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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渡口(外一篇)

2013-04-29宫凤华

少年文艺 2013年6期
关键词:鸬鹚渔人渡口

宫凤华

汀河边的码头和渡口曾经给故乡带来浪漫的风情和古典的诗意。

水乡河道似人身上的血管,满布在广袤的平原上。它伸进城镇,伸进乡村,伸进那四季不同装饰的田塍阡陌之间。人们淘濯汰洗均离不开它,因此,临河而居的人家必有码头。

水乡码头,有的比较简单,只在河边安上几块大石头,人能在上面踏脚就行;有的则在水里扎几根竹桩,上面搭一块长木板,人蹲在上面直晃悠;有的用楼板或破船搭成码头;还有的则考究,用大青石砌成整齐的阶梯,从岸边直伸向河里,有直条的,也有八字形的。

清晨的码头上十分热闹,人们在汰洗衣服,洗脸漱口,洗涤碗筷。年轻妇女讲究爽利,趿着拖鞋站进水里,让河水浸过粉白的小腿和膝盖,麻利地洗着手中的裤褂。偶尔抛出一句笑话,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夏日里那些顽皮的孩子在码头上突然纵身一个猛子扎下水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他会摸起一把螺蛳或几只河蚌浮出水面,冲你扮鬼脸。有时兴许会摸到一只碗或是一把勺,不知是哪一年谁家在河边洗涮时不小心掉下去的。壮汉们在码头上搓澡,洗去一身的汗渍和疲惫。媳妇们时而抬起俊俏的脸庞朝汉子莞尔一笑,柔声柔气地叮嘱着:不要贪水,以免着凉。

尽管人们恋着水,只要听到“呜—”的轮船鸣笛声,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将东西撸在手里。大拖驳船浪头不大,秃头船或是小快艇掀起的浪花就大了,平静的河面顿起波涛,直冲码头,毫不留情地把淘米箩、锅碗、衣物一股脑儿卷进河里。待轮船远去,河面归于平静,人们一阵惊呼和埋怨后码头又恢复先前的喧闹。

码头两边停泊着各种船只。收获时节,码头上一派忙碌,人们在船上削莴苣、捆葱蒜,然后把这些东西运到城里去卖。码头上留下人们丰收的欢声笑语。如今,家家用上了自来水,水龙头一扭,水哗哗直流,甚是便当。但人们总还是喜欢到码头上洗东西。人们觉得在码头上洗东西干净爽利,大家聚在一起还能互相说说话,家长里短的,别有一番情趣。

前些日子回家,母亲说庄北头几户人家投钱安了一个汆浮码头,码头上的人成天络绎不绝。我兴冲冲地去探看,果然小巧玲珑。用水泥灌制而成,密封,上面还装有搓板,还有人摆了几张塑料凳。虽说现在家家都用上了长江水,但人们汰衣服、洗碗都愿意到码头上,在水色淋漓中,在凉爽的河风中,在野菱水葫芦和香蒲蒿茼的滋润中,我的乡亲们与纯净的河水亲近,与远去的纯朴恬淡的乡村生活亲近。

而码头的不远处便是遥远的古朴的渡口了。这是小村通向外界的唯一出路。

艄公的简陋小屋静卧在河岸边。小屋里的姑娘蹲在竹桩码头上捶洗衣服,秀美的身影倒映水中,身姿袅娜,像极了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河两岸有雾霭沉沉的树林、竹林掩映的村舍、迤逦错落的稻田,也有牧童骑牛、荷锄晚归的身影。

渡船泊于柳荫下,船身不算大,中舱铺有木板,船舷装有栏杆。艄公脸膛枣红,颧骨凸出,沧桑满面。竹篙在水中起落,那船儿便犁浪前进,直抵对岸,老艄公热情爽朗的笑声总在河面上荡漾。

渡口几株柳树,柔枝垂波,半河的水就在浓荫里了。波浪轻摇,深绿浅绿,明明灭灭,变幻迷离,如一幅绝妙的写意画。水清澈,水中荇藻、草间游鱼清晰可见。

艄公的手掌起了厚厚的茧,那竹篙被磨得黧黄瓦亮,摸上去滑腻腻的。老艄公的心已经和这悠悠碧水、霭霭烟雾、灿灿晚霞融为一体了,迎来送往的,许多年如一日,将渡客从此岸送向彼岸。因了这渡船,远的变近了,渺茫的变清晰了。渡船,俨然是一座流动的桥。

如今,家家用上了自来水,码头上再也见不到秀丽的村姑了。码头和渡口如石磨、古窑、水车、木桥一样湮没在时间的河流里。午夜梦回,那纯朴的码头和渡口翩然而至,在我的眼前凝固成一幅经典的油画,悬挂在我的心灵深处。

渔船罾簖

家乡河道纵横,缠缠绵绵,像蔓延的瓜藤,像情人的手臂。而渔船和罾簖如精致的首饰插戴在乡村的鬓角,河草一样水色淋漓,清灵婉约。

寻常的日子里,总能见到渔民们划着小船在汀河上来来往往,用各种方式捕鱼捞虾。

渔船多为木船,中舱上有篷,成拱形。里面是一家人过夜的地方,两三条被子塞在船舱里。船头有一个土灶,支上锅就可以烧饭了。船尾有几盆太阳花或小青葱,拴着一只小花狗。小舱中盛着一些清水,养着捕来的鱼虾,上面用活动木板盖紧。女人水草一样清新秀气,弓着腰,拣着鱼虾,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朵栀子花,一脸的妩媚。

