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祭
2013-04-29陈志源
陈志源
我们这些退休老人一日三餐，悠哉游哉，闲来无事，聚在一起，摆龙门阵，什么都摆，南京城隍，北京土地……这天，谭天荣给我们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某天，他和谢鹏、武士相几个好老哥们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武士相拿出烟来，很大度地一人一支，不知为什么唯独没有给谭天荣。谭天荣吸烟，武士相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无意之间漏掉了，是有意为之，有意叫谭天荣难堪。谭天荣注意到武士相给烟的时候，用异样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唯独没给谭天荣递烟，大家有点莫名，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谭天荣的脸上。当然是想从谭天荣脸上的反应和表情中，来捕捉他的心理活动，借以寻找答案的线索。谭天荣假装上厕所，潇洒地走了。
这件事一直横鲠在谭天荣心里，他不明白，武士相为什么要这样涮他，不给他面子？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武士相的事。
谭天荣又很理性地思考了一下，按道理讲，大庭广众之中，武士相如此毫无遮掩地扫我的面子，叫我难下台阶，一定是我做的一件什么事情，叫他受不了，他记恨在心。他记恨的是一件什么事呢？谭天荣苦苦地扫描记忆的屏幕。
啊！谭天荣想起来了。也就是三四天前吧，几个老哥们在一起，东拉西扯，扯着扯着，就谈到了对子女的教育问题，你一言我一语。武士相俨然以学者的口吻说，教育子女吧，唯一的两个办法是……
谈天荣突然插话，既是唯一，怎么又是两个办法呢？唯一唯一就只能是一个办法呀。
一句话呛得武士相哑火了，唰地把脸黑了下来，第二天见到谈天荣就横着鼻子竖瞪眼……
真是小肚鸡肠！谈天荣感叹，就这么一件小事，都记在心里，耿耿于怀来报复我。既然你小事大做，我也就对不起了，我不能叫你白白戏弄一番。
谭天荣家里有一个空茅台酒瓶子，他把一瓶低价xx酒倒入空茅台酒瓶里。第二天，他和谢鹏如此这般作了交代，就请武士相和谢鹏来家里吃饭喝酒。荤素佳肴堆满一桌，杯盘碗箸摆布停当，最后，谭天荣把酒拿出来，对武士相说：咱们兄弟情谊难得，我特意买了一瓶茅台，为我们的情谊，今天我们哥儿仨喝个痛快。
那时茅台酒50元一瓶，一般人的月工资不到50元，所以，普通百姓没有几个能喝得起茅台，谁会舍得拿一个月的工资去买一瓶酒呢？武士相一看到茅台酒，就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酒还没有倒出来，他口水就咽下去大半杯，他有点急不可待了。从来没有喝过茅台酒，这茅台酒到底是啥味道呀！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屁股在凳子上搓扭了几下，轻轻地拧动着身子，说，茅台可是国酒呀！今天，天荣老兄赏脸，把我和鹏大哥请来享受贵宾待遇，这么厚的礼，我们怎么还呀！鹏大哥，你说是不是？谢鹏嗯嗯地点点头。谭天荣说，你别说得那么严重，我这不是放高利贷。说完，开始倒酒。酒杯是上下一般粗，外表布满着细细碎碎的红花，能装一两半的那种。谭天荣先给武士相倒酒。那时，对倒酒人表示礼貌，还不作兴用手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几下，而是欠欠身子，伸出右手。武士相却不是欠欠身子，而是站起来俯下身子，几乎要贴到桌面了，也不是伸出右手，而是双手捧着酒杯去接。还是谭天荣说，酒杯拿在手里不好倒酒，你把酒杯放下来，他才把酒杯放在桌面上，谭天荣要他坐下，他才坐下。谢鹏看到武士相这副肢体语言，心里话：你太受宠若惊了，有点过于卑微。谭天荣给武士相满满地倒了一杯，满得几乎要漫出来了。武士相眼睃睃地看着，说，你倒得太多了，要溢出来了。不知他是真的怕酒溢出来，还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味蕾了，当即把嘴衔住酒杯，吱吱喝了第一口。喝得不多，只轻轻抿了一下。抿完之后，咂巴咂巴嘴，吸溜着，两片嘴唇翕动着，闭上眼睛，放松全身，细细地品味，静静地享受。然后，睁开双眼，啊地一声，说：茅台到底是茅台，跟一般的酒，就是不一样，好酒好酒。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茅台酒，真的太幸福了。要感谢天荣老兄看得起我这个没能耐的老弟，我以往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多多海涵。
