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处无限秋凉
2013-04-29王安君
王安君
1
二十二岁的女孩美得像朵花,可这朵花却在一个寒秋的早晨出家当了尼姑。听到这个消息,我第一反应是震惊,接着就是想死。
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在依然面前提及“死”字时,她满脸困惑,惊讶地盯了我许久,再才诡异地笑着说:“傻子才相信你的鬼话!”
“你这人,笑什么?你真的觉得一个人的死很困难吗?”我盯着依然的眼睛质问。
我不敢确定,依然的表情中除了质疑之外,是否还有其它更深刻的含义,其实仅仅这样就足够让我愤怒的。
依然收敛了笑,但嘴角的余味依然残留着,似乎准备随时展开、绽放。
依然说:“我不是不信,对于那些意志薄弱者,死,自然简单不过,可是,你是个多么坚强的人,生活得又那么好,我觉得你压根儿就不该往那方面想。”
我叹息,深深的,摇头,狠狠的。
我说:“依然啊,你好让我失望,你怎么跟大马路上的那些陌生人一样,也只从表面上看我呢?我的内心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故障,究竟中了什么毒,你真的一点也看不见?”
残留的笑意果然适时地漾开,像朵花,我忽然想起李商隐云母屏风上的那朵如云的牡丹,淡而灿然,看起来很美。
依然却道:“对不起,卓羽哥,我真的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我喟然:“行了,唉,瞧瞧你是怎样当人家红颜知己的!”
依然眉头一扬,调皮地问:“卓羽哥,谁是你的红颜知己?我吗?”
我摘下眼镜,揉着发涩的眼睛说:“不是你是谁,你不愿意?”
依然笑得更加灿烂:“我当然愿意,想不到我们认识才这么久,我就成了你的知己,真荣幸,呵呵。”
依然没有记错,我和她认识的时间确实不算长。
几月前的某天,我像往常一样到好友森尼的公司串门。两人在办公室里正聊得欢畅,森尼的秘书忽然敲门进来,说外面有个应聘的女孩想见他,那个女的就是依然。
依然一进屋,森尼原本眯着的眼睛陡地一亮,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趁森尼看简历的工夫,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依然一番,发现她确实是个大美女。
森尼看简历看得相当仔细,看一眼,抬头瞅一下,有不清楚的地方,还会煞有介事地询问,像个正在审案的大法官,把对面的女孩搞得紧张兮兮的。我明白他是故意的,这家伙无非是想借机多瞟人家几眼,占点便宜。
森尼看了半天后,故作遗憾地说:“你各方面的条件其实都挺好,只可惜来得太晚,你想应聘的那个职位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依然闻言,有点失望:“哦,原来这样啊,那么……不好意思,打搅了。”
说完,她站起身,怏怏然准备离开。
“等等。”森尼用手势止住依然,“我其实可以安排你做其他职位,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什么职位?跟设计有关吗?”依然忽地转忧为喜。
森尼说:“没关系,不过不难,人事助理你做不做?”
“这个呀……”依然犹豫起来。森尼眼巴巴地盯着依然的表情变化,生怕她不答应。
片刻后,依然笑着问:“我能不能先试试?”
森尼说:“当然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依然于是高兴地说:“那好,我答应你,什么时候来报到?”
森尼如释重负,笑逐颜开道:“呵呵,以你的时间为准,只要你来得及,明天都可以。”
森尼答应依然到他公司上班,目的太简单不过,就是想玩玩人家。可是几天后,当我们聚在一起时,森尼却一脸沮丧。
森尼环顾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道:“哥啊,这回我掉得大啊,我他妈大小也是个老总,也不差钱,也不差长相,怎么就搞不掂一个黄毛丫头呢?”
我拍着森尼的肩膀说:“不错,有进步,你确实应该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别以为世上所有女人都是用钱能搞得定的。”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森尼一脸诚恳地看着我问,“在这方面,你可是世外高人。”
我是诚心诚意佩服你老哥的,嘿嘿。”
我说:“森尼,你知道自己的失误究竟在哪里吗?我告诉你,你首先考虑的不应该只是跟人家上床,那样的事,对你来说又有何难,钞票一扔就可以。我觉得你应该迂回一点,含蓄一点,农村包围城市,懂不懂?说白了,就是要会委婉浪漫,装一点高雅,情感这事,往往是欲速则不达,知道吗?笨蛋。”
森尼一听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回我懂了,真的是高见。”
我还以为森尼真的听懂了我的话,所以我们再次见面时,就已经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森尼、我、依然,还有依然的朋友曾筱柯。
我们坐在一起喝酒,大杯大杯的喝。我很佩服面前的两个女人,真能喝,我数着数,依然一晚上喝了五杯,曾筱柯喝了七杯,居然都没有醉。后来她们还要酒的时候,我和森尼都不给。我们强行买了单,强行把她们塞进汽车里。我送曾筱柯,森尼负责送依然。
第二天一大清早,还在睡梦中,急促的手机铃声就把我给吵醒了。
森尼说:“完了老卓,出状况了,依然刚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她不来公司上班了。”
我问:“她不会只是临时请个假吧?”
“当然不是。”森尼说话有点吞吞吐吐,“她说得很明确,就是辞职。”
“你个混蛋,你不会是强行剁了人家,把人家搞烦了才那样的吧?”我在电话里头大声嚷嚷道。
森尼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我怎么会去强奸女人?就算我真的憋不住,我还有秋儿,还可以去会所玩小姐的嘛。”
我仍不相信,继续逼问:“人家昨天晚上还好端端的,怎么今天说辞职就辞职了?你个猪头,你别以为我没脑子!”
森尼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老实交待:“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昨晚我送她回去时,实在忍不住,就那么……轻轻地摸了她一把。”
我急切地问:“狗日的你摸她哪儿了?”
森尼嘿嘿一笑道:“当然只是摸了她的胸部,我以为她睡着了,哪晓得关键时候她却睁开了眼……”
我说:“你他妈的哪像个老总?哪有一点老总的形象?竟做出这种龌龊事!”
森尼在那边唉声叹气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我当时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现在搞成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幸灾乐祸地说:“我哪知道该怎么办,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人家不告你强奸也会告你性骚扰的,哈哈哈哈,你个猪。”
情况紧急,我决定找依然当面谈谈,于是给她打电话,但她没接。
我又急忙找到她的同伴曾筱柯,问依然是否跟她在一起。
曾筱柯说,她们刚才还在一起的,但现在已经分开了。依然今天没带手机,如果现在要找她,就去琴台边的“欣欣古琴店”,那是她表姐的店子,她现在正在那里帮忙。
依然果真在古琴店里。看见我,她略显惊讶:“卓羽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告诉她是曾筱柯告诉我的。
她哦了一声,又问:“有事吗?”