水乡常见的捕鱼船上站立着许多鸬鹚。船舷上安着一些木棍,是供鸬鹚歇脚的。渔人提起粗嗓门一吆喝,一只只墨绿的鸬鹚便跳下河,纷纷潜入水中。浮上来时,常见它们长嘴仰天,想把鱼吞下去。渔人立刻用细竹篙在它脚下一捞,挑上船来,双手卡住它的脖子,让它把鱼吐出。原来鸬鹚的脖子上被一根线扎紧了,鱼是吞不下去的。鸬鹚吐出鲫鱼、鳜鱼、鳊鱼或鲢鱼什么的,随即又被渔人拎着脖子往水中扔去。

还有拖爬网的,人慢悠悠地撑船,船拖着沉在水底的四方形罾网。河里的水花生、龙须草被船身牵着,水面泛起许多泡泡儿。拖了一段时间后,渔人搁下篙,把爬网慢慢地拖上船。船上人一下子忙碌起来。网里多是活蹦乱跳的小鱼虾,偶尔也有白花花的鲤鱼、长鱼。拉到大鱼,鱼身的鳞光炫人双目,孩子们立刻吵嚷起来,男人和女人也交换着会心的微笑。女人很娴熟地用长筷子分拣着小鱼、小虾和螺蛳。分拣完后,渔人倒尽网里的杂物,又开始下网撑船了。过一会儿,又起网了。

水乡居民,若是哪家来了亲戚朋友,如果手头拮据,没钱买菜,就提着自家产的黄豆、小麦或大米什么的去换鱼或买鱼。你跑到河边,招呼远处的渔船拢岸,然后一步跨上船,先看桶里的小鱼小虾,再掀起木板俯身看小舱中的大鱼或龙虾。渔人们都很慷慨,不屑斤斤计较。一阵热情招呼,你总能提上一条大鲤鱼或拎着半篮子鱼虾,笑呵呵上岸。回到家来一碗红烧鲤鱼或是咸菜炖小鱼,保准让客人大快朵颐,不忍卒筷。

也有下罾簖的,也有放虾笼的,还有放丝网的。在家乡随处都可见到小巧玲珑的渔船,随处都可见到那些立在船头辛勤劳作、质朴爽朗的渔民。

日子鱼儿一样潜入水中,了无踪迹。现在家乡的渔船极为少见。偶尔见到有人撑着水泥船触鱼,或者装着柴油机的小渔船呼啸而过,没有了从前的那份悠闲和宁静,没有了从前的那份快乐和质朴。

而临河人家却善用罾簖捕鱼。

俗话说,勤扳罾懒张簖。扳罾的每隔半个钟头就扳一次。而收簖一般是隔一夜,在晨光熹微中,撑一柳条子,在河面上轻轻滑过,水面上便犁开一道波痕。

村里扳罾的驼背老汉独身,高颧骨,有点驼背,声音尖细,头发如秋后的枯草。他对我们很友善,从不发火,任我们好奇地看他扳罾,任我们放飞儿童时代缤纷的向往。

过一会儿,茅屋里的驼背老汉就出去扳一次,见网里有跳跃着的鱼,便用小网兜抄上来,养在河边的竹篓里。也有两三寸长的小鲫鱼或更小的罗汉鱼,只能晒干炖着吃,或蒸熟了用黄酱拌着吃。冬天的水咸菜冻小鱼,麻辣辣的,极爽口。

有时会扳到大鲤鱼、大青鲲、大鳊鱼,扳上来时泼剌剌地挣扎,水花四溅。几个人大声欢呼,手忙脚乱地把网扳到岸上放平,再扑上去抱住,那鱼往往有四五斤重。这可就轰动全村了,成为邻人乡里艳羡的好运道。

下簖的往往用很多木棍或竹竿钉在水里做桩,桩附近的水底就是鱼簖了。鱼簖一节节的很多,每一节都像一个小圆桶,入口有倒刺,鱼虾游进去了,休想再游出来。簖里有时也有鱼饵。夜里竹竿上吊着一盏马灯,应和天上的星星,波光粼粼,一河的碎银,闪烁迷离,诗意盎然。

有时倒簖时会倒出一条水蛇或菜花蟒,不急,用一根木棍挑起来,然后再放到河里去,决不杀生。簖里大多是小鱼小虾,有时也碰到斤把重的昂刺、甲鱼。而龙虾、长鱼蛮多,且价格不菲。

到了蟹肥菊黄的深秋季节,一个早上能倒好几斤螃蟹,用稻草串着,拎到菜场格外引人注目。下簖的人家都有一条窄小的木船,撑船的大婶柳叶一般轻盈纤细,长长的青丝乌鱼一样光亮。你瞧,长竹篙一撑,小船在水皮上快捷地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极像晋人书法的一捺。

那时,乡下早晨天刚亮就有人穿巷高喊:“卖鱼卖龙虾哟—”人们花几块钱买几斤活蹦乱跳的杂鱼和龙虾,回家煮上两盘,抿几口老麦烧,那日子虽清贫倒也蛮滋润的哩。

现在,家乡的渔船和罾簖甚为稀少。一有闲暇,我就会痴痴地伫立在小河边,凝望那潺潺流淌的汀河水和清泠秀逸的水草,多想再相遇那古朴的渔船和罾簖、扳罾的质朴老汉和撑船的秀丽村姑啊!发稿/沙群shaqun201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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