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村官”秦玥飞：我要做村里的一员

马慧娟

“现在工作太难找了，就一个普通的村官岗位，都有很多研究生去争，甚至还有很多‘海龟来抢，你说，这么高的学历，去当村官不是白费了吗？”

“我可不去考村官，我觉得农村人那一套思维方式，我适应不了，况且天天沉浸在各种琐事中，有种虚度光阴的感觉。”

“如果实在没办法，为了户口或者什么，我可能会去报考村官，但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还在城市中奋力挣扎。”

近日，在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校园内，就毕业生是否及为何去报考村官这一问题，我们做了随机采访，采访结果表明，因为农村经济条件落后，工作环境差，个人发展空间小，现在，很多毕业生都不愿意到农村去，即使选择去，也参杂着各种目的。这与2012年底在网络及媒体上蹿红的 “耶鲁哥”秦玥飞的故事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更加凸显了这名“海龟”村官的可敬与可爱。

秦玥飞，2011年6月从耶鲁大学毕业，完成了经济学专业和政治学专业的课程，拿到了文科学士学位，之后去湖南省衡山县贺家乡贺家山村当村官至今。

在5月22日-24日的2013APEC青年创业家峰会上，秦玥飞又一次成为焦点，论坛首日，他便参加了“大时局——世界给年轻人的机会”主题对话，他从容自如地应答再次赢得现场嘉宾的掌声，如果不是见到他本人，很多在场的青年创业家一辈子都不会把“耶鲁”和“村官”这两个词联系起来看，更不会了解这样的“串联”竟产生了一个又一个实实在在的故事，关乎中国青年，也关乎中国的乡村。

我们必须要跟他们融为一体

八九平米，没有天花板，瓦片被彩条塑料布遮挡起来，再加以板钉固定，暗黄的墙壁，破洞的纱窗，两扇关不拢的窗户，凹凸不平的地面，加上昏暗的光线，这就是秦玥飞的住处，位于贺家乡乡政府办公楼的二层。这原本就不是居住的地方，一切不雅和不洁都需要用报纸来堵着或糊着，这样会显得整洁有序，看上去还像个住处，更重要的是，在寒冷的冬日，要靠单薄的报纸来阻挡寒风、抵御严寒。扫把、水桶、暖水瓶、脸盆、洗衣粉，还有做俯卧撑的工具，绿色行军包，看上去，秦玥飞把这里当做了锻炼自己的军营，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而唯一能让人将这里和“耶鲁”联系起来的，恐怕也只有电脑和书了，这也是贺家山村急缺的。

“2011年8月29日，我来村里第一天，天气非常热，晚上睡觉蚊子特别多，早晨起床满身都是汗，当时就想去洗澡。村里有个简易的地方可以洗澡，离我住的有点距离，我就提着洗发水走过去，这个过程被村民看见了，传开了，因为他们不会早晨洗澡。这对他们来说非常奇怪，他们会过来问一句，早晨去洗澡了？会有人说，这个小伙子嫌我们这脏，有的会说这个小伙子娇气，还有的说浪费水。”于是，秦玥飞开始意识到，要把自己的生活习惯变得和村民一样，这样才能真正地融入他们。“我刚来时候带了一件T恤，上面印着一些英文字母，颜色也多一点，后来发现村民穿的衣服都是单色的，感觉那件衣服有点不合群，就翻过来穿。”秦玥飞的细心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于他冬天就两身黑色的衣服，夏天也是几件单色的，告别衬衫、领带、西装、皮鞋，而这些装扮，在耶鲁大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秦玥飞很清楚，他现在踩着的，不是耶鲁大学的校园，而是贺家山村的农田，这里需要他穿着解放鞋干活儿，自如地接受村民递过来的烟，然后顺手将烟别到耳后，等车的时候要非常自然地在路边蹲下。“刚开始确实很不习惯，需要有意识地去改变，但当你把自己真当一个村民看待时，就都成习惯了。”他说。

