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的泪
2013-04-29夏坝丁真
夏坝丁真
太阳赐予了我们生存的希望,母亲赐予了我们生命的再生。 辛酸的日子已经摇手告别于岁月的流逝间,但随着年龄的蔓长, 慈母的微笑时刻让我有种无以言表的感动和欣慰。就因有了阳光般的慈母微笑,我才坚实的行走在漫漫人生路。
母亲,一个厚重而阳光的名字。从古至今,蓝天与大地之间,母亲在人类繁衍与文明的进程中,用自己博大而宽广的胸怀,深刻诠释着爱的全部意义。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平凡而伟大的女人。
人生的感言源自生活的阅历。当我真正为人之父时,才从内心深处读懂母亲诠释的那份情感意义。自己没有为父之前,总认为母亲的抚养和付出都在情理之中,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思想和精力,认真思考父母的艰辛。这不仅是自身成长中的悲哀,更是亵渎自己生命的流露。后来,自己也为膝下子要付出情感与关爱时,才联想到了母亲当年的酸涩。
记得那时,人民公社已经解体,家庭承包制刚实施不久。作为贫穷的村寨和贫寒的家庭,要在惯肆多年的土地上,单靠母亲一人的勤劳维系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回想那段发黄的童年时代,回到那段与母亲膝足相依的时光,我在苦涩之间有种满心的感动。当时,我家与几户人家同住在国家收缴的地主房。那幢房陈旧而阴森,始终给人一种恐惧之感,哪怕是白天都是如此。我家住在朝西面的经堂,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光线特别不好。后来,父母情感矛盾的激化,我和弟妹三人一直就与母亲一起生活。作为长子的我,当时也就7岁。
母亲是位勤劳、善良和美丽的农村妇女,老家在离村几十公里的然乌。十八岁那年,受父母之命,母亲就离家远嫁到了如今的村寨。听村中老者们讲,年轻的母亲非常的漂亮和勤快。婚礼那天,邻村的人们得知是然乌巴桑老人的女儿时,都纷纷前来看热闹。据母亲后来讲,我的外舅巴桑老人曾经参加过基干队,随红军剿灭了山中的土匪。解放后,当上了社干,并负责黑达片区地主财务收缴的日常管护管。母亲婚礼那天人们来围观认为外舅肯定私藏有许多珍贵的珊瑚、玛瑙等,女儿出嫁肯定要佩戴展示。而我的父亲和外舅是在一次康定举办的村干部培训会上认识。外舅非常喜欢我的父亲,并承诺一定要将我的母亲嫁给他。结婚初期,父母俩感情极其好,在县城工作的父亲,每周都要回来探亲。有一年,村里集中全劳动力常住山中积柴,因我的父亲是干 部,只好让母亲当坎事员充数。父亲每周回来时,都会上山看望母亲叙情,令村寨男女羡慕不已。后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平静的家庭激化破裂,最终走向了花枯萆萎。父亲走后,最让母亲头痛的是春播秋收和冬季的积柴。村寨里不管是耕地或是运柴,都实行千百年来沿袭下来的牲畜劳动力的“互换”习俗,今天我借你家马, 下次你借我家骡。然而,当时,我家既没有骡,也没有马。听母亲讲,值得欣慰的是邻村母亲的舅舅,时常会牵着马,带上家中人帮助母亲,并会经常劝说:“我的侄女,你一个人抚养三个孩子太累了,一两个孩子给他得了。”然而,母亲不但没有那样做,还让我像其他孩子一样背上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走进了学堂。至今回想起来,我是幸运的。
岁月的艰辛与生活的现实,让母亲整日不是下地干活或上山砍柴,就是忙碌于灶前屋后。每逢周末,我和弟弟会跟随母亲到河边的斜坡上砍伐各类荆棘积柴。我和弟弟与其说是帮妈妈,倒不如说是连累。所到目的地母亲通常会找块安全、舒适的地方,让我带好弟弟。然后,她独自一人拿着绳索和砍刀钻进密织的荆棘丛。当砍完柴,我们又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一直往上爬,每次中途休息时, 都会看见气喘吁吁的母亲,手脚和脸上又增添了几道新的划痕。当时,年幼的我还在为自己能爬山而沾沾自喜。有时,未赢得母亲的夸赞而火冒三丈。如今,在脑海里再次重放那段记忆时,羞愧之余更多地是对母亲如挑山工般坚强不屈的崇敬。