武士相喜形于色，谭天荣心里直笑：你个二球咧，会有真茅台给你喝吗？今天你将就一点吧。这不是我有意跟你过不去，那天，你做的有点太过分了。谢鹏呢，因谭天荣事先和他交代过，只是闷着吃菜喝酒。当看到武士相如此心醉神迷，心里暗暗赞许谭天荣的谋划成功，又有几分对武士相的同情，表面上装得坐怀不乱。
一斤“茅台”，武士相喝了半斤，谭天荣和谢鹏两个人合起来喝了半斤。三个人真的喝了个痛快。
此后，武士相对谭天荣相敬如宾。
不幸的是，武士相因患绝症，英年早逝。谭天荣特意买了一瓶真茅台酒，去参加追悼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整整一瓶茅台酒洒在武士相遗体前的地下。一面洒，一面口里念念有词，但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唯有谢鹏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情定柳树林
武斌去镇上办事，过河时，在渡口遇到李剑。
“通知你没？”李剑问吴斌。
“通知什么呀？”
“征兵入伍下星期一去县城体检呀，你不知道？”
啊？下个星期一去县城体检！怎么我不知道呢？武斌心里堆满了重重疑虑，及至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为了掩饰自己，他强装镇静回答李剑：“知道。”
应征入伍，自愿报名之后，队委会确定体检名单，这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柳荫的主意，美其名曰第一关政审。
农村热血青年都想到部队里去锻炼锻炼，提高素质，将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更重要的是，想通过当兵跳出“农门”，成为吃皇粮的人。这一“政审”就藏着许许多多猫腻。如果你或者你的家庭与柳荫书记有过节，你就过不了“政审”关，就进不了体检名单。不少热血青年的当兵梦因此一次次地被击碎。
武斌是大队团支部书记，与柳荫书记没什么过节，与大队干部们朝夕相处，也没有什么裂隙，“政审”应该完全可以过关，为什么未能进入体检名单呢？尤其令武斌费解的是，往年大队讨论决定体检名单，我作为团支部书记，都要参加会议。今年为什么没叫我参加呢？出了鬼啦！这鬼出在哪里呢？
进不了体检名单，意味着当兵成了泡影。当不上兵衍生出来的一件大事，就会瓦也碎玉也碎，这是武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武斌和黄芳有个约定。
堪称“队花”的黄芳，是团支部宣传委员，唱歌跳舞样样出类拨萃，人长得也精明灵秀，是武斌心中的白雪公主。可黄芳的要求是武斌必须应征入伍……
要当不上兵，就娶不上黄芳，攸关终身大事，岂能等闲视之呢？武斌决定找大队党支部书记柳荫。从大队办公室找到村小学，从粉壁屋堂找到李家大湾，都不见柳荫身影，居然在张寡妇门前与柳书记不期而遇。
“柳书记，你让我找得好苦呀！”武斌稳住阵脚，笑嘻嘻地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柳荫自然心中有数，却装糊涂，口气还挺大。
正说着，村河堤远处，一个矮矬矬胖乎乎的大姑娘在喊：荫哥，荫哥，二哥来信了。
矮胖姑娘是柳荫的妹妹，叫柳晓玲。柳晓玲把信递给柳荫，临走，深情地瞟了武斌一眼。这一瞟，武斌心里赫然明亮起来：啊！鬼出在这里。
柳荫曾经旁敲侧击亲口对武斌表达过，想把妹妹晓玲许配给武斌。武斌装蒜，佯作没听懂，机敏地岔开了话题。没想到柳荫执拗得像头驴，再次和武斌提起这件事，武斌委婉拒绝了。此后，柳书记对武斌心怀芥蒂，貌合神离，弄得武斌常常噤若寒蝉。如今，入伍体检落选的事，不用说，肯定是柳荫搞的鬼。
怎么办？武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武斌挺会装的，你看，站在柳荫面前，腼腼腆腆，羞羞答答，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蛮不好意思的。
“什么事，你只管说。”柳荫以书记身份给武斌壮胆。
武斌吞吞吐吐：“你妹……妹……找……没找好对……对象呀？”
“没有。”柳荫的回答很明朗，很干脆，蕴含着“你是不是想找我妹妹作对象”的潜台词。
“不知道我能不能高攀？”武斌的语音里充满了矛和盾急剧交锋的叮叮咣咣的金属声，敲打得他心里阵阵发痛。
“我早就给你提过了呀！其实你们两个挺般配的。”柳荫的笑脸全部舒展开了。
第二天，柳荫就通知武斌：下个星期一去县城体检。
武斌向柳荫行了个军礼：“谢谢柳书记，不！谢谢大哥。”武斌大哥大哥叫得甜甜的，脆脆的。叫得柳荫都有些不自在了，眯眯地笑着。
武斌甩着胳膊，跳着马步，一面跑，一面心里默默地说：我说鬼出在这里吧！一点没有错。我使的招法又真灵，简直是立竿见影！柳荫，你想坑我，我就不能耍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