“我在城市里长大，留过学，我期望服务这些村民，他们对农村和农业的了解比我要多得多，不管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在他们面前可能连个小学生都不是。要向他们学习，唯一的做法是要融入他们，看他们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只有融入村民的生活，他们才会渐渐信任我。”秦玥飞说，“有了信任后，他们才会说，我这里有点困难，小秦你帮我解决一下。比如最开始他会告诉你，我不会写字，我要给政府打个报告申请个补贴，你帮我写一下，都是些很小的要求，但对我来说是很有成就感，说明已经建立起初步的信任。你帮他做了一件事以后，这个信息就会传开，各种各样的村民会找你做各种各样的小事，你把这些小事做好后，村民才会觉得这是个踏实的孩子，你愿意为他们服务，他们才会找你做各种各样的大事。” 秦玥飞的服务意识就是从这样的小事开始的，从小事到大事，两年间，虽然自己在耶鲁大学学到的专业知识在贺家山村几乎就没有用到，但是他从不觉得可惜，而是觉得收获很多。

“我可以通过我的工作去改善当地的水利，能够帮助农民增产、增收；我建立了一个敬老院，改善了当地留守老人和孤寡老人养老的问题；我也引进了信息化教育的项目，促进农村教育的发展。我现在也在基层人大代表的平台上，推进当地的农村校舍安全问题。我觉得做的这些事情，给农民们创造了这些价值，都是能够看得见的，这是我觉得非常大的一个收获。另外，两年的村官经历，让我非常深刻地认识到了，如果我们要做公共服务，去服务好基层的这些百姓们，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自己必须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去年基层人大代表换届选举的时候，我的选区有4000多位选民，我拿到了85%的选票。当时有央视记者采访村民，你为什么把选票投给这个说普通话的、在城市长大的、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当时我以为是说我引进了水利、建立了敬老院、推动农村校舍安全这样所谓的政绩。但事实上，朴实的老百姓回答说，我把票投给小秦，是因为他经常帮我挑水、摘菜，所以我们必须要跟他们融为一体。” 在2013APEC青年创业家峰会上，秦玥飞说道。

2012年10月，秦玥飞以高票当选为衡山县第十二届人大代表，是全国首位在基层直选中当选人大代表的留学归国人员，同一年，他被评为“湖南省优秀共青团员”。

而这些荣誉和政绩，在秦玥飞看来都没有踏踏实实和农民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重要，“成名”之后，他最想和其他大学生村官说的，就是“融入”二字。“不管是从哪个大学毕业的，不管是受到什么样的教育，我觉得大学生到农村去工作，不应该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态度，不应该觉得我是从什么大学毕业的，我像救世主一样，告诉农民，你这里要改、那里要改，这儿不对、那儿不对。而是要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跟农民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成为他们的一员。大学生村官里有一个‘官字，但不是官，是服务者，要为村民做好服务。”

把服务落到实处，就是干实事

“当年耶鲁大学在中国只录取了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个就是秦玥飞。为什么从知名大学毕业之后，直接就到乡村去做一个大学生村官呢？一个耶鲁大学的毕业生去做村官，是不是大材小用呢？” 2013APEC青年创业家峰会现场，主持人问道。

秦玥飞回答：“我觉得并不是因为我的工作是在农村，我的才能就被小用了。农村是一个可以让咱们年轻人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农村有很多事情、很多挑战、很多的机遇存在。比如说在农村可以做农业方面的事情，发展农村的经济，关爱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农村的教育、基层民主的建设、农村的司法、灌溉、水利等等，各个方面的事情都可以去学，都可以去做。”

这么多事情要去学，要去做，秦玥飞得一件一件来。但村里没有简单的事情，村民之间、村民和村干部之间，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矛盾，有时甚至是利益冲突，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怎么解决，秦玥飞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要尊重村民，待人真诚；另一方面就是处理事情一定要按照程序来。”

他还举例，去年，村里希望把泥巴路硬化了，以便赶集的时候租出去收摊位费。修路要10万元，但村里账上只有5万元，村干部商量的方案是从县里争取2万新农村建设资金，然后再由空地周边的31家住户集资3万。就这3万块钱，一些村民对村干部的方案就有意见了，“这地是集体所有，硬化的钱应该全由村里负责。”但是村领导认为，如果全由村里来做这件事情，不仅要把仅有的5万元全部用上，还要背上5万元的债务。10万元，要收10年的摊位费才能把成本收回，划不来。而且虽然土地是集体的，但路两边的住户都搭了棚子，这是违章的，按照法律可以拆掉，“但你怎么能去给他拆了？现在都担心村民闹事。于是我们去做工作，不久之后村民自己提出来一个方案，主动提出拆掉棚子，但是要求自己出钱硬化门前的路面，摊位费归个人。因为村民算了一笔账，一个月120块的摊位费，3年左右就可以收回成本。于是，事情解决了，村里的钱也没花。”秦玥飞说。

