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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流感病毒的自述

2013-04-29罗大木

女性天地 2013年6期
关键词:军营免疫系统士兵

罗大木

禽流感、猪流感、非典、艾滋、疯牛病……它们造成的恐怖后果相信大家都有一定的了解吧。和它们比起来,我更老。90多年前的那场大流感,我感染了当时半数以上的地球人。你問我是谁?美国人叫我“西班牙女士”。可我并非来自西班牙,也没有女士的温柔与贤淑。当时在全球范围内约有5000万人因我丧生,我在西班牙感染了近八百万人,所以我被称为西班牙型流行性感冒。而在西班牙本土,则称我为法国型流行性感冒。

我来了

我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近百年。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以同盟国的战败投降而结束,战争造成了1000万人死亡,不计其数的人流离失所。经历战火的肆虐,人类盼望着过上和平宁静的生活。就在这时候,我未了,尽管在很多历史书中,我的出现只是一则带着小小脚注的灾难。

我在堪萨斯芬森的美军军营里潜伏已久,在这些战后疲惫不堪的士兵体内早已大量复制,从一个人的身上跳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年的3月11日,一名士兵体内的免疫系统似乎感知到我的存在,他开始发烧,头和嗓子剧烈疼痛,于是他到军营的医院去接受治疗。军医没有对此作出过度反应,他只是认为我的寄主,也就是这名士兵不过是罹患普通的感冒,因此没有过多关注我,也没有采取隔离措施。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军营里大约有100人出现类似的流感症状,没过几天,整个军营大概有500人患上了“感冒”。而在战争时期,部队需要大规模的调和行军,这为我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传播打开了方便之门。

3月18日,佐治亚州的福瑞斯特军营和格林利夫军营也出现了我的身影,每个军营都有一成的士兵请病假。接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我的身影出现在其他军营。那年春天,36个最大的军营中,我“拜访”了其中的24个,美国55个大城市中的30个,也因为我,致使“超额死亡”人数到达顶峰。

部队和民间一度冒出传言,这是德国人搞的鬼——有人怀疑这场疾病是德国人掀起的细菌战,或者是芥子气引起的。不过令我不解的事情接连发生,医学检疫被军队拒绝,因为一旦医学检疫曝光真相,将会引发恐慌,不利于部队的安定和士气。我想军方恐怕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吧。这样的做法,也使得公众和官员迟迟没有意识到問题的严重性,针对我的研究便迟迟没有启动。我还听见我兄弟和我说了一件更可笑的事,政府发布了虚假信息,教给士兵一些错误的防疫知识,比如让士兵防寒保暖,保持足部干燥,保持大便通畅。我在一旁冷笑的同时也没停歇,抓紧时间感染更多的人。

4月10日我出现在法国军队中,4月底攻陷巴黎。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手伸向意大利。4月下旬,我的阴影笼罩德国军队。我在4月中旬抵达英国军队,疫情随即暴发。5月,英国第一陆军有36473人入院,症状稍轻的病人有数万名。6月,当他们从欧洲大陆回国时,我又跟着他们来到英国。

之后,我来到了当时的“中立国”西班牙,感染了他们的国王阿方索十三世。西班牙不似其他参战的国家,不必考虑士兵的士气,因此任何新闻都有可能见诸于报端,其中包括我的光临。国王被我整得不轻的时候,我在西班牙的报纸闪亮登场,也因此获得了“西班牙女士”这个性感的名字。

焦土作战

人类喜欢打仗,或许是天性使然。而在战斗中最令人感到苍凉的便是焦土作战,烧光杀光抢光这样的军事策略虽然令我不齿,但当我面对这样的政策时,也不得不专注自己全部力量进行抵抗,因为如果我失败了,我将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这次我面对的千军万马不是坦克,不是飞机也不是原子弹,而是伴随着你们进化与生俱来,共同成熟的免疫系统。

其实我也不想咄咄逼人,也想打一场潜伏的战斗,悄悄地将自己的RNA通过逆转录的方式注入人类的DNA中,与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物种一起进化。然而,你们拥有免疫系统这个天然的防线,我的潜伏策略在1918年3月的军营里早被识破。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们竟然在1918年的秋季,以牺牲个体的方式,对我发动了焦土战争。

免疫系统中的巨噬细胞将我吞噬,它企图用细胞内的消化作用将我消弭殆尽。可我和所有的流感病毒一样,由RNA组成!对于这样的细胞内消化作用我自然无所畏惧,反而感到欣喜——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利用巨噬细胞体内的物质来合成更多的复制体!于是,我在巨噬细胞体内开始复制,大量成熟的复制体挤破巨噬细胞的细胞膜涌出,感染更多的健康细胞。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突然感觉到被我感染的巨噬细胞喷出巨量“肿瘤致死因子”。原本它们是免疫系统用于对付人体内长出的肿瘤。当肿瘤细胞接触到这样的“致死因子”,便会自动启动细胞凋亡程序,进而死亡。这是一种细胞外的调控因素,不仅仅能调控肿瘤,也能够影响其他的正常细胞,启动它们的凋亡程序。