我说:“依然,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她点了点头,跟店里另外一个女孩打了声招呼后,就随我一起出来了。
我们找了个有大树有石墩子的地方坐下,我还特地跑到副食店里给她买了一瓶饮料。
我说:“依然,森尼那样做确实很过分,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我在这里代他向你道个歉,真的很对不起。”
谁知依然却一脸轻松道:“你误会我了卓羽哥,森尼并没把我怎样,是我自己觉得在他那儿上班太没意思了才提出辞职的,真的不关他什么事。”
依然的回答让我一时语塞,我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话语竟然派不上用场,废在肚子里了。
我狐疑地盯着依然的眼睛,想找到她表情里的破绽,然而,清澈的眸子里透出的全是纯真和友善的信息,她一点都没有撒谎,她的语言和情绪都是真实的,是绝对可信的。
“那天晚上,我真的好开心。”依然笑道,“大家竟然喝了那么多的酒!你知道吗卓羽哥,那是我第一次喝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有那么好的酒量,呵呵。”
我的心脏忽然有一种被利剑穿透的感觉,很痛。我明白了,这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是个在大街上很难寻觅到的女孩。
我回头告诉森尼:“依然没有怪你,她心情好着呢,不过她肯定不会再回来,因为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像你种家伙这里。”
2
时间过得有点快,当我和森尼再次跟依然聚在一起时,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那天,我正在开车,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依然的名字。
依然说:“卓羽哥,我是依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又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说:“那好啊,值得祝贺啊,我们见个面怎么样?”
依然说:“行啊。”
我说:“把森尼也叫上如何?”
她还是说:“行啊。”
我立刻给森尼打电话,森尼一听很高兴:“快快快,我现在就想去。”
我说:“森尼,你狗日的跟我说句实话,你对依然究竟是何居心?”
森尼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喜欢她呀!”
我说:“你的喜欢顶个屁用,你还喜欢人家秋儿呢,到头来还不是把人家一个水灵灵的大美女晾成了人肉干,我看得出来,你明明只是想玩玩人家而已。”
森尼说:“起初是的,不过现在的想法有些不同,我想娶她做正房,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们约好在一家酒吧里见面。
跟上次一样,曾筱柯也来了。
“卓羽哥,你怎么了?你好像不怎么开心?”依然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失落情绪。
“没有没有,我很开心的,真的,我好开心……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
我把酒杯举得高高的,让杯子遮住我的脸,让我的脸色变成酒色。
森尼端着酒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膀,故作幽默地说:“哥啊,老弟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寂寞啊,来,咱哥俩一起干了,想那么多干嘛?”
于是我跟他碰了杯,两人一饮而尽。
我以为自己很快会接到依然的电话,但率先打电话过来的却是曾筱柯。
我想这也好,依然是森尼的,曾筱柯就可以算是我的了。
曾筱柯问我下班以后有没有什么预约,我说没有,正打算回家休息休息呢。
曾筱柯说,那我们见个面吧,我想跟你说点事。
于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和曾筱柯一起坐在了一家名为“清荷”的酒吧雅座里。
我跟曾筱柯见过好多次面,但自己竟没有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过她,这次好好看了,蓦地发现,曾筱柯其实也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我又仔细听曾筱柯说话,靠,多好听的声音,我前几次怎么就忽视她了呢?
曾筱柯问:“卓羽哥,你喜欢依然吗?”
我回答:“当然喜欢。”
曾筱柯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像依然那样的女孩子。”
那是个很温馨的夜晚,天地很透明,当我抬起头看窗外的时候,除了看到一排排路灯和闪烁的车灯外,居然还看到一轮玉盘似的明月挂在空中。
酒吧里的音乐总是那么缠绵,女孩们的笑脸总是那么明艳动人。
我和曾筱柯对面而坐,铺着绿色桌布的桌子上摆放着两只高脚酒杯和一瓶葡萄酒,酒杯里已经倒满了酒,绛色的杯子被灯光照射着,显得晶莹剔透,品质非凡。
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由得你不对女人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愫,尤其是当她坐在你的对面,端着一杯清凉的液体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的时候。
“卓羽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曾筱柯忽然问。
我说:“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曾筱柯说:“我和他分手了,就在今天,跟你打电话的前一个钟头。”
曾筱柯说话时,手将杯子攥得很紧,头微低着,眼睛没有看我。
我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对失恋的女孩,我似乎从来找不到合适的安慰话语。
“因为什么?”我问。
“是他的原因。”曾筱柯说,“他背着我,不止一次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真让人受不了……”
曾筱柯的眼眶有些湿润,我赶紧绅士一般地抽了片纸递在她手里。
她擦了一下,忽然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吧?分手就分手,对吧?”
我感觉到了曾筱柯笑意里的痛楚,所以我说:“看样子,你一定还爱着他。”
曾筱柯又是一笑道:“是啊,谁叫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呢!”
“既然如此,你难道没有试着原谅他?”我问。
“我是试着原谅他的,我想,这种事就目前的社会风气而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只要我还爱着他,就可以不计较他。”
曾筱柯的话忽然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并生出些许伤感来,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但是,他居然先提出跟我分手,而且……”曾筱柯说这话时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他的分手理由太不充分……他竟说我那方面不行。”
曾筱柯喝了一口酒,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后,继续道:“你知道,他说的是跟他上床的事。”
我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但却装出十分淡然的样子说:“呵呵,这怎么可能呢?”
曾筱柯说:“他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每次都让他不舒服,而那个女孩却完全不一样。”
我说:“你别相信他,他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说:“筱柯,总之,这仍然还是他的错,你没有任何错,你不必背负任何思想包袱。”
曾筱柯说:“我其实也没有认为他有什么错,我只是好奇怪,他怎么能那样说我,用那样的理由。”
我没有接曾筱柯的话,我很茫然。这之后,我们忽然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我打破了僵局,我说:“筱柯,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我买了单,和曾筱柯一起走出气氛有点压抑的屋子。
我原以为到了大街上之后,风一吹,曾筱柯就会没事,谁知才走了几步,她竟从背后把我给抱住。
我只好转过身,也把她抱住。
小小的温热的身子偎依在我怀里,真令人心旷神怡。
我抚摸着曾筱柯的背,紧紧拥住她,希望尽可能用我的温暖融化她的迷惘与失落。
那一时刻,我本能地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让我心碎让我心死的女人。
当我快把依然忘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明媚的笑容里已经有了些许伤感,尽管她在极力掩饰,我却轻易地察觉到了。说真的,我有点惭愧,因为我在欺骗自己。按照我的实际心理需求,是应该由我主动约她的,但我没有,我在等待,也是在左右为难。
于是,我没有对依然的到访表现出应有的惊讶和热情,相反还有点冷落她。我只是客套地指引她坐,安排人给她倒水,除了中途递给她一本时尚杂志外,其它时间几乎都在打电话和接电话,或是到外面的办公室跟部属们交流业务,直到下班。
我边收拾办公桌边说:“依然,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怎么样?”
