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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到国外学中国文学

2013-04-29康保成

粤海风 2013年6期
关键词:冈村屠岸贾留学生

康保成

20世纪90年代初,我偕妻、女经由香港赴日本讲学。由于刚过了那个重要的敏感年代,而我本人又刚刚背了一个处分,所以当列车驶过罗湖桥时,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在香港停留两天之后,我们一家三口便乘机抵达了日本九州大学的所在地——福冈市。

第一次迈出国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其中最不解的一个现象是:我所教授的学生中,竟有不少是中国留学生,有硕士生,也有博士生。本以为来这里一定是为日本学生上课,哪想到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同胞,一个个正襟危坐,和对中国语似懂非懂的日本学生一道,在听我这个外籍教师授课。

渐渐地,我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也和中国留学生们成了朋友,彼此打成一片,无话不谈,对中国学生来日本学中国文学的现象,也慢慢地理解了。

日本是中国的近邻,其汉学研究不仅传统深厚而且覆盖广泛,几乎每一所像样一点的大学都有丰富的汉籍收藏,都有专门从事中国文学研究的学者,其中著名的汉学家完全可以和国内的一流学者对话。一位在日多年的中国朋友告诉我:“日本人是把中国学问当做他们自己的东西研究的。”我的观察验证了这位朋友的话:在一些日本的大学里,中国文学是和“国文学”即日本文学放在同一个学部的,而把西洋文学等放在“外国语学部”。我任教的九州大学文学部有中国文学、中国哲学、中国史(他们叫“东洋史”)专业,中国文学专业两代已经卸任的主任教授目加田诚先生和冈村繁先生都是成果卓著、名声显赫的大汉学家。可惜我到任不久,90高龄的目加田诚先生便驾鹤西归,故无缘目睹其真容,但与冈村先生却有过多次接触。

冈村先生当时七十出头年纪,身体非常健康(日语叫“元气”),退休后在私立久留米大学任教。他在《文心雕龙》、《文选》和白居易研究方面堪称国际一流,同时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和汉诗,但却不会说汉语。他性格豪爽、爱说爱笑。一次聚餐,他说:“我考证《楚辞》不是屈原写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屈原这个人,因此得罪了许多中国朋友,说我存心诋毁中国文化,其实我是最爱中国文化的。”说完放声大笑。这话不假,冈村先生真的非常喜爱中国文化。他原来是学日本文学的,但学着学着,发现日本文学与中国文学渊源太深,要是弄不明白中国文学,就理不清日本文学的来龙去脉,于是索性改行,一心一意研究起中国文学来。越研究,就越有兴趣,对中国文化就越热爱。正如王元化先生《冈村繁全集序》所说:“他对中国文化怀有深厚感情是从他长年累月对中国文化的倾心研究中产生出来的。随着研究的深入,他逐渐感受到中国文化的魅力。日本接纳中国文化有悠久的历史,不难理解,作为日本汉学家的冈村先生,他对中国文化的感情还包含着中日文化关系的历史渊源。可能正是这缘故,使得他在涉及中日文化关系的研究方面,能够不拘狭隘的民族观念,不受学术以外因素的牵制拘囿,而发表自己的研究结论。”

冈村先生对中国学者很尊重,有许多中国朋友。我的老师王季思先生以研究古典戏曲名家,与冈村先生的专业领域有距离,但冈村先生专程到中大拜会过季思师。当时正值中大60周年校庆,在王老师的客厅里,两人通过翻译,交谈甚欢,黄天骥老师当时也在座。若干年后,天骥师访日,冈村先生和他的学生、我的合作老师竹村则行先生设宴招待,轮到我叨陪末座,并充任翻译。二人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从对季思师的怀念(当时季思师去世不久),谈到广州人“天上除了飞机,地下除了凳子,什么都敢吃。”我这个“半瓶子醋”不到的日语“翻译”,竟然磕磕巴巴地把两位前辈学者的谈话大体上传达给了对方。

关于冈村繁先生的为人与为学,以及他和中国学者的友谊,不是一两句话说得完的,因与本文主旨无关,只好暂且打住。总之能师从这样的汉学家,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是一种幸运吧?况且就学风而言,日本汉学界重材料、重微观、重考据,受乾嘉学派影响很重。相比之下,国内某些人喜欢赶时髦、跟风潮,动不动就要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有段时间,“新三论”(即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风靡文学研究界,一连串新术语、新概念,把人都搞懵了。对于刚刚起步的青年学子来说,大概前一种风格更适合他们吧?想到这里,我似乎突然领悟了为什么曾经有“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国外”的说法,深感自己当初对中国留学生到国外学中国文学的诧异,真是少见多怪了。

