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吧
2013-04-29哈素海
哈素海
酒保
吧台里站着一个挺帅的Bartender,酷酷的。那种年轻的小酷。
作为一个调酒师,他的酒调得不怎么样,跟他的外形给人的感觉一样,略显青涩。不过,不腻不烦,也算能入口。反正这个小酒吧也不是所谓高级的那种,很少有人点鸡尾酒,大多是拿一打小青岛喝的“粗人”。就算点鸡尾酒的,也是向往文艺的大学生那类。哦,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他们是大学生,其实,在酒吧里,不用说什么,一切在黑暗的灯光和混合着烟和酒精味道的背景下,都显露无疑。
第二次去这间小酒吧的时候我弱弱地跟小酷酒保打招呼,他似乎认不出我。
后来也就认识了。
后来有一次一走进去他就一反常态地殷勤地招呼:“今天是我生日,刚才还有蛋糕呢!”
应该是喝多了吧。从后面他上台去跳脱衣舞才看出来。
那天,在小酒吧快打烊之前,据说他实在醉得厉害,在楼上摔东西,乱踢人。只是据说,因为那时我也已经高了,竟然已经不晓得该去楼上看热闹了。据说他窜到马路上飞奔,嘴里叫嚷:“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任凭酒吧老板在后面苦追。
据说,他那晚强吻了酒吧的一个waitress。
那姑娘一直很活跃,每次都热情打招呼,我当然记得她:胸大,爱穿热裤,长相甜美,歪扎辫子并别朵花。实际上她应该算这个小酒吧的经理。记忆中她总是在各桌间窜来窜去。
再后来有一次去,Bartender和waitress都站在吧台里。也许也是客人少的原因吧,姑娘一直待在里面。我们也是无聊,也一直坐在吧台上,号称没演出就看他俩表演。我开玩笑地说:“你们在度蜜月啊?”他俩竟然立即尴尬地弹开,脸红红的,脑袋乱摇。
我想,啊,一段恋情又要上演了。
可是再下次去的时候,吧台里面竟然没有那个熟悉的低头不响的酷孩子了。换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调酒师,有他盘踞在里面的小吧台显得臃肿不堪。
大胸的经理也没有窜过来。
“私奔啦。”人们解释说。
“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我想象小酷哥酒保酩酊大醉在马路上飞奔的场景。
可是我们,依然要来这家小酒吧。
客人
她喝多以后,照例又开始跟人搭讪,请人喝酒或让人家给她买酒喝。根据她的心情好不好而定。这一晚,她要求别人请她喝。
这次她醉得比较晚,店里客人已很稀落。直到最后剩下一桌三个男孩,一个属鸡的,一个属马的,一个属猪的。要不是因为被搭讪,这三个孩子应该早已回家躺在妈妈给他们铺好的床上了。
属鸡的那个特别兴奋,叫嚷着要请我们吃早饭。
她嚷道:“你属鸡的吃什么早饭!”属鸡的说:“那你属什么的?”她指着男孩中属马的说:“我们属马的还可以吃草,你们只能吃糠!”属鸡的和属猪的竟然无言以对,面面相觑。
呵呵,这只是客人和客人之间的一个小插曲。像属鸡的属猪的属马的那种孩子,只是这个小酒吧的过客。而常来的熟客,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如果你第一次去那里,看到一个穿衬衣和毛背心的类中年男子走进吧台帮你倒了一杯生啤——他不一定是老板,只是这里的熟客而已。他穿梭在这个简陋破旧的小酒吧就像穿梭在自己家的客厅,虽然可能他真正意义的家的客厅是100平的别墅大厅。但是这里自有吸引他的地方。他就这样每天坐在这里——几乎,如果他有空的话——时间长短不论。如果他看你顺眼,你也可以喝到他醒酒器里的红酒一杯。然后,坐着聊几句人生。这样的熟客,比如老彭。
我建议老彭把毛背心脱掉,解开衬衫的两粒钮扣,正好到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下次里面最好穿T恤)的隐隐的边的地步。衬衫的袖子也最好卷起来。他带着这样的造型上楼继续跟19岁的MM侃,还是没有效果。
我知道以他这样三十多岁的年龄有如此的事业,来酒吧被我们嘲笑是他的一种极大放松。在这里的聚会,你可以仅仅是个人,甚至不论男人或女人。“我知道跟你们谈这么大的话题,你们就不会想跟我上床了。”一番阔论之后他说。“但是我需要跟女性谈论这样的话题。尽管我很愿意跟你们上床。”
