一年细算下来,几大万元收成。袁秋水也想开一家茶楼,他不敢保证有龚大爷的生意好,但凭他的社交能力,也差不到哪里去。可问题是,他手上没有那么多钱投资,真要办的话,要筹款,要租房,难度挺大的。
在茶楼等了一会儿,陈四他们还没到,他掏手机打过去,说我都到集合点了,你们咋还不到。对方说,好久没进城了,今晚去高歌几曲?
袁秋水正不想打牌,这段时间手气背,输掉不少钱了。他去卫生间把旅游鞋打扫一遍,便下楼去找陈四他们。他太了解他们了,几个心又痒了,肯定去找小姐逍遥。
走出茶楼,陈四他们已经在楼下了,袁秋水问,不打牌?陈四说,没追求,明晚再打。陈四开了自己的车,也叫大家各自开车。袁秋水不想开车,说浪费油,陈四说,你他妈没骨气,过去在乡坝头,没条件,现在,有车有房了,怕开不起车?陈四的话有道理,过去到县城,一辆摩托搭载三人,突突的跑得飞快,大家心里甜蜜得很,还一路高歌呢,如今,每人手里都有一辆小车,为什么不开呢?
袁秋水去开车的时候,他觉得这个车开起来很笨重。
笨重的不是车,是心理。袁秋水一年前买了一辆铃木奥拓车,办完手续将近五万元。小车是开上了,负担加重了,油费、养路费、保险费,累加在一起,数目不小。芹芳有时唠叨他,往后,把窗户推开喝风吧。芹芳说的不无道理,买车的目的是创业挣钱,可一年等下来,一样事情没办成,手里的那点安置费眼看就见底了。袁秋水心急,不是一般的急,恨不得去抢银行。
去县城的公路是双向四车道,袁秋水刚上路,猛地加速到一百码,陈四的车要高档点,把油门一踏猛地提速到一百四。陈四超袁秋水时,故意甩了方向盘,把袁秋水吓出一身冷汗。袁秋水骂他,你狗日猖狂,一会老子灌死你。
情怡歌厅是他们常去的地方,里面的小姐他们都熟悉,刚照面就相互打情骂俏。袁秋水也有自己的相好,不巧的是,那个小姐不在。袁秋水顿觉无趣,叫拿酒来。酒是红酒,每瓶三十。价格是贵了点,但袁秋水他们不怕贵,陈四经常开导说,我们喝的是红酒吗?不是,是新型农民的面子!
袁秋水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进了歌厅,还怕花费不起那几块钱?他给大家倒上酒,自个先干了。陈四看见了,给他的相好递个眼色,小姐便起身去了,一会便进来一个小姐。袁秋水一见有点眼熟,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是谁。小姐在袁秋水身边坐下来,袁秋水就说,我好像见过你。小姐说,我生来就让男人见的,你想见么?袁秋水说,我觉得眼熟。小姐就笑了,说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你姓袁。袁秋水吃一惊,她咋认识我?小姐说,她姓常,住在柳树乡。袁秋水猛然想起了,常小姐是表叔他们村的,难怪这么眼熟。遇见熟人,袁秋水倒不好意思了,他倒杯红酒递给常小姐说,你咋干上这行了?常小姐说,干哪行都是做生意,这行不好吗?无本生意,不担心亏本。袁秋水就无话可说了。在他们小区里,也有悄悄干这行的,天黑下来就搭车跑了,天亮才偷偷摸回来,男人知道老婆在外面当小姐,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这回事。袁秋水有次在包间遇见小区里的那个女人,女人当即吓得不轻,叫袁秋水千万别说出去。袁秋水问你男人晓得不?女人说晓得。袁秋水便不开腔了,把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相比之下,常小姐要自在得多,她说她不怕遇见熟人,有熟人才好宰一回。她不怕别人指责她,她说凭啥要指责我,骂我道德败坏,娼妇,我都认,但我口袋里有白花花的银子,这才是硬道理,儿子读书不发愁,每月的水电气按时交。我这身子,不是城里的贵夫人,又不是农村的良家妇女,一个失地农民,哪边都靠不住,倒不如趁年轻挣几个压底钱。常小姐说得津津有味,好像她天生就是干这个的。袁秋水有点反感,不想听了,叫她喝酒,常小姐便喝,一连喝了好几杯,放下酒杯,装着醉意,倒在袁秋水怀里柔声道,要不袁哥?