其实,汉学早就是一门国际性的学问。日本、韩国等紧邻中国的“汉字文化圈”之外,荷兰莱顿大学汉学研究院(Sinological Institute of Leiden)、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都是遐迩闻名的国际汉学研究中心。我有幸在去年分别拜会了这两座学术殿堂,收益不小。这是后话,下文再说。

毋庸讳言,中国留学生到日本学习中国文学,不仅仅是为了学习专业和研究学术,更重要的是为了谋生。

我的日语启蒙老师张先生是“文革”后首批自费留学日本的,半年后回国,买了两套大房子,当然那时国内的房价很低很低。他告诉我一个秘密:到日本的中国学生,名为留学,实为打工,因为日本的钱好赚。

的确,日本的人工费比国内贵很多很多,工资也高很多很多。90年代初,日本的“中国语热”正在兴起,许多高校,甚至高中都开设了汉语课,但中文教师却相对短缺。根据日本有关方面的规定,凡持有硕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就可以在高校兼职教中文,日语称为“非常勤讲师”。“非常勤讲师”按课时(日语发音叫“KOMA”)计算酬金,每个“KOMA”大致相当于中国的两节课,酬金是1.1万到1.3万日元不等。按当时的汇率,相当于800元到1000元人民币之间。而当时国内的大学教授,月薪远达不到1000元。所以,扣除物价因素之后,“非常勤讲师”的收入还是远远高于国内的大学教授。

更有吸引力的是,如果外籍的“非常勤讲师”每周的“KOMA”数超过了一定的数量,就可以在“入国管理局”申请到工作签证。也就是说,如果留学生毕业之后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大学叫“专任教师”),就可以以“非常勤讲师”的身份合法地留下来继续挣钱。以中国人吃苦耐劳的精神,留学生们往往同时在几所学校兼职教中文,收入也就相当可观了。尤其是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的中国留学生,既有母语的优势,又有专业的优势,最容易被日本各高校录用。虽然“非常勤讲师”比专任教师收入少很多,但上了课就走,不用开会(日本的教授会议很多,很占时间),也不用参加校方和学部组织的各类活动,非常自由,所以我的朋友、一位来自北京的留学生告诉我:这里有的人宁愿做一辈子“非常勤讲师”。后来,这位朋友果然做了20多年的“非常勤讲师”。他用挣来的收入不仅供女儿在价格昂贵的双语学校读到毕业,还用这笔钱供女儿赴美国留学。女儿赴美报到时,夫妻俩一同把女儿送到波士顿。我曾经戏称做“非常勤讲师”的中国留学生为留学生中的“贵族”,但也非常明白,他们不过是高级打工族,挣的都是血汗钱。他们在日本打拼,却按中国国内的消费水平,一分一厘地计算着花销。到了21世纪以后,日本经济持续低迷,大学经费削减,想找到一份“非常勤”的工作也不容易了。

就我接触到的情况而言,到日本学习中国文学的某些中国留学生颇有自卑感。他们有句口头禅:“一流的学生到欧美,二流的学生到澳洲,三流的学生来日本。”其实情况并不完全像他们所说的。到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来源十分复杂,有许多也相当优秀。例如我的一位朋友毕业于复旦大学日语系,到九州大学岩佐昌暲教授门下读博士,专攻中国现当代文学。他发现了当年郭沫若留学日本的一些原始纪录,写了一本质量很高的专著,被国内学术界刮目相看。

日本大学的“专任”教职是很难落到中国留学生头上的,但也并不绝对。1994年春,我到东京参加“中国学会”的年会。一位刚刚在日本就职(即找到专任教职)的来自北京的中国留学生(女性)口头发表了一篇关于王国维的研究论文,引起与会中日学者的关注。事后,我亲耳听到一位日本学者发感慨:“我们学了一辈子中文,连语言关都没有过,而一些中国学生,来日本仅仅几年,就能用流利的日语讲述他们本国的文学了。这样下去,还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的确,中国留学生在日本就职,就意味着给日本人“争饭碗”,这就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有的学校,在招聘条件上有国籍限制。更多的单位,表面上不做这样的规定,实际上他们的录用人选早已内定。中国留学生能够冲破种种障碍取得专任教师资格的,第一日语要好,第二要专业突出,第三要工作态度认真,第四要人脉好。有的时候,这四个条件的顺序是颠倒过来的。