依然犹豫了片刻后说:“那好吧,只是希望不要打搅到你。”
我说:“看你说的,不会不会,跟卓羽哥说话也这么见外。”
我们先到一家中餐馆吃了顿饭,然后来到附近一家名为“安琪儿”的咖啡屋休闲,依然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我要了一杯巴西炭烧。
我们先闲聊了一会儿,咖啡喝了将近一半的时候才切入正题。
我说:“依然,有什么疑问你尽管问。”
依然说:“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
我看了她一眼,故意暧昧地一笑道:“当然,请放开讲。”
依然把头低下,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说:“依然,你可以把我当朋友,可以信任我。”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依然终于抬起头,脸上有些红晕。
依然说:“卓羽哥,是不是所有老板都喜欢跟自己的秘书那样?”
我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我笑道:“其实也不尽然。”
依然说:“你的意思是说,多数老板还是很喜欢的,对不对?”
我说:“有一部分是这样的,比如森尼。”
依然顿了顿说:“这段时间,我净遇到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问:“森尼也给过你压力吧?”
依然摇头道:“森尼不算什么,还有别的。”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干脆都说给你听吧!”她说,“我毕业已经一年多了,已经做了几家公司,如果算上森尼的公司,已经有五家了。我的专长是设计,每次应聘的职位也是这方面的,可是,他们不是安排我做助理就是做文秘,就像森尼一样。然后,这些老板就千方百计让我加班、陪酒或出差,最后提出过分要求。”
我打断依然的话问:“那你是怎么应对的呢?”
依然摇头道:“我没有办法应对,只有辞职一条路。可是,转一圈后才发现,几乎所有的老板都是这个样子,除非你不上班也不做事。我现在的老板是做房地产的,人看上去很好,我以为他不是那种人,谁知几天前,他也跟我提出这种要求,我很意外,也很伤心。我不知道自己是继续拒绝、辞职,还是委曲求全?我需要一份工作,真的很需要,可是我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卓羽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依然哭了起来,眼泪刷刷直流。
我赶紧给她递纸巾,并说:“依然,你别伤心,这种事很好解决的。”
“是吗?真的很好解决吗?”依然擦着眼泪问。
“你先平静下来,再听我细说。”我安慰她。
依然一笑:“我就知道卓羽哥是个好人,又是老总,所以来找你帮忙,你一定有办法。”
我语塞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在我这里,这个问题也没解,我刚刚之所以那么说,没别的,完全是为了安慰她。这孩子太天真了,我想,她本该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有白点点的那一只一定是喜鹊。不是吗?虽然我没做过那种事,但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人的欲望生来即有,只不过有的人被压抑了,有的人却能尽情释放;被压抑的人是因为身背束缚,而能释放的人则是因为放下了包袱,信马由缰了,无耻至极了或“大彻大悟”了。
依然终于平静了下来。
依然继续说:“也是奇怪,那些老板一个个看上去并不像坏人,有的甚至还很好,也不令人讨厌。”
依然的话让我再次想起另一个女人,我曾经为那个女人歇斯底里,锥心泣血过。
“依然,你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我说,“不论你做什么,事先还是掂量一下是值还是不值,这样的话,事后或许就会减少许多后悔。”
依然说:“我懂你的话,但是,现实似乎很无情,常常不能让我正常思考,如果正常思考了,就会感觉很憋闷,就会看不到希望。”
我想了想,忽然说:“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往开处想,也许那样,你心中反而不会有什么纠结。”
依然没有回应我的话,这次她是真的沉默了,如入禅定,一言不发。我仿佛看到一只飞蛾,扇着翅膀,渴望地却也畏惧地一次次扑向火焰,它的翅膀被烧焦了,散发出臭味,但闻着闻着,忽然又觉得它还蛮香的。
3
森尼打电话过来了,先是东扯西拉了一番,接着忽然说有一笔新业务要介绍给我,约我晚上六点半钟在江边的“太子轩”酒店见面,叫我赶快打电话过去定个大一点的包房。
挂断电话后,我发了一会儿呆。我感觉森尼今天在电话里说话怪怪的,这家伙究竟怎么了?难道跟我们这段时间没见面有关系?不至于吧,我跟他可是铁哥们,好事坏事都一起做,十年不见面也不见得生疏的。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这家伙今天的的确确有点不寻常。
我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森尼和秋儿紧随我之后到,接着是提供业务给我们的李总和他的女助手燕儿。
李总大概年近六旬,燕儿则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就像电视剧《蜗居》里的海藻。
酒菜上来之前,燕儿招呼我坐到沙发上,拿出一大叠资料对我说,这是她们公司准备去迪拜投资的中文计划书草案,需要先策划一下,然后翻译成英文,而且还必须在一周内完成。我说没问题,三天时间就够了。然后我们一起仔细核对了页码和章节,商谈好了合同。这时候,酒菜上来了。
李总端起酒杯,笑着对我说:“卓总,这几天辛苦你了,来,我先跟你干一杯。”
我回敬道:“请李总放心,我们是专业的策划翻译公司,一定会把您交办的事搞得妥妥贴贴的。”
酒过三巡之后,李总忽然说:“卓总,你应该配个秘书嘛,刚才那些事,哪轮到你亲自动手?”
我笑道:“我是小本经营,哪里请得起秘书哟。”
我和森尼都笑了,但秋儿没有笑。我发现秋儿的眼睛自始至终只盯着手里的杯子,哪儿都不看。
饭后,李总和燕儿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森尼、秋儿三个人。
我说:“你们等等我吧,我去趟洗手间。”
森尼说:“莫急,我跟你一起去。”
原来森尼是有事找我帮忙,他在洗手间外拉住我说:“等会儿帮我把秋儿送回学校怎么样?”
我问他:“我帮你送人,那你干什么去?”
他说:“我有急事。”
我不解:“大晚上的你有什么急事?难道又有什么女人在哪里开着房等你?”
森尼嘿嘿一笑:“这个回头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我说:“好吧,你也放得下心,让别的男人送自己的女人回家!”
森尼又笑:“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森尼可以相信之人。”
进房间后,森尼对秋儿讲了他的安排。
秋儿说:“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回去,打车很方便的。”
森尼说:“还是让老卓送你吧,这样我放心一点点。”
秋儿不再反对。
秋儿上了我的车。一路上,秋儿并没有主动跟我讲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只好闷闷不乐地开着自己的车。
快到学校门口时,秋儿忽然问:“卓羽,你还有事吗?”
我说没有。
她说:“陪我下去走走可以吗?”