袁秋水没有反应,不知为啥,他心里很乱。
常小姐又说,你是熟人,我打折。
袁秋水望着她,说,五十?贵了,老子不要。
常小姐把双腿跨在他身上,讨价还价说,四十?三十?二十不降了,说定了。老娘懒得跷脚。
袁秋水的几个兄弟伙疯完了过来,叫常小姐干脆免费算了,袁哥那东西不行,别让他亏得太多了。常小姐算得上见识多广的,说老娘拿钱回家买米呢,肚皮没装饱,那个有劲跟你们上床。话丑理端,袁秋水说先喝酒,喝完酒再说。
出来疯耍采取AA制,每回袁秋水都要占到便宜,他的酒量大,白酒半斤八两不醉,红酒灌进十几瓶不在话下。平时在家吃饭,酒是限量的,芹芳只准他喝二两,说开上车了,她可不想当寡妇。袁秋水喝酒的机会不多,捞上了就好好灌一回。
醉倒的是陈四他们三个,袁秋水没醉,常小姐也醉了,醉了也在唠叨,说二十就是最低价了,再便宜老娘不做了。袁秋水没打算做,他把一张五十的钞票塞进她胸口,搀扶着几个兄弟伙到隔壁茶楼打牌去了。
三
过了些日子,袁秋水决定在小区内开一家麻将馆。芹芳也觉得在家门口创业,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是个好办法,可细算下来,装修、麻将机起码投资五万元,倾其所能,只有三万,空缺的两万到哪里去筹集?袁秋水已经想好了,找陈四他们借点,实在不行,把奥拓车卖了。袁秋水揣着计划找到陈四,陈四一听就唉叹三声说,这、这,实在为难兄弟。其他几个朋友,也是如此,袁秋水没生气,他们有多大家底他晓得,后来,他想过干脆把车卖了,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话,面子就失大了。芹芳也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卖车,往后,在人面前咋活!芹芳不答应,她建议说,要不,我们去贷款。
袁秋水表示同意,只有贷款才是筹款的最好方法。芹芳当即翻箱倒柜找出一本小额贷款卡,贷款卡是前几年乡信用社发下的,还附了说明,上面的意思说,为支持农民兄弟发展农业生产,一万、两万都可以贷款。袁秋水拿到贷款卡,手里像捧了钱,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芹芳在高兴之后突然冒出一句说,人家会贷不?我们又不是搞农业生产,是开麻将馆!
芹芳把袁秋水提醒了,这款恐怕贷不成。袁秋水一想款如果贷不了,他的麻将馆就办不成,那么今后的日子……他不敢往下想,沉思了会对芹芳说,明天去打听一下。
袁秋水没去信用社贷过款,过去跑蔬菜生意,小本经营,用不着贷款,现在去,心里没底,不知人家贷不贷。袁秋水平日牛劲惯了的,开小车,穿名牌,低于二十元的香烟不抽,苍蝇饭馆不下,说话口气吓得死人,在别人眼里,许是中彩了,或者有意外收获,贷款,袁秋水会缺钱?
信用社是希望放款的,但不希望放贷给袁秋水,光头主任一瞧他那派头,不是缺两三万元的主,既不缺钱,何必贷款,那只能说明,他是花钱的主。主任谨慎,生怕放出去收不回来,但光头主任也不便这么说,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袁秋水俩口子,贷款要担保、抵押,还要上一级信用社审批,手续多,很麻烦的,忙半天,说不定白忙。光头主任说得婉转,袁秋水听明白了,一句话,人家不贷款给他。
袁秋水能够理解,他没人担保,又没不动产可抵押,人家凭啥要把两万元给你,万一打了水漂咋办?袁秋水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他的女人芹芳为自己想得多,为别人想得少,出了信用社大门,嘴巴里就埋怨光头主任势利,芹芳说,我要有那么多关系,还用贷款,还求你!袁秋水听得不耐烦,就把车速加快了,一会儿就到了小区门口。袁秋水把车停下来,有人问他,麻将馆哪天开张,他们要来捧场的,袁秋水说快了快了,到时肯定请。袁秋水爽快,其实心里没底,缺少两万元,谈何容易!芹芳对人家说,过几天就开张了,到时少不了请你的。
俩口子这么一说,就把办麻将馆的事告知于民了,小区里好多人都晓得,袁秋水要开麻将馆了。
款贷不下来,麻将馆就办不成,袁秋水背着芹芳准备卖车,他找到陈四,把卖车的事一说,陈四说,才开年把,卖的话,亏多了。袁秋水说,亏就亏吧,我想亏在暗中,别让人笑话。陈四知道袁秋水的心思,打肿脸充胖子的角色。陈四说,我打听一下,帮你把买主叫来。袁秋水说别叫到小区来,我送货上门。果然,第二天买主就打听到了,那人袁秋水认识,叫刘眼镜。刘眼镜工作的厂子是占他老屋那片地的一家沥青生产企业,袁秋水当初被安排进去上过班,只一个月就被臭气熏出来了。
袁秋水把奥拓车开到厂门口,不是为刘眼镜买车方便,是少有熟人。袁秋水一到这里,心里头就很不舒服,咋偏偏是刘眼镜买他的车呢?