许多日本人很讨厌中国的“托关系”、“走后门”,但其实日本人也很讲究人脉。一位在北九州某大学任教的中国朋友告诉我,他就是靠天天请校长喝酒、套近乎才获得来之不易的专任教授资格的。记得那天他兴冲冲地告诉我:“终于成功了,年收入900万(当时约相当于70万元人民币),给个省长都不换!”更多的中国留学生是靠指导教授的推荐获得专任教职的。留学生朋友告诉我,日本学生就职也靠老师的推荐,指导教授不光负责他们的学业,也常常帮他们找工作,是真正意义上的“恩师”。不过,日本的教授在推荐人才的时候是有底线的,他们考虑的主要是学问、人品。就拿那位在北九州就职的朋友来说,我在他府上看到过一张有数十位日本学生签名的贺年卡,上面用稚嫩的汉字写满了“衷心感谢您”、“喜欢您”、“喜欢听您讲中文”、“老师辛苦了”之类的话。可见他用辛勤的汗水给日本学生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也可见单靠人脉是很难在日本站住脚的。

在日本就职有时候要等,要有耐心,什么时候运气来了不一定。我在九州大学教过的两位中国留学生,一位研究《西厢记》,一位研究周作人。他们在毕业后许多年才分别找到了专任教职,并用日语出版了学术专著。研究《西厢记》的那位前不久还和我有联系,研究周作人的那位来信说想改行做家乡的地方戏,让我寄参考书去,谁知书寄去之后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了。

总之,对于部分留学生来说,原本到日本学中国文学是为了谋生、找出路,但经过自己努力打拼,实现了生活、事业双丰收。后来我知道,这种情况,在留欧、留美的学生中也大有人在。

我第一次“冲出亚洲”去北美,只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但对欧美同行的关注,特别是对中国学生赴欧美学中国文学这件事情的关心,却持续多年了。因为,自从产生了中国文学研究是一门国际性的学问这一观念之后,我对了解海外中国文学研究的兴趣越来越高,并且想象:师从海外汉学家的中国留学生,也一定是青出于蓝吧?

2001年,《文艺研究》发表了荷兰学者伊维德(Wilt L. Idema)的论文《我们读到的是“元”杂剧吗?》[1]一文。后来据本文的中译者宋耕先生介绍,方知道此文实际上是伊维德和美国学者奚如谷(Stephen H. West)两位教授合作的研究成果。本来,《元曲选》等明刊本所反映的并非元杂剧的原貌,这并不是欧美学者最先提出的。但“他们在大量文本分析的基础上,令人信服地提出了元杂剧由早期的市井演出到今天的文人案头剧中间的发展线索。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挖掘了文本修订背后的意识形态意义,指出元杂剧被明代统治者接纳、改编为一种宫廷娱乐之后,不但形式上发生了变化,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些形式的变化,改变了杂剧的本质,其内容被纳入了正统意识形态的轨道之中。”[2]说实话,这篇论文对我的冲击很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从此以后,我就特别关注伊维德、奚如谷两位先生及欧美学者的研究成果。恰巧我有一位博士生本科、硕士都是英语专业,我就毫不犹豫地为他选了一个这样的论文题目:《英语世界的中国传统戏剧研究》(此书已于数年前出版)。我想把西方学者的成果系统地介绍到国内来,让不能阅读英文原著的中国学者们开眼界、长见识。同时又在想象:名师出高徒,伊维德、奚如谷他们的学生一定也很优秀吧?于是,近10年以来,我尽力把我指导的博士生们向海外“推”,有好几位先后赴日本东海大学、九州大学、名古屋大学和荷兰莱顿大学访学、联合培养或攻读学位。同时,也亲自或怂恿系主任引进一些优秀的“海归”。

去年暑假,我和中山大学的几位同行有机会去欧洲访问。这机缘来自我们近两年引进的一位“海归”。她是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的学生,精通德语、英语、日语,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过关于玛雅文字的专著,在国内的专业是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经过她搭桥引线,我们和德国慕尼黑大学签下了合作协议,因而得以访欧。此行的最后一站是位于荷兰阿姆斯特丹附近的莱顿大学。在这里,见到了仰慕已久的伊维德教授。他即将从哈佛大学退休,现居住地是荷兰。虽已年近七旬,但身体很好,告诉我说他最近对广东的说唱文学特别有兴趣。他带过的中国学生很多,其中陈靔沅已经在英国伦敦大学任教,并任欧洲汉学学会的秘书长,另一位则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奚如谷教授那里任职。伊维德的这两位高足后来我都见过,的确都很优秀。

