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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命题走入西方智慧(下)

2013-04-29苏鲁

新作文·高中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西方哲学维特根斯坦萨特

在上篇中,我们已经了解了苏格拉底、柏拉图、笛卡尔和康德四位西方哲学的“大咖”。当然,也仅仅是“了解”,或者说感受了一下他们的思想风范。要想更全面、深入地认识他们的思想学说,需要更专业的阅读和研究。

西方哲学智慧有哪些特点呢?粗略地说,有这样一些关键词:思辨、理性、本原、真理、批判、体系,等等。我们单说批判,这个词有两种意思:一种偏暴力,有些批斗、审判、打倒的味道;一种偏平和,有些辨析、论证、商榷的味道。比如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并不是要把纯粹理性“打倒”,而是想剖析一下理性的先天构成和认识能力。当然,西方哲学也的确表现出了强硬的姿态,后代哲学家总要将前辈哲学家费尽千辛万苦构建起来的哲学大厦拆掉,然后重新夯地基起房子。不过这里没有“暴力拆迁”,他们总能给出判定你“违建”的理由,而且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没办法,哲学家就是干这个的。

拆来拆去都是人的精神世界这么一大块地方,从古希腊开始,已经折腾了两千多年。最初是原始乡村的模样,四处散落着茅草房;后来越来越集中,规模也越来越大,成了一两座巨大的宫殿;再后来是一栋栋居民楼,每栋楼是一个流派,不同楼层就住着相互关联而又各有鲜明特点的哲学家们。19世纪后期,最后的哲学宫殿“黑格尔”开始坍塌,西方哲学开始进入了“居民楼时代”。整个20世纪,这片领地喧嚣沸腾,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旋即又被推倒重建,似乎从来没有一个系统的规划或改造方案。无奈,思想世界是自由的,并没有国土局、规划局之类的行政机构。

五、重估一切价值

如果要列出西方哲学最擅长发明概念、构建体系的哲学家榜单,黑格尔无疑会名列前茅。极具思辨性的德国古典哲学发展到黑格尔这里,已经变成异常精致和庞大的宫殿了。1831年,黑格尔去世;1844年,痛恨理性、宣言权力意志的尼采(1844—1900)诞生了。尼采不仅抨击黑格尔,而且对西方哲学的理性主义传统一概予以贬斥。所谓“重估一切价值”,就是要用铁锤将理性主义这棵藤上的瓜敲碎,这其中也包括上帝。

在尼采看来,太阳神阿波罗是理性的代表,酒神狄奥尼索斯是非理性的意志、情感的代表,而酒神给人的生命以及整个世界带来生机和力量。在《苏鲁支语录》一书中,尼采使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即“精神三变”:精神首先变成骆驼,然后变成狮子,最后变成婴孩。骆驼意味着传统的延续和承载,而狮子是摧毁和破坏,婴孩则是重估一切价值之后的新生状态。尼采认为,意志要不断地超越自身,人的前途就是“超人”,然而正是理性扭曲了人性、禁锢了人的发展。正所谓物极必反,理性的过度膨胀反而掩盖了人本身,尼采对意志的极端鼓吹,正是要求西方哲学对人的回归。

六、向死而生

孔子曾说过:“未知生,焉知死。”他是拒绝谈论死亡的,准确地说,是拒绝谈论死后的世界、谈论鬼魂,所谓“敬鬼神而远之”。但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1889—1976)并不这样看,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学说可以称为死亡哲学,而“向死而生”则正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命题。当然,并不是说海德格尔一上来就是要探讨死亡的真相,了却生死、轮回转世、天堂地狱是宗教所要解决的问题,哲学家们则是思想的工程师,先要完成拆迁和盖楼的任务。