贺家山村有条水渠，村里300亩良田全靠它引水灌溉，可十多年来，这条沟渠一直没人修，而且越堵越厉害，下雨天不容易排涝，干旱天引来的水不容易进来。2011年8月，秦玥飞刚来贺家山村，听到大伙儿抱怨最多的就是这条水渠，因为要全面维修，至少得10万元，村里拿不出钱，大伙集资修也行不通，因为60%的村民都在外打工，一来二去就这么耽搁下来了。秦玥飞来了后，二话没说，找来锄头，使劲挖淤泥，希望靠自己身体力行，把这条沟渠疏通。几位年长村民也凑过来帮忙，但他们忙了一下午，整理好的沟渠还不到1米长。

看秦玥飞累得满头大汗，一年长的村民说，“小伙子，这水渠，像你们这样弄，是搞不好的，必须花钱买水泥硬化才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平静下来的秦玥飞突然想到，自己在美国读书时，经常参加学校、社会的各类实践活动，有时需要四处找人筹款，维持活动的正常开支。“向社会筹款！”这是他想到的办法，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手里这台电脑的与众不同，用好了，也许就能解决大问题。连上网后，秦玥飞好像突然找到了以前的感觉，他在网上四处查找后发现，北京一家乡村公益基金组织，正有意寻找项目，支持新农村建设。他立即和村主任请假，连夜做好项目书，订好去北京的车票，次日一早背着1米多高的旅行包，出发了。最终，基金会的负责人被秦玥飞感动并说服，当即决定拨付10万元，帮助贺家山村修建水渠！

“我20多年没干成的事，他一来就办成了！”村主任胡传佳感叹道，更让胡传佳佩服的，不是筹集资金的结果，而是秦玥飞的决心和毅力，其实他自个也没钱，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不是什么官二代或富二代，出国留学凭的是优秀成绩申请到的全额奖学金，一年多来，为改善乡村基础设施总共筹集的80多万元资金，用的都是“笨”办法：从网络公开的信息中搜索能和村里的发展相对接的公益组织、企业和个人，把项目情况、资金用途等信息整理成资料，附上照片一个一个发过去，一旦得知对方有捐资意向后，秦玥飞就带着项目计划书前去当面拜访。

秦玥飞坦言，“这个过程也确实不那么容易，有时我会在接待室里等上一个小时，我想见的人才出来，跟他进了办公室之后，可能谈上15分钟，不顺利，就会出来。其实一半以上的尝试，应该说是不成功的，但是毕竟还有那么多次成功的。”所以他告诉自己，还要继续不断地去尝试，因为他相信，很可能这次失败了，下次就成功了。

在秦玥飞的工作表上，筹来的80多万元资金除了修水渠用去10万元外，其余的根据村民的意见，将用于帮村里安装50盏路灯，新修一座敬老院，以及引进一个利用平板电脑开展的信息化教育项目。

新敬老院设立了鱼塘、菜地和果树林等生产区，可以给老年人提供一个能开展轻体力劳动的空间，收获的农产品不仅能降低敬老院的日常开支，还能让老人从自己的劳作中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而这，也符合农村老人喜好劳作的生活习惯。而之所以开展信息化教育项目，秦玥飞更有自己深刻的思考，“这边的教学资源比较匮乏，老师的流动性也比较大，年轻的老师数量有限，方法比较传统，我们就想通过这个公益项目为农村的学生提供优质的信息化教育，根据老师和学生们提出的这些需求，为学生和老师的电脑设计合适的软件，帮助学生学习，帮助老师教学。”目前，这个教育信息化项目已经筹集了700多台平板电脑，在贺家山村周边四所学校的学生中全面展开，项目开展一年后将接受专业机构的评估，最终形成农村信息化推广路径的参考建议。

“许多朋友给我留言，建议我多用微博记录在农村工作和生活的点滴。感谢大家的关注。我接受大家的建议，并会开始和大家进行分享。希望大家对我工作中处理欠妥的地方进行指正，并在我遇见难题的时候帮我出谋划策，让我更好地服务乡亲们。同时，我也希望可以通过分享吸引更多的人到基层参与公共服务。”5月4日 21时17分，秦玥飞写下这样一条微博。

脚踏实地，实干兴邦，不仅是他的微博签名，更是他当村官两年来的工作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