相比较而言,我认识奚如谷先生的时间要早几年,见面的机会也多些。他原任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现在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讲座教授。他和伊维德年纪相仿,但人高马大,一脸大胡子,性格豪爽。几年前他曾应邀到中大座谈过一次。本来是想请他讲座的,但奚教授谦虚不肯讲,只好在小范围座谈。第二次见面是在韩国首尔,汉阳大学的吴秀卿教授主办了一次中国戏剧的国际研讨会,我们又遇上了。最近的一次是去年12月,奚教授做东道主,也是主办中国戏剧研讨会,邀请的中国学者不多,我忝列其中。这一次,见到不少奚如谷的中国学生,其中一位和我太太是同乡,河南新乡市人,北大本科毕业。按照留日学生的口头禅,算是“一流学生”了。她现在旧金山附近的一所大学任教。就是这位同胞在会上的发言,让我认识到了在海外学习中国文学有可能产生的弊端。

记得她谈的是明传奇《八义记》。她用双语发言,英语和汉语一样流利,让我这个土老帽羡慕不已。但她的核心观点是《八义记》中的屠岸贾是一位“悲剧英雄”,则未免令人大跌眼镜。林兆华改编的话剧,有意弱化甚至抹杀元杂剧《赵氏孤儿》中的善恶、是非界限,让屠岸贾和赵盾一家乃至程婴等人,都成了国君手上的一枚枚棋子。话剧结尾,国君把屡遭屠岸贾迫害、劫后余生的赵孤领走抚养,不仅令人猜测起屠岸贾的命运,未来的他会不会重蹈赵盾一家的覆辙?在陈凯歌执导的电影中,屠岸贾人性未泯,他教赵武习武并对赵武百般呵护,义父义子之间建立了很深的友情。我们看屠岸贾对程婴的责问:“你有什么权力决定你儿子的生死?你又有什么权力让赵家的孩子替你报仇?他杀得了我吗?他下得了手吗?从你带着这孩子来到我家的那一刻起,你就败定了!”然而,屠岸贾最后还是死在了义子的剑下。若说这两部作品中的屠岸贾是“悲剧英雄”,或可算得上差强人意。但《八义记》的情况完全不同。

《八义记》大体因袭了南戏《赵氏孤儿记》,只在细节上作了一些改动。如果说元杂剧《赵氏孤儿》中的屠岸贾还只是一个诛杀忠良的刽子手的话,那么南戏、传奇中的屠岸贾就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独夫民贼。作品中屠的妻子性情善良,曾让门客张维用说评书的方式规劝丈夫不要对赵氏一门痛下杀手,结果张维却被屠岸贾痛打了一顿禁闭起来。接着,鉏麑前往行刺赵盾未果触槐而死。张维逃脱后径向赵府报信:指使鉏麑行凶的正是屠岸贾。作品中屠妻责备丈夫说:“相公使鉏麑,鉏麑触槐;用韩厥,韩厥自刎。”骄横一世的屠岸贾最终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连自己的妻子都与他同床异梦,这还不是孤家寡人吗?再从艺术成就看,明末的《远山堂曲品》把《八义记》列入“能品”,即三流作品,曲学大师吴梅谓此剧“肤浅庸俗”,这样一个作品能塑造出一个“悲剧英雄”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英雄”应当是善良的,起码是有人性的。把嗜血成性的刽子手称作是“悲剧英雄”,我在国内从未听说过。因而想到,假如这位留美的学生没有出国,她也许不会提出这么“前卫”的观点来吧?这就牵涉到中国留学生出国学什么的问题。

在这次研讨会上,奚如谷先生发表的论文指出,元刊杂剧在刊刻的时候故意“留白”,是提醒使用剧本的正旦或正末此时场上的情形。论文从人们熟视无睹的一个小问题入手,不仅指出了元刊杂剧的版式问题,而且还涉及剧本形态与演出形态问题,是一个典型的小题大做的文章,听后颇受教益。但很显然,他的这位学生,并没有学到这样严谨的治学方法。我无心指责这位留学生,更不敢批评奚教授,只是想提醒已出国或将要出国学习中国文学的学子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万变不离其宗:证据第一,材料第一。没有一个海外汉学家是靠对作品(尤其是三流作品)的主观、武断地解析而获得学术界认可的,哗众取宠的“创新”没有生命力。到了海外,要学你们老师的绝活,要做真学问,而千万不要被五颜六色的“新”理论所迷惑。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

[1]《文艺研究》,2001年第3期。

[2]宋耕:《元杂剧改编与意识形态──兼谈“宏观文学史”的思考》,《二十一世纪》,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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