海德格尔说:同志们,全都错了,整个西方哲学史从源头就进入了一个误区。这种腔调我们在之前介绍的四位前辈那里已经有所感受:苏格拉底说,研究世界的本原是错的,应该返回人的内心世界;柏拉图说,你们看到的现实世界都是假象,要用理智去认识理念世界;笛卡尔干脆说,别吵吵了,先找到一个确定的无法被怀疑的原点再说,你们压根儿没搞清楚哪些知识是可靠的;康德“嘿嘿”一笑,你们都被糊弄了,还以为太阳围着地球转呢。这大概是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很不一样的地方:中国一代代的先哲们,鲜有这种颠覆性的思维,研究来研究去,总走不出孔孟、老庄。我们的文化更倾向于繁衍和传承,而不是开拓和创新。清朝晚期国门洞开,再后来逐渐全球化,这种情形才发生了改变。

海德格尔继续说:“存在者”是一回事,“存在”是另一回事,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存在”是怎么回事,否则你再怎样研究“存在者”也是白费功夫。而整个西方哲学所犯的错误,就在于遗忘了“存在”的问题,而将它混同于“存在者”。这些话听起来有点绕,其实也不难理解。比如说,你怎么会存在呢?因为我有血有肉是个有机生物体,我能吃喝拉撒新陈代谢,所以我存在;抑或,这事不怪我,我爸我妈把我生下来了,所以我存在。这些回答在海德格尔看来,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你还是就你这个已经存在了的“存在者”在说事。他不管你是不是生物体,也不管你是谁家的孩子,甚至不管整个宇宙存在了多少年,海德格尔问的是:这个世界竟然存在着,这是怎么回事?存在的意义在于什么?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在这个问题上,发出“竟然”的感叹,世界的存在、我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再正常、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如果深究起来,不能不说海德格尔提出了一个非常根本的、微妙的、幽深的问题,我们可能会在片刻间被这个问题抓住,从而产生并不强烈的、若隐若现的疑惑,但稍不留神,就会被这个问题丢掉。在海德格尔看来,我们都是“沉沦”于日常生活中的“常人”,我们处于一种“非本真”的生存状态,我们对自己的存在没有真正的理解,对自己的生存也没有真正地负起责任。所谓“常人”,就是失去了个性的、平均化的人,干脆说就是人群,我们总是逃避到人群中,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失去了自己。

然而,在我们存在的无数种可能性中,有一种是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这就是死亡。更准确地说,死亡不是一种可能性,而是现实,是时时刻刻融入我们的存在之中的,它构成了存在最本真的结构。“怕”总会有个具体对象,怕狗、怕打雷等等;但“畏”不一样,我们可以说“畏死”,但死亡不是对象,你可以经验到垂死挣扎,但你经验不到死亡。正是这种本真的“畏死”,能够将我们从沉沦状态中拯救出来,迫使我们去领会存在的意义,此谓“向死而生”。

七、存在先于本质

巴黎,咖啡馆,我们并不是在计划一场旅行。知识分子,波伏娃,这就离我们的主题更近了。我们稍稍把话题延伸一下,先说说这个波伏娃。波伏娃在19岁时就发出宣言:“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她是20世纪最重要的女性之一,是女权主义“圣经”《第二性》的作者,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1905—1980)的终身伴侣。在上篇中,我们提到过“柏拉图之恋”,波伏娃和萨特堪称典范,他们保持了一生的情侣关系,但从没去拍过婚纱照,更没有去领结婚证、操办结婚典礼。他们拥有令人羡慕的爱情,提出了影响深远的思想学说,度过了五彩斑斓、轰轰烈烈的一生。上个世纪80年代,“文革”之后,中国人迫切需要新鲜的思想资源,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知识分子都变成了存在主义者,而萨特正是存在主义的旗手、干将。萨特不仅是哲学家,还是社会活动家,同时也是伟大的文学家,曾拒绝过诺贝尔文学奖。打住,我们回到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