我说当然可以。
“去湖边吧。”她说,“反正还早。”
我急打方向盘,把车开到离学校只有几百米远的湖边。
我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拉开车门,让秋儿下来。
夜晚的湖边,景色怡人,游人三三两两。清风徐来,树影婆娑,恍若梦幻。湖面上波光粼粼,浪行浪止,发出的声音颇似情侣间喁喁的私语。
我和秋儿并肩而行。
我说:“秋儿,你真是幸福啊,如此美景,想必不是头一回领略吧!”
秋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卓羽,你读过顾城的《远和近》吗?”
我说没有。
秋儿忽然诵道:“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我赧然一笑道:“我记起来了,这首诗我在大学里读过,只是时过境迁,事隔经年,竟然将它忘了。”
秋儿说:“我喜欢顾城的诗,喜欢他的伤感和悲悯,‘用心中的纯银,铸一把钥匙,去开启那天国的门,向着人类,多美啊!”
我说:“是啊,真的很美。”
秋儿说:“我知道一点你的过去,森尼对我讲的,过去和现在,似乎很不一样。”
我闻言立马黯然:“那些事,咳,我都已经忘了,记不起来了,我不是顾城,只能选择庸俗地活着。”
秋儿说:“我不也一样吗?我们都在庸俗地活着,甚至是寡廉鲜耻地。”
我感觉到自己和秋儿之间的谈话太沉重了,所以想转移话题。
于是我说:“其实这样活着也好,心情很愉快,吃得饱,睡得香,还有爱情滋润着。”
秋儿喃喃自语道:“爱情,天哪,你说爱情……你竟然说爱情……”
我不再说爱情了,我直接说婚姻:“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森尼结婚?”
秋儿说:“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问:“为什么没有想?”
秋儿说:“你认为我和他之间有真爱吗?”
我一头雾水,问:“真爱,什么是真爱?你们之间怎么会没有真爱?”
我对秋儿说:“我们只是俗人而已,我们的爱多数是因色而起,所谓‘倾慕、‘相悦,说的都是对对方身体感兴趣,而不是对心灵。当然,我也不是说没有爱,只是相对于色相而言,我们内心的爱总显得有些迟滞,就像自然界的雨水,想和泥土融合,需要时间慢慢浸润,若是暴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什么也不会留下,日久生情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秋儿叹息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和森尼之间,恐怕永远都很难产生水和泥那样的融合。”
我本想再劝她两句,她却问:“你知道曾筱柯是谁?”
我说:“是我和森尼刚认识的朋友。”
她说:“应该是个女孩吧?”
我说:“是啊,怎么了?”
秋儿一笑道:“刚刚在去酒店的车上,就是她打电话过来的,我想,森尼现在应该是跟她在一起。”
秋儿的话让我惶惑不已,心想,麻烦来了,森尼这家伙怎么这样行事,居然丢下秋儿去跟曾筱柯约会?我靠,他怎么会跟曾筱柯约会呢?
我故作镇定地说:“应该没什么事的,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秋儿笑道:“他是森尼啊,他如果想玩人家女孩子,需要那么长时间吗?算了,不说他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已经走了很远,我和秋儿都觉得有点累,需要休息休息,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当坐垫。两个人都是沉默对沉默。我把目光投向远处,黑色的纵深里。我们的脚下,湖水在轻轻地拍打着堤石,卷起幽白的浪花。我忽然猜想:森尼和曾筱柯这两个坏人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我没有跟曾筱柯上床,但是那天,我却差点被她俘虏。在此之前,我对曾筱柯一无所知,也没任何特殊的感觉,然而当我拥住她,接触到她的身体曲线和体温,听到她的心跳、呼吸以及呢喃后,我几近崩溃。所以当曾筱柯提出开房的要求时,我并没有反对。只是,当我们走到宾馆大门口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般地清醒了过来。
我扳住曾筱柯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说:“筱柯啊,我们可不能那样,那样对你我都不好。”
曾筱柯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说:“你还小,你和你男朋友之间的问题也许只是暂时的,或许再过几天,再过些日子,在他多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他或许就会醒悟,人生旅途之中什么是短暂的,什么是长久的,什么是轻的以及什么是重的,这样,他就可能回到你身边,跟你和好如初。”
曾筱柯狐疑地问:“真的是那样吗?他可以回到我身边?”
我说:“当然是的啊,怎么没有可能?你不是还爱着他吗?爱是不能随便放弃的,应该坚守,应该有耐心去等待,不然的话,那还叫爱吗?”
曾筱柯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我的话,但随后又傻傻地问:“卓羽哥,如果你是第一次遇到我,你会喜欢我吗?会跟我上床吗?”
我说:“毫无疑问,肯定会的,绝对会的。”
曾筱柯笑道:“卓羽哥,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我猜对了,当我送秋儿回学校,在湖边无限怅惘时,森尼和曾筱柯正在宾馆里疯狂。
这时,森尼捻灭手里的烟头,扔在烟灰缸里,起身,将曾筱柯抱起来,平放在床上后说:“来吧,让我给你脱衣服,一件一件的,慢慢的,我会让你的美丽像卷帙一样一页一页地展开,最后成为一枝怒放的牡丹。”
曾筱柯说:“好,你来吧。”
于是她闭上眼睛,任由森尼施展起他练了多年的独门绝技。
“你不会笑话我吧?”事后,森尼问。
我心里在笑,但嘴上却说:“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森尼说:“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我跟曾筱柯?在你眼里,我们两个人似乎不可能或不应该在一起,对不对?”
我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关于狗和猪乱搞的故事。”
森尼一笑说:“你看,嫉妒了不是,呵呵,我是说,你应该奇怪,曾筱柯的脸蛋并没有秋儿和依然的漂亮,也没有倩儿媚儿她们的漂亮,我却愿意跟她搞?”
我说:“你这滥货,你以为女人只要脸蛋漂亮就行?就舒服?”
森尼说:“我很追求这一点,毕竟这种事只关肌肤,跟一个脸蛋不漂亮的女人做爱,我会觉得很亏。”
我骂道:“你这没有良心道德水平低下人格极度分裂的家伙,你玩了人家居然还嫌人家?曾筱柯虽说没有秋儿她们那么漂亮,但放在其他姑娘堆中,她肯定还是鹤立鸡群的。”
森尼笑道:“没有没有,我没嫌她,相反,我还很乐意跟她做爱呢,跟她做爱的感觉真的很爽很爽。”
森尼的话让我纳闷起来。
曾筱柯不是说她的男朋友跟她做得很不舒服吗?他们不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吗?怎么到了森尼这儿就变成很舒服了呢?看来世事真难预料,橘生淮南其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连做爱这种事也有不服水土的情况。
我问:“既然你跟曾筱柯都这样了,那你对依然又有什么打算?”