刘眼镜在奥拓车前转了几圈,又钻进车内试了试,出来后对袁秋水说,你说个卖价。
袁秋水成竹在胸地说,三万。
三万?刘眼镜差一点跳起来,你简直是在抢人,这车,值三万!
袁秋水扫了他一眼,生气地说,我抢人了吗?你出不起价就别买,买车的人多的是。
刘眼镜愣了一下,笑着说,少点?
袁秋水说,不少。
刘眼镜有点打退堂鼓了,他说,那我回去商量一下。
袁秋水说,那你回去商量吧,商量好了恐怕连车印子都没有了。
刘眼镜说,没了算了,我去车行买新车,厂里又不缺那几万元。
袁秋水一听就火了,人家不是来买车的,是来怄他的。袁秋水说,你糊弄老子?
刘眼镜说,我糊弄你?你值得我糊弄吗?能糊弄你几个钱?
袁秋水受了委屈,但看在卖车的份上,忍了,他说,那你到底出多少,刘眼镜说,二万八,多一分钱我都不要。袁秋水冒了一句,还是你狗日的狠,便同意把车卖给刘眼镜。得了钱,袁秋水沿着工厂围墙走了一圈,走完了折回路上,也没弄清楚老宅的准确地点在哪里。
老屋在哪里呢?
袁秋水努力去回忆,始终没有准确答案。袁秋水又走了一遍,这回,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竹笼、树木、爷爷的坟地,它们应该在那里,老宅的位子又应该在这里。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袁秋水走到第三遍的时候,就把自己彻底弄糊涂了,有人站在路上喊他,喂,翻围墙还早了点,天还没黑!
袁秋水没听进去,他脑壳里在想,自己咋把老屋给忘了呢?
工厂的下水道噗地放了一股白气,像浓雾。袁秋水罩在里面,他忽然觉得看见了老宅。还有竹笼、树木,还有沟渠。沟渠里还有鱼虾。
四
有了钱,袁秋水的麻将馆仍然没有办起来,原因是,突然间,小区里冒出许多家麻将馆,袁秋水再开一家,显然多此一举了,关键是陈四也开了一家,取名叫大发。陈四是袁秋水的朋友,陈四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对秋水说,朋友一场,你得跟我捧场。陈四这么说了,袁秋水当然要给他面子,虽然没借钱给他开麻将馆,但一码归一码,该撑起的地方还得撑起。
麻将馆没办起来,袁秋水很难向芹芳交待,车没了,又没创上业,芹芳骂他是败家子,袁秋水自知亏理,任芹芳怎样责怪他,他表示不反对。袁秋水在女人的埋怨下,默默无语地打扫室内卫生,连玻璃也擦得透明,芹芳却不称赞他勤快,反而说,干净得像宾馆有球用!除此之外,袁秋水还是喜欢喝酒,芹芳没再克扣他,他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袁秋水中午独饮,晚上有陈四他们陪喝,袁秋水仍然是一喝就醉,没两个人架不回去。有时醉得浅,就在陈四的麻将馆打牌,一战就到天亮。
袁秋水把输赢写在脸上,输了钱,铁青着脸,赢了钱,哼着歌回家。芹芳不管他输赢,只要他回家,她转身就走,把房门又碰得砰砰响。袁秋水也懒得理她,倒上床便睡。
袁秋水对陈四够朋友,每晚都如约而至,从未冷过场,尽管芹芳很少照他面了,甚至个别晚上也不回家了,袁秋水对此猜测很多,此类问题在脑袋里就会使他分心。心思没在牌上,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每次牌局结束,陈四都要安慰他一句,下盘赢回来就是。下盘陈四又说了同样的话。
袁秋水牌风好,但家底见薄了,心里也慌乱起来,有日,竟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自己灌醉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袁秋水刚睁开尿泡眼,听客厅里有人说话,他从门缝里一瞧,大吃一惊,常小姐咋坐在客厅里?常小姐的旁边是芹芳,两人嗑着瓜子,有说有笑的,很友好的样子。
袁秋水迈不出卧室门,他站立在窗户边,目睹着小区的绿树、草坪,还有进进出出的车辆和行人。他对自己说,去你妈的,还窝在屋里干啥呢?但是他还是没有及时出门,他待到外面无声无息的时候,才走进客厅。他往那沙发上瞧一眼,很无可奈何地踹了一脚,然后嘭地关上门,走到月光遍地的小区路上。
责任编辑 李国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