据我所知,前一阵子差点儿流行起来的H5N1也会让人体的肺部细胞产生更多的诸如干扰因子和白介素这样的炎症因子,引起大规模的炎症。估计那个年代的人类也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吧。

当体内出现大量的肿瘤坏死因子和炎症因子以后,细胞就会大量死亡。于是人体内哀鸿遍野,我的复制体大规模死亡的同时,体内的正常细胞也大批的死去。在医院的院子里摆满了死人,很多人浑身是血,死状可怕、奇特,他们不是因为外伤所致,而是组成血管的细胞大规模死亡以后,血液肆意流出来。

不知道是我刺激了病人的咳嗽中枢,还是因为病人免疫系统内的调控,有的人开始剧烈咳嗽,似乎想将我从体内清除。这些做法徒劳无功,医生在做出的尸检中发现,剧烈的咳嗽还会导致腹肌和肋软骨撕裂。

很多人开始发烧、说胡话,几乎所有尚能交流的人都抱怨头疼,就好像有人在他们眼睛后方拼命地将一根楔子敲进脑袋似的。他们还觉得身体剧痛无比,甚至连骨头都快痛断了。有人在呕吐,从人体的免疫保护方式来看,这似乎也是一种将我尽快排出体外的好方法。可是这样的呕吐反而使我能够以更快的方式传播到健康人的身上,从那些在医院走廊里处理病人呕吐物的清洁工身上传播到护士的体内,传到护士照看的身患其他疾病的病人体内,传到那些兢兢业业为病人治病的医生体内,再从医生的体内和我在其他病人身上的复制品胜利会师。

每到一处,健康的机体似乎都达成了共识,对我发动“焦土战争”。这些人从外表看来面色青紫,咳嗽剧烈,不时吐出血痰。还有一些人从鼻子甚至耳朵往外冒血,就连一些人的肤色也因为皮下血管破裂而改变,有些人唇边或指尖发青,还有人浑身发黑,那是因为皮下血管破裂让他们看上去几乎就是黑色的。

焦土战争令我苦不堪言,但是比起我的损失来,人类似乎更恐惧,孩子们忍受着饥饿独自坐在家中,身旁躺着父母的尸体,尸体在家中慢慢腐败却没人来帮忙焚烧,因为已经没有足够多的健康成年人可以帮助孩子们了。在一趟3英里的电车上,售票员、3名乘客和司机全部死亡。与此同时,表面上健康的士兵为赶赴新岗位而登上了一列火车,他们在火车上开始咳嗽、吐血,变得虚弱不堪,在他们到达目的地后,火车上25%的士兵已经被传染并且一下火车即刻被送往医院,其中2/3的士兵需要住院,一成的人死亡。

后来有人统计,我造成的这次大恐慌不像以往的流感造成大量的老年人和儿童死亡,反而是20岁到40岁的青壮年人成为了死神追逐的对象。后来有一个研究我的日本人说,免疫反应没有提供保护作用,反而加剧了我的致命性。人类受害者的强大免疫系统可能被过度刺激,越是强大的免疫水平,就越有可能造成免疫系统失控反应,从而导致他们的肺迅速损害引起肺炎,体液内充斥肿瘤致死因子和炎症因子,身体防御机制混乱不堪,免疫系统见“人”就杀,发疯式的运行,最后感染了肺,充满了血液和其它流体,接着全身其他器官一个接着一个地衰竭,最终走向死亡这条不归路。

他们亦把这种情况称为“细胞因子风暴”。最终因为我的感染而死亡的人数有近5000万,世界各地都有我的身影。

我的归隐

焦土战争还在持续,这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被我感染的人也死去,那么我就会跟着他们一起灭亡。这可能是人类这个种群的一种进化策略,在遇到自己无能为力的病原体时,为了让整个种群的星火得意保留,牺牲掉许多单一的个体,虽然残酷,但也仅此一招。最终,这样的结果使人类得以保留,这就是焦土策略的胜利,我的失败。

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我能够获得迅速进化出感染全人类的能力,而他们用“焦土战争”策略杀死每一个人,那么最终迎接我的结果也是一样——死亡。我们同归于尽,顶多打成平手。但是我想赢,想和每个地球人一样,让自己长生不死,永远地在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得改变策略。

我首先得抛弃身上那些具有较强毒力的部分,慢慢降低毒性,以便适应人类共同繁殖;另一方面,进化出更多花样繁复的伪装,改变常见的蛋白锚点,以躲避免疫系统的追击,最后回到我最原始的目的来:繁衍,然后生存下来。

此时人类的免疫系统也可能渐渐地转变自己的焦土策略,人类也知道,如果进行大规模地杀伤,恐怕最终人类将会躲在低矮的掩体里瑟瑟发抖。

我们流感病毒是一种RNA病毒,不具备DNA的双链结构,因此牺牲了很多稳定性以换取更快速的进化方式。如同我预料的一样,那些高致病性的复制品被清除掉了,那些成功突变的个体则开始转入地下,成为一股暗流,开始了另一段生活。于是在距离1918年3月仅仅18个月以后,世间再也找不到我的踪影。因为我知道,进化的最终结果是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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