森尼摆了摆手说:“谁?依然?都上辈子的事了,提她做什么?她应该早就成了别人的下酒菜了,我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啊。”
我闻言如释重负。我和依然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了。感谢曾筱柯,是她救了我们。既然森尼已不再把进攻目标放在依然身上,那她就不算是森尼的女人,那么我跟她在一起就是天经地义的,我就不会有任何思想包袱,这实在太好了。
于是自此之后,我和依然约会频繁,像情侣一样。但冥冥之中我又这样想:依然不是我的未来。我们似乎没有未来。
4
电话响了,我一看,是依然打来的。
“还在睡觉吧?”她问。
我伸着懒腰说:“刚醒。”
她说:“这么好的天气,没想着出去运动运动?”
我说:“不想动啊。”
依然说:“去郊游吧,在屋里憋得太久会生病的。”
我想了想说:“可以啊,想去哪儿?”
依然说:“好像听说附近有个什么草原,你去过没有?”
我说:“没去过,但我知道地点。”
依然说:“那就去那儿吧。”
我问:“要不要多叫几个人?人多好玩一点点。”
依然却反对说:“卓羽哥,你知道我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不爱闹,我只希望能陪着你到郊外清闲自在地走一走看一看,人一多,气氛就没了,你觉得呢?”
我说:“那好,我听你的。”
我赶紧爬起来洗漱,穿衣服,在约定时间内赶到接头地点。一身休闲打扮的依然早等在那儿。
“上来吧,美女,打扮得这么漂亮!”我大老远就摇下车窗玻璃朝她招手。
“哪儿啊,都丑死了。”依然被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郊外的景色真的很美,阳光明媚,绿水如韭,山色有无,层林尽染。
也许是身边坐着个美女的缘故,我一路上的兴致特别好,特想说话,以致胡言乱语,喋喋不休。
依然的情绪也不错,坐在我旁边问这问那,有说有笑,简直像个初次出门的孩子。
我感慨万端。我竟然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我为什么要一直牢牢地锁住自己的心门,禁锢自己的情感,虚弱且无奈地面对着周围人傻笑?难道一个人的身心遭受过巨创就注定难以自拔?生命的形态其实完全可以随时随地自由自在地作出更变的啊!
那个叫草原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在江南丘陵地带难得一见的大草甸子。草原四面环山,中间低洼,坡面起起伏伏,虽说没有北方真正草原的旷远和恢弘,却也不乏其固有的风味。在这里,蒙古包、烤羊肉、射箭、骑马、滑草、飞索、穿着民族服装的牧民和激情表演的舞者,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在拥挤的城市里呆得久了,乍一到这里,开阔的视野和异域的风情确能令人耳目一新、心驰神悦。
我和依然都很兴奋。她什么都想玩,什么都想试试,我也十分投入地陪她一起嬉闹。
后来,终于玩累了,我们便四肢舒展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沐浴着阳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山野间吹来的清新空气,尽情享受来自大自然最原始的恩赐。
“卓羽哥,你觉得好玩吗?”依然意犹未尽地问。
我说:“很好玩,很开心。”
依然又问:“那你会不会后悔跟我来这种地方?”
我说:“很后悔,相当后悔。”
她笑了,知道我说的是反话。
“我还想看看晚上的篝火晚会,可以吗?”依然的语气里似有央求我的意思。
我说:“会不会回去晚了?”
她说:“不会的,我们离家那么近,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回去。”
我笑着说:“既然如此,我舍命陪君子,一切听从你的指挥。”
依然说:“你真是个好大哥,谢谢你。”
事后我很懊恼,怪自己当时太过粗心大意,依然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和表情明显异样,而我居然没有觉察她原来是别有用心。是的,这一切全是她计划好了的,那时的我正一步一步地落入她事先设好的套里。唉,只怪我们混得太熟,只怪我色令智昏,丧失了起码的警觉,我还以为依然在我面前只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很纯很纯的孩子,她只是跟其他许多爱贪玩的孩子一样,一旦置身于一个新鲜的环境里,就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可我错了。
篝火晚会结束时,已是夜里十点。我牵着依然的手急急忙忙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可是没走几步,依然却停了下来。
我催她说:“怎么了依然,时间不早了,快点走啊。”
她说:“卓羽哥,我好累,我不想回去。”
我说:“我还好,一点都不累,你只管坐在车上睡觉,醒来就到家了。”
可依然还是不走,她说:“卓羽哥,我们难得来一趟,就在这儿住一晚吧,你看,这里的夜景多美。”
我说:“都这么晚了,酒店恐怕早就没有多余的房间。”
依然说:“那我们去问一问,如果有房间的话就住下,好不好?”
我迟疑了片刻,有点不大情愿地说:“那好吧。”
我那一刻真的很希望草原所有的酒店所有的房间都是客满的,那么,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带着依然打道回府,遗憾的是,我们刚问了第一家,里面的服务员就告诉我们:普通房间有,别墅也有,你们是住别墅还是住标间?
没等我开口,依然抢着说:“卓羽哥,我们还是住别墅吧,别墅浪漫些。”
我说:“行啊,你说怎样就怎样。”
到这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但我实在不想拂逆依然的意思,便挑了一间临水的小别墅,心事重重地住了进去。
我洗完澡,正躺在床上休息,依然却在外面敲门,说她睡不着,要跟我聊天。我没有带换洗的内衣,只好缠着酒店里的浴巾给她开门。
我问她:“都这么晚了,还有精神说话呀?”
依然只是笑,没有回答我的话。
她走到窗边,倚着窗儿对我说:“卓羽哥,你过来看,多美的夜景!”
实话实说,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不到美人投怀自己却能坐怀不乱,相反还比较饥渴,所以森尼每次喊我出去泡妞的时候,我虽想抵制,但腿脚总是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就跟着去了。从依然进屋起,我就闻到了一缕淡淡的香味,这香味让我眩晕,让我迷醉。等我看到她粉色的睡衣、雪白的颈子和高耸的胸部时,我的眼睛珠子都快爆出来了。所以我不敢走过去,我怕自己一旦走过去后会有凶事发生。
依然不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那儿,背对着我,凝望着窗外。
依然在窗前站了很久,背对我很久,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后来,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忽然转过身,急急地走向我,不容分说地一把将我抱住。
我既欣喜又错愕,所以有点假惺惺地推她道:“喂喂,依然,你这是怎么啦?你可不能……”
依然不说话,仍然抱着我,力道很大很大。
我差点被她拱翻了,所以只得就势把她搂在胸前。
我叹着气说:“依然,你这是让我犯错啊。”
依然不让我说话,她仰起脸,把嘴唇印在我的唇上,我感觉到她的嘴唇在索索发抖,而我的嘴唇则仿佛像是要立马要被冰化掉。
“卓羽哥,我答应他了。”依然躺在我怀里说。
虽然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我已从她的语气里明白她内心的纠结已经不再。看来,刚刚那一吻确是让她化蛹为蝶了。
“是已经了还是?”我不知何从问起。
“当然没有。”她说,“不过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问她。
她说:“我不想活得太累,像那样活着,真的好累好累,我每天都如临深渊,连大气都不敢出,而现在,想清楚了之后,我突然觉得人生好轻松,好自在,我终于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了。”
我说:“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依然不解,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说:“不是说世上事了犹未了吗?你这一决定,就相当于是了了,人也就轻松了。”
依然点头道:“是的,所以我今晚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我问:“什么事啊?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求字吗?”