“我想要跟一个女人产生的并非是爱情,也不是性欲,而是交流。”听老彭说完这句话,我屏息片刻,决定跟他用力地握手——并非爱情,也不是性欲,是交流——是的,我得跟他握手。而他却托住我的手掌,冲我的手背打量了一会。“你本来想要娶一个怎样的老婆呢?”我们问他。他结婚半年,老婆已经生了。“肯定不是我老婆这样的!”他立即回答。对他被“骗婚”的经历我们早有耳闻,当然继续嘲笑。“我想那个跟我有爱情的女人,应该是善良的、正直的,睿智的、豁达的,但是她并不复杂,是单纯的,有洗尽铅华后的恬静。”奉子成婚的,充满理想的,最终娶了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女孩的,年龄不老却穿著老派的,坐在廉价小酒吧里听歌不回别墅的,白天号令员工晚上对酒醉女的打趣儿甘之如饴的富豪老彭啊,他跟这里的所有熟客——比如我们——一样,只能,依然,来这家小酒吧。这个,在生活的一呼一吸间隔中存在的地方。
歌手
酒吧歌手在文艺作品里总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但是起码,在这个小酒吧里,他们身份含糊。有的像是老彭一样的主人级别,有的归于属鸡的属猪的过客。
一些歌手记不住名字了,一些歌手记得名字因为后来红了。比如那个长相喜性的“好声音”光头平安。记得他来小酒吧唱歌的时候,总给人安静的印象,也不记得笑过,演出的时候没有乐队,只是两个人,配把吉他,坐着唱歌,发出高亢清冽的声音。然后安静地离开。
还比如参加过多届超女却始终没有进入决赛的,叫蔡礼梅的姑娘。电视里是中性、恬淡的,在小酒吧的舞台上她很活泼,跟身后的乐队互动很多。每周有一次他们会唱一个上海话的童谣,把当天的所见所闻或者酒吧里的某人某事用本地方言唱出来,引得满堂欢乐。然后她心满意足地走下来,拿着小青岛,跟酒吧里的熟人聊天谈笑,瞬间融化进酒吧客人的一员,从呼吸的茁壮吐纳中跳开,坐进喘息的间隔中。
而那个黑黑小小的常驻歌手,他叫什么来着。他永远在酒吧里,平时当服务员,忙时兼职酒保,某些时段他摇身一变上台弹琴唱歌,客人寥落的时间段他也坐在桌边跟熟客人一起喝酒聊天。
据说他是被老板从地铁里捡回来的。
当酒吧的一切沉寂后,他就在这里入睡。
而他的歌,最让人入迷。黑黑小小的歌手在台上唱着歌,下面很喧嚷,也许只有我们俩在听。他唱:“如果我的妈妈死去,我一定会感到万分地庆幸;如果我的妈妈离开我,我一定会感到万分地迟疑……”下面摇骰子的人欢声震天。我很生气。但是我终于没有对那些赌神抗议。因为我看到歌手在间奏的时候,悄悄用手指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他只是在唱给自己听。跟小酒吧里的其他所有人,全无干系。
老板
小酒吧的老板是我前男友的朋友,一直单身,永远四十多岁的样子,永远有种酒吧快要开不下去了的卑微,又永远满足于现状的样子。
在我失恋的日子里,很密集地去那家小酒吧。而其实,是我的女友喜欢那里,就是自己吃草叫人家吃糠的那位。有时候她喝多了还拿着手里那杯加了冰块的Vodka去跟别人拼酒,我只好在后面跟着,甚至悄悄把她杯子里的Vodka倒了换成冰水,她照喝不误,毫无察觉。
老板不算是那种特别让人容易亲近的人,跟他常常无话可说。不过也可能正相反,只因我是那个不容易让人觉得亲近的人。
但是我记得在一个新年夜或者圣诞夜,氛围十分欢乐我微醺地傻乐的时候,他忽然从天而降像亲切的大哥哥一样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对你们的分手我深表遗憾。我替他对你说一声对不起。”瞧,所以酒吧生意总是不怎么样,老板可真是一个破坏情绪的高手。
再后来的后来,我带我的先生又去过小酒吧一次。老板竟然主动请我们喝了鸡尾酒,他说:“这一杯叫王子,那一杯叫公主。”我看着那两杯酒,先生面前的“王子”是蓝色的,我面前的“公主”是粉色的,想象力实在乏善可陈啊。也不知道这个小酒吧是怎么了,就算调酒师换了,鸡尾酒还是永葆青涩的品质。
它怎么可以永远停留在青春里的啊。
想起来,我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再去那间小酒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