幼稚的年龄幼稚的心。那时,村寨家家户户都用松光照明。 而我家为节约松光,早早吃过晚饭后,全家大小都会钻进被窝睡觉。顽皮的我们通常会缠着忙累一天的母亲讲故事,可母亲从来没有拒绝过。虽然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但什么故事都会讲。特别是讲到格萨尔王出征、降魔那段时,我们兄妹三人又是害怕,又是兴奋。生活的艰辛与情感的荒凉,母亲后来成为了虔诚的佛教徒。每晚睡觉前,都会颂经和磕长头,还教我们念 “六字真言”和“卓玛经”等。当时,我非常不理解母亲的“荒 唐”。总在想自己劳累一天,还不如好好睡个早觉,可如今想想, 才明白其间的用心,母亲是生怕脆弱的家再次招来什么预料不到的灾难,从而时刻向神灵虔诚祈祷子女的平安和家庭的幸福。
生活的充实与快乐在平凡的地平线上枝繁叶茂,寂寞的村寨人也渴求平凡生活中的那份充实和快乐。每逢月圆之夜,全村男男女女都会聚在我家大门外的平坝上集体颂诵“六字真言”。那也是我们最兴奋和最快乐的夜晚,村寨的小伙伴们如同出笼的小鸟,纷纷聚拢于村道上,不是游玩打闹,就是抢着喝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偶遇这样的“聚会”,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会轮流煮粥以示施舍积善之行为。当轮到我家时,前一天,母亲都会起得很早,在没有出门劳作之前,将晒干的“元根片”洗干净后,进行长时间的煎煮,最后放进土陶罐与玉米面一起熬熟。母亲煮的玉米粥是村寨人最受欢迎的佳肴,扑鼻的香气和爽口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10岁那年,循规蹈矩的村寨人说起教育,大家都会无法理解和想象。当时,全村只有我和另外一名同龄伙伴上学。然而不久,我的同伴遂父母心愿退学了。每次看见同伴腰间捆着长条的经文悠闲自在的样子和村中男女老幼对他的善待,我日夜都想出家为僧。于是,在无意中对母亲提起了此事,母亲却抱着我的头说:“好儿子,你的学习成绩好,而你的同伴学习成绩差。别想多了,要好好读书”。虽然我当即点头答应了母亲,但心里那份不服始终萦绕于脑海,整日想着如何避学逃课。有一天,我竟然背着母亲,连续10天躲在东面山坡的石洞玩耍,从山顶上看见学校放学了,就背着书包回到家。然而,好戏不长,有天我装腔作势的背着书包回到家时,班主任杨老师正和母亲坐在家中聊天。老师走后,一贯笑容可掬的母亲像发怒的狮子暴打了我一顿,并且,流下了我生平第一次见过的眼泪,它像直插在 我心头的钢刀,直叫我疼痛难忍。就这样我的辍学梦破灭在了母亲的眼泪中,继续背着母亲的希望独自一人穿梭于学校与村寨之间。
上学九年后,我面临着初中毕业考试。这时的母亲是最焦虑的,也日渐憔悴。每天除了完成繁重的家务事和农活外,经常起早摸黑的为我颂经祈祷,屋顶上袅袅升腾的炊烟,如同母亲对我的希望和鞭策,日夜升腾在我的记忆,时刻激励着我向前行走。 再后来,已经稍懂事的我在勤奋耕耘着属于母子两人的梦想,每天认真完成课堂作业的同时,夜间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看书,后来被巴塘师范校录取。临走的那天,母亲紧抱着我哭了,眼泪浸透了我的脸颊,让稚嫩的思想背负起了沉重的压力。在校期间,从不敢放慢学习的节奏, 生怕母亲的眼泪飘荡在我的梦境。再后来,我顺利走出师范校大门,当了一名人民教师。可是,当我领取月薪时,没有为母亲添置过一件衣裳,只是嘴唇里喷发的甜言蜜语一直抚慰着母亲的心,这是我一直心痛的回忆。
岁月的流逝无情地吹拂着青春的足迹。母亲的双鬓渐渐鬓白,脸颊也增多了苍老的皱纹,让我无限伤感和痛心,也发誓县城建房后接母亲休闲养老。乔迁之喜那天,我接回了母亲,母亲看着拔地而起的新居,抚摸洁白无瑕的墙面和摆设有序的家具, 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并抱着她的孙子说:“好孙儿,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的父母哦”。母亲对孙儿简朴的几句教言像一把锋利无比的荆棘,刺痛得我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