依然说:“卓羽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第一次给了谁?”
我脑袋一炸,假装糊涂问:“什么第一次?”
我顿了片刻后又是一声叹息说:“对不起,依然,我忘了,记不起来了。”
依然遗憾地一笑说:“你真是个保守分子,真是个小气鬼。”
随后她又问:“卓羽哥,那你对我有没有好感?”
我幽幽地说:“岂止是好感,呵呵,简直……”
依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她说:“卓羽哥,这已经足够了,多的东西我承受不起。”
我说:“依然,你为什么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依然忽然脱离我的怀抱,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卓羽哥,我想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你!”
我的脑袋再次炸开:“依然,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把嘴附在我耳朵边,喃喃地说:“卓羽哥,我只是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留给我喜欢的人,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一定喜欢我,但我却真的很喜欢你。你也知道,从今以后,我还能回头吗?我是不可能回头的。或许你会认为我这样做很可悲,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确实拼命挣扎过,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唉,算了,该怎么地就怎么地吧,我只想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留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就算将来遇到痛苦和不幸,我也可以回忆一下,也可以自我安慰一下,你说是不是卓羽哥?”
“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吗,卓羽哥?”依然又问。
我的胸口好闷好闷,眼泪忽然流了出来。这是哀伤和愤怒的泪水:现实太残酷,生命太弱小太无助,我们竟如此挣扎。
依然也流泪了,泪水滴在我的胸前。我扳过她的脸,替她擦拭泪水,可她的眼泪总是擦不完。
我痛惜地说:“依然,你可以不这样做吗?”
依然摇头:“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很痛苦,过两天,他会带我出差,那么一切就……”
我说:“如果你事后想不通,那又该怎么办?”
依然问:“你是问我跟他还是跟你呀?”
我说:“都一样。”
依然凄清地一笑说:“你这人可真没劲,竟然把你跟他放在一起比,唉,我是了解自己的,一旦做了的事,就决不后悔。”
我说:“好,我帮你,不过帮你之前,我还是想告诉你一点关于我的事,你愿不愿意听?”
依然温驯地点点头说:“我做梦都想听呢。”
我无奈地一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就是有个女孩子,还在读大学时就爱上了我,为了跟我结婚,她甚至不惜断绝跟她父母的联系。谁知走上社会后,我们两个曾经崇奉神圣爱情的人却一同迷失得无影无踪,我被美丽的女上司蛊惑,而她呢,为了能早一天过上富人生活,她竟义无反顾地投进了他人的怀抱。最终,我们不得不凄惨地分手。”
“她现在在哪儿?”依然眉头一皱,神情严肃地问。
我摇了摇头:“也许就在这个城市,也许早去了国外,总之,如今的我们无异于阴阳相隔。”
5
我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一趟市儿童福利院,但不是去做义工,而是去看望一个叫小雨的女孩。
我能够认识小雨,还得感谢我的老同学吕玲,因为她在市儿童福利院上班。
三年前的某一天,当我还深陷痛苦不能自拔的时候,多年没有联系的吕玲忽然打通了我的电话。
“喂,卓羽吗,我是吕玲,还记得我吗?找你可真不容易,绕了好大一圈才弄到你的电话号码。”
我说:“抱歉啊老同学,我也是不得已才换号的。”
吕玲问:“最近忙不忙?有时间见个面吗?”
我说:“忙什么呀,都是些破事,哪能耽误老同学见面。”
当天傍晚,我就在市儿童福利院隔壁的一家小餐馆里见到了吕玲。
在相互询问了一些毕业后的情况后,吕玲忽然小心翼翼地问我:“卓羽,你是不是跟雨梦离婚了?”
我无奈地一笑。
吕玲不无遗憾地说:“你们怎么会离婚呢?你跟雨梦的感情在我们学校可是个爱情传奇,我们都为你们俩自豪过呢。”
我说:“吕玲,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现在最好别在我面前提雨梦这个人,说心里话,我现在连雨梦这两个字都听不得,一听就想发疯。”
吕玲叹息道:“唉,想不到都反目成仇了,看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所谓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我说:“当然,这也不单单怪她,我也有错。”
见我说话时老是唉声叹气的,吕玲安慰我说:“我知道你跟雨梦感情深,十年八年恐怕都忘不了对方,但事已至此,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打起精神生活,没必要一天到晚那么痛苦不堪的。”
我故作轻松地问:“呵呵,没事没事,我已经接受了现实,已经不怎么痛苦了,最多也就是偶尔会顾影自怜一下而已。”
吕玲说:“还说不痛苦,看你的样子就像是个要出家的人。”
我一笑道:“真的吗?呵呵,是耶非耶,人海茫茫,甫一觉悟,皆如蝼蚁,茕影孤行,可憾可怜。”
吕玲说:“既如此,那我不妨做一回慈航,如果我跟你讲,在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大有人在,你会怎样想?”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吕玲说:“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吧,每天都跟福利院里的孩子打交道,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心,恐怕连一天都做不下去。”
见我没吱声,吕玲接着说:“那些孩子,绝大多数都是被他们的亲人遗弃的,他们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灵魂,他们身边没有亲人,生命中缺乏最基本的爱,很多孩子还身体残缺,失去了行动或视听功能,你说他们惨不惨?起初,我只要一看见他们的脸,一想起他们的身世,我的鼻子就会发酸,就想哭,而一旦他们有哪儿不舒服哭哭闹闹时,我的心就像被针扎过一样难过。我总是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狠心的父母,他们怎么舍得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伤感地对吕玲说:“是啊,这个世界真的很残酷,有时候甚至还是血淋淋的,我现在就跟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很痛苦很可怜。”
吕玲叹了口气道:“后来见多了,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或许明天早晨起来,我们又有可能在大门口发现新的弃儿,我怎么能没完没了地痛苦?所以我对自己说,勇敢面对现实吧,与其无谓地痛苦和怜悯,还不如用心去爱他们,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时间一久,我发现原本脆弱的自己竟比以前坚强许多,做什么事都无所畏惧了。你知道是什么东西改变我的吗?其实就是那些孩子,那些没有亲人,没有爱,却还傲然屹立着的小生命。我觉得,在那些孩子面前,很多人都应该惭愧。因为,他们的到来和存在是那样的简单,他们不怨不恨,活着仅仅就是活着,能活着似乎就是最重要的。而我们呢?”