我们从萨特自己的一段论述开始:“首先是人存在、露面、出场,然后表明其本身。如果说,在存在主义者看来人是不可能给予定义的话,这是因为人之初是空无所有的。只是在后来,人自己要成为某种东西,于是他就照自己的意愿造成他自身。所以说:世界并无人类本性,因为世界并无设定人类本性的上帝。”在萨特看来,有两种存在,一种是自在的存在,比如太阳、地球、水、火、猫、狗,它们是什么就是什么,其属性是已经被规定好的,不会再发生改变;一种是自为的存在,也就是人的主观意识(不是人的肉体,这延续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正因为它没有什么“实在性”,是空的、虚无的,所以才不受任何束缚,是完全自由的。举例来说,一张桌子,在它产生之前、存在之前,它的材质、结构、作用也就是“本质”已经在木匠的头脑中成型了。也即是说,对于桌子来说,先有本质,然后是存在。而人恰恰相反,人(主观意识)尽管存在了,但他终究会成为什么、会获得怎样的本质,是充满各种可能性的,这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

进而,就产生了相应的一些命题:首先是烦恼、焦虑,萨特认为“烦”不仅仅是个人情绪波动的问题,而是人的本性,因为人总要面临着各种选择,而选择就意味着一次冒险的行动;其次是责任,既然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那么你就对自己的选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最后是尊严,人之所以高贵,就在于这种绝对的自由,就在于成为自己的主人,去不断地创造新的自己。

八、语言游戏

我们现在要走近一个真正的哲学天才,德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1889—1951)。维特根斯坦先是写了本小书《逻辑哲学论》,全书最后一句是“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现在已经成为一句名言。他认为自己已经彻底把哲学搞定了,于是去了一所小学当老师,而这本小书促成了一个叫逻辑实证主义的流派的诞生。过了几年,维特根斯坦又写了本书《哲学研究》,把之前的思想一举推翻,这本书促成了日常语言学派的诞生,随后对整个哲学界都造成巨大影响,然后漫过哲学延伸到人文社科众多领域。而其作为一个丰富的思想宝库,直至今天人们还在思考着维特根斯坦说过的每一句话。

“语言游戏”是后期维特根斯坦的一个中心命题,它要解决的问题是词语的意义。比如,“苹果”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一般会说,“苹果”这个词的意义,就是它所代表的或者指称的那种水果,它的意义就是我们拿在手里的苹果。倘若我们身边没有苹果,我们也会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苹果的模样,这个图像就是“苹果”这个词的意义。维特根斯坦说:大错特错,一个词语的意义不在于它指称什么,而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去使用它。“红色”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如果说“红色”这个词的意义就是它所指称的是我们头脑中的红色图像,你怎么能知道我们脑海中浮现的是同一个东西?如果说它指称的是某个红色标本,比如色谱中某个色块下面写着“红色”这个词语,你又怎么知道它指的不是这个色块的形状?诸如此类,仔细推究的话,我们会发现如果说一个词语的意义就是它指称的事物,我们总会面临着各种可能性,总会受到质疑。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能在交流中正常地使用“红色”这个词,是因为我们受到了相同的语言训练,学会了在特定的“语言游戏”中去运用一个词。

我们会觉得这种想法很难理解,或者会说,即便如此,那又能怎样呢?不可小觑,倘若果真如此,整个世界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我”“善”“真理”“死亡”……所有的词,其意义并非是指称的某事物,你能找到一个我吗?还是能找到一个死亡?我们其实用“我”“死亡”这些词做很多不同的事情,在不同的语言游戏中,它们的意义并不相同。

我们会问:然后呢,那又怎样?这就意味着之前的哲学家们都是误入一个瓶子中的苍蝇,飞来撞去,总是找不到出路,就因为他们误解了语言,误解了词语的意义。维特根斯坦说,哲学就是人的理智在语言的边界上撞出来的肿块。而只需要回到日常生活,去考察我们使用词语的具体情境和过程,那些令人困惑的哲学问题自然就会消失了。这里必须要补充一句: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要远远丰富得多,有趣味得多,倘若能走进他的世界,绝对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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