吕玲看了我一眼,把话打住了。
我说:“你的感受确实很深刻,只不过我们都生活在现实当中,什么都要计较什么都要争执,所以超脱不了眼前的痛苦。”
吕玲说:“有时间你可以到我那里去看看,或许对你有帮助。”
我说:“好,有时间我一定去。”
不久,我真的去了福利院。那里的情景确实让我震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孩子聚在一起,满院都是。他们有的躺在摇篮里,有的正在蹒跚学步或咿呀学语,有的已能走会跑,有的正在写字画画……孩子们的笑容比花儿还灿烂,如果不是置身在福利院,我根本想不到他们是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弃儿。
吕玲笑着问:“在这种地方,看到这么多张可爱的笑脸,想想他们的背景,你的痛苦还那么深吗?”
我摇头说:“我真的已经好多了,其实,我的出身跟他们没什么差别,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会振作起来好好生活的。”
第二次去的时候,吕玲将一个半岁大的女婴抱到我跟前说:“她叫小雨,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好听吧,你瞧她多可爱!”
我抱过小雨,摸着她胖乎乎的小手,贴着她肉肉的小脸蛋,感觉很特别,真的很特别,我仿佛在一刹那间变成了一个父亲,心里被无尽的爱充盈着。
吕玲问:“你喜欢她吗?”
我说:“好喜欢。”
吕玲说:“那你干脆认养她吧,你只要一个礼拜来看她一次就可以。”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吕玲高兴地亲着小雨说:“好了,小雨从今天起就有亲人了。”
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去福利院。
眨眼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小雨也快满四岁了。我今天又要去看小雨,随我同去的还有森尼和秋儿。我和森尼都开着车,但秋儿没有坐在森尼的车上,而是坐在我的车上,因为他们两个人已经闹崩了。
我真的不知道曾筱柯接近我和森尼原来是个阴谋。平心而论,我根本就感觉不到曾筱柯是个能耍阴谋的人,我先是觉得她平淡,后来有所接触后才觉得她有点美,有点温柔,甚至还有点善良。这怪谁呢?也许该怪我。是的,我太自信了,总觉得自己是个老江湖,阅人无数,对人——尤其是对女人一般不会看走眼。我似乎只要轻轻瞟哪个女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前世今生。我甚至一直在后悔,那天无论如何不应该拒绝曾筱柯开房的要求,我他妈的那是在犯傻,那好的尤物摆在面前居然就放过她了,要知道,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女人会白白钻进你的怀?
然而,当森尼将一盘性爱光盘放在我面前时,我马上就不后悔了,甚至还很庆幸。
“那个贱逼,她接近我的目的原来只是为了敲诈我,真是太阴险了。”森尼说。
“是吗?哎呀呀,我早就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我故作精明地说。
“你别跟我放马后炮好不好?”森尼说,“你是想上人家却被人家拒绝了,现在却吹牛。你还是帮我出个主意吧,说说该怎么办?”
我说:“我得先欣赏一下那碟子再说。”
森尼说:“看个球,录得很完整,很黄很暴力。”
我说:“那我更得看了,我已经很久没看A片了。”
森尼哭丧着脸道:“我的哥啊,你什么时候能够正经一下,就算是救救我不行吗?”
我一笑,问他:“她既然送这东西给你,总得有个说法吧?”
森尼说:“碟子不是她送来的,是她男朋友送来的。”
我说:“她不是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吗?”
森尼说:“所以说这是个圈套嘛!”
我一拍脑袋说:“这下我明白了,她先是来勾我,见我是个正人君子,勾不上就放弃了,随后又去勾你,哪知你太滥,一勾就上,妈的,好险!”
森尼说:“我想事情的真相大概就是这样的。”
我问:“那他男朋友又是怎样跟你说的呢?”
森尼说:“他说他要求不高,只要二十万,不然的话……”
我急切地问:“不然怎样?”
森尼说:“他妈的也是用的省略号。”
我想了想道:“他这是敲诈勒索,是违法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派出所报警。”
“求你了,别添乱!”森尼说,“他说的话又没有被录音,你信我信,其他人信吗?再说了,就算派出所把他逮起来,这事传出去,我今后还怎么混?”
我问:“那你的意思又是什么?”
森尼问:“你说我先不理他行不行?”
我想了想说:“也行,我想他们应该不敢胡来。”
然而我和森尼都想错了,我们居然把曾筱柯和她的男朋友当成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以为他们行事也会像我们那样喜欢权衡利弊,三思而后行。他们没有那样做,甚至,他们连最起码的耐心都没有,只过了三天,秋儿也收到了一份光盘。
那是个痛苦的夜晚,我、森尼和秋儿三个人呆呆地坐在森尼家的客厅里等着曾筱柯和她的男朋友前来谈判。
因为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所以光线比较暗淡,但即便如此我们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那张光盘就摆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冷冰冰的很刺眼。
从秋儿冷漠的表情我敢断定,她一定看过这光盘,至于是不是看完了我却不敢说。
曾筱柯跟她的男朋友比预定的时间晚来了一个多小时。
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正准备发火,门铃响了,我马上跑过去开门。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高高大大的男孩,身高估计超过了一米八,走起路来挺威武。他进来后,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屋子,然后把目光落在森尼的脸上。
我不知道此前森尼想过什么,也许是在想关于打架的问题吧。男人受委屈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打架,就是想好好地暴力一下,尽情地发泄一下,不然总觉得窝囊。森尼就说过“想把那对狗男女撕碎了”之类的话,你说那不是想打架又是什么?但当他面对着曾筱柯的男朋友之后,他可能已经彻底放弃了先前的想法。身高仅仅只有一米七二的森尼绝对不是筱柯男友的对手,即使加上我恐怕也不行。我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心中根本没有干倒别人的想法和勇气。
于是森尼只能跟我一样,站起来后又缓缓地坐下,老老实实地等着跟人家谈判。
森尼说:“你们这是敲诈勒索,知道吗?你们这是违法犯罪的,知道吗?居然还真的敢来,真是信了你们的邪!”
那男孩轻蔑地一笑说:“谁敲诈勒索了?你看过碟子了吗?那种行为应该算是强奸对不对?我没到派出所告你就算便宜你了。”
我一怔,正想询问森尼有关碟子的事,却听森尼说:“那只不过是一场游戏,是征得她同意的,我故意做出强奸她的样子,无非是为了寻找一点刺激罢了。”
男孩不屑地说:“拉倒吧,等到了派出所你跟警察解释去,我可没工夫听。这样这样,如果你没有诚意的话那就算了,我们马上走……”
我急忙道:“朋友,你急个什么?有话好好说嘛,坐下,坐下。”
男孩哼了一声,用脚拉过来一张椅子,响声蛮大地坐了下来。
我问男孩:“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怎么还在一起?”
男孩不耐烦地说:“真是少见多怪,分手了又怎么样?分手了就不能帮她打抱不平?”
我说:“当然可以,但是……”
“别跟我但是但是的,给句痛快话,”男孩说,“是想私了还是想公了?”
我问:“私了怎么讲?公了又怎么讲?”
男孩说:“废话!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一笑说:“当然是私了,只是,二十万太贵了,筱柯不值这个价。”
男孩恼火地说:“你是怎么说话的你?你欠揍啊你?你说筱柯不值这个价,那你说她值什么价?”
我伸出一个巴掌说:“这么多,顶多五万。”
男孩嚯地站起来说:“筱柯,我们走人,狗日的真气人,真的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不料半天不语的秋儿这时忽然大声说:“就给他二十万吧,就给他二十万。”
我和森尼一愣,男孩和曾筱柯似乎也一愣。
秋儿面如冷霜,语含讥诮说:“难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值得这样讨价还价?我真的觉得好恶心!”
森尼低头想了想说:“行,二十万就二十万,操你妈。”
我是在曾筱柯和她的男朋友离开不到十分钟后走出森尼家门的,所以对于森尼和秋儿之间随后发生的事情我其实一概不知,森尼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事后给我打电话,或发牢骚或诉苦,让我了解一下他的心声,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询问他,所以一连几天我们的生活都显得异常平静。
我还暗自庆幸,以为森尼和秋儿之间一定是没事了才这么平静的。是啊,这件事能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真是个奇迹,两个恋人,遇到的麻烦完全可以导致他们分手,而他们却不吵不闹,无痛无伤,真是难得!我的庆幸其实不无依据。我想,反正对于森尼的为人秋儿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迟早总是要惹出一些风流事情让秋儿难受的,而作为森尼的女人,秋儿必须应该有这种心理准备,必须应该具备这种抗打击能力。再说了,森尼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总比他们在结婚后出事好,这个时候出事一方面可以让秋儿好好思量一下,到底自己能不能跟森尼在一起,到底她能不能接受一个如此好色滥情的男人当自己的丈夫。而对于森尼,也许在经历过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后,说不定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放任自己,说不定会幡然悔悟而更加珍惜自己身边的人呢。
6
我要给小雨过四岁生日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就通知过森尼和秋儿,因此那天早上他们都给我打来了电话。直到此时,我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因为秋儿明显没有跟森尼在一起,不然她不会要我开车去她学校接她。
我打电话问森尼是怎么回事。
森尼说:我们在打冷战,就要分手了。
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反问:告诉你有用吗?我挖了那么大的一个坑,你真能帮我填平?
我无语。
我们把小雨和吕玲从福利院里接出来,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里为小雨举办了一个十分隆重的生日派对。我们还都给小雨买了生日礼物。酒店的女经理在得知我们是在为一个孤儿举办这样的生日派对时,也很真诚地参加了进来。
女经理跟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吃生日蛋糕。
最后她还说:“为了我们共同的爱心,今天的消费就全部由我们的酒店买单。”
我们都感激地为她鼓掌。
派对结束后,我们五个人又一起来到江边玩。
吕玲和秋儿带着小雨在江边快乐地戏水,我和森尼则坐在大桥下面谈心。
森尼说:“这是多美的一幅图景啊,大江,大桥,女人,孩子,还有夕阳的余晖……”
我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确实很美,在这种情景之下,要是有依然参与那就更好了!”
森尼略带埋怨地说:“你今天完全可以把她带来嘛。”
我摇了摇头,一脸漠然地说:“她哪里来得了?她永远都来不了了!你难道没有看昨天的报纸?不是说有个女孩出家当了尼姑吗?她就是依然啊你这个笨蛋!”
森尼重重地捶了我一拳说:“你这家伙,又在这里忽悠谁呢?”
我把手机扔给他说:“不信你打电话问一问,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森尼一听,顿时傻眼了,说:“我操,这傻货,天底下当真有这种傻货,真是……”
我幽幽叹息道:“出家就出家吧,反正,无论到哪儿去,我们的归宿还不都是一个死字!”
“确实是。”森尼说,“人活着其实是无解的。”。
随之,我和森尼都沉默起来,两个人像是同时丧失了说任何话的气力。
良久后,森尼忽然转过脸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卓,你当真不知道小雨是谁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觉得他问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森尼又问:“吕玲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讲?”
我仍然摇头,有点发毛地说:“喂,你这家伙,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森尼不无埋怨地说:“伙计,你真是迟钝,你居然比我还迟钝!”
我激动起来,推搡着他道:“你别在这里跟我卖关子,你有屁就快点放。”
森尼没有看我,而是把目光投向远方,语气中满是哀伤地道:“我还是念首诗给你听吧……我想,这首诗你一定十分十分的熟悉。”
我又是气又是好笑地说:“你一个大老粗还会念什么诗?别搞了行不行?”
不料,森尼却站了起来,面对着夕阳,面对着大江,无限深情地朗诵道:“在春天,你把手帕轻挥。是让我远去,还是马上返回?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因为。就像水中的落花,就像花上的露水……只有影子懂得,只有风能体会,只有叹息惊起的彩蝶,还在心花中纷飞……”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远处的小雨忽然在夕阳里大声呼喊起来:“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好想念你们,我好想念你们……”
我一听,顷刻之间泪如潮涌。
我的整个身体猛地颤栗起来,我的灵魂猛地颤栗起来,为着这熟悉的诗,为着这熟悉的声音。
我已经压抑很久,因为我已经绝望很久。我像一具木乃伊,在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不思不想也不问。我已不知诗为何物,我已不想人在何处,我已不问今夕何夕,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经历过一段凄美的爱情,我已不记得这爱情里是否有背叛和流离,我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间醒来,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后是否还会有一双温柔的手正在抚摸我的痛楚。我只记得,我只知道,我只想起,一片秋叶正在风中飘舞,一段歌声正在耳边萦回,一滴泪正在雨里稀碎……我的生命恰如一片落叶,我的落叶就像一腔悲吟,我的悲吟浇透了我的生命。我在哪里?雨梦在哪里?我们的生命在哪里?还有我的爱?
我伸出双手,想拥抱这夕阳,想大声呼喊,想轻声追问……然而此时此刻,一大群鸟儿飞过我的头顶,掠过苍凉的江面,弥盖了我的视野和灵魂,我居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