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时空》20年：还是要敢于做梦

敬一丹　白岩松　柴静

水均益很洋，白岩松敢言

Q：《东方时空》的主持人和传统意义上的“主播”还是有很大变化，第一个感觉就是“说人话”。

J：“说人话”是《东方时空》早期的一个特点，也是节目组对我们的要求。现在我们更偏新闻资讯，是为了给大家传递更多消息，但真正能传达的思想和情感却比以前少了。但我总觉得，资讯不能代替思想和情感。《东方时空》当时挺有观众缘，就是因为“说人话”。

Q：说说他们几位吧。

J：当年水均益很帅，很洋范儿。白岩松的感觉就是一个字“锐”，

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他观察什么事情都敏感，而且敢言，语言有一定的白式风格。方宏进则是一个知识面宽的人，长的模样也能让人接受，就像家常菜，永远一根领带，从来不变。

Q：在当时，你是唯一的女主持人，会觉得有特权吗？

J：很长时间《东方时空》就我一个女的。他们（白、水）都不会

认为化妆是件很重要的事，我们组里也没化妆师，每次上节目前，我自己照着镜子化化就得了。后来《东方时空》改版，有了专职化妆师，他们几个看到化妆镜都大吃一惊，“还有这样的镜子！”正是因为很长时间就我一个女的，我反倒也没把自己当女性看，都一样干活。

有重大足球赛事时，我就会主动跟白岩松说：今天你来吧。如果是世界性话题，水均益肯定有感觉。而我宁肯说下岗职工。

《东方时空》那个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放弃，今天的人愿不愿意放弃

Q：《东方时空》最初在六里桥的工作条件那么艰辛，大家靠的是共同的理想坚持吗？

B：我经常会说，那个时候的《东方时空》就像许多年前的延安，大家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大家觉得先告别，有地方去投奔。

新闻永远不只是一个行当。如果新闻只是一个行当，养家糊口的一个行当，那新闻在世界上哪个国家都不会是一个好行当。新闻人的收入永远在世界各国职业收入排在中后的，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年轻人愿意干这个？因为在新闻事业里，有一种比工资更重要的，有情感的工资，精神的工资。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也要琢磨琢磨，幸福跟物质情感精神紧密相关，如果一味追求物质，有一天你会走到死胡同里。现在的年轻人还是要敢于做梦。

Q：大家提到二十年前的《东方时空》都很有感触，你觉得还有可能再产生下一个吗？

B：因为创业永远都是难忘的。我们那个时候的《东方时空》留有一种精神，在我的身上，在我的很多同事的身上，在今天的新闻频道，或者其他新闻记者的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影子，够了。现在该是下一个《东方时空》的时代，更需要的是中国新闻界有一次新的开拓性的变革，去迎接这个时代新的需求。

《东方时空》那个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放弃，回头一看，每个人都经历了放弃，大家的日子都不错。但你要敢去为一个前途未h的东西做出放弃。今天当然会觉得，白岩松、崔永元成了，但是当时是要放弃很多的东西，你敢不敢放弃？今天的人愿不愿意放弃？我不知道。因为今天得到更多了，可能更难放弃了。接下来不能沉迷，接下来还有无数事要做。

“致青春”，沉浸不前就是背叛

Q：你觉得现在的《东方时空》和早期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B：我们共同积累下来的东西没有变，有时候随着岁数的增长更清晰，更应该去坚持。今天某些部分被光环化了，光环留在主持人、制片人或者说创作者身上。

Q：你一直在说，不想特别去留恋那段日子？

B：我感恩、庆幸，这两个是非常明确的。这一生，曾经遇到过这些人，彼此帮助，共同向前走，真的是感恩。第二个是庆幸，赶上过那段日子。

我觉得生命中每一段日子都有每一段日子的好，人到中年，不继续上坡就顺坡下去了。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能为现在的人做什么？敢牺牲一点自己的什么东西？否则的话，你仅仅自己得到又有什么意思？我认为，如果现在沉浸在既得利益的获得中，那就是对你过去二十年曾经拥有过那段日子的最大背叛。

“再没有一个地方像《东方时空》那么残酷”

Q：最早陈虻（《东方时空》原总制片，编者注）来找你加盟《东方时空》的时候，你拒绝了，后来因为参加了评论部的年会，最终下决心去了。主要打动你的是年会上那些有意思的人吗？

B：是，首先是有趣。有智力的幽默感，尤其看了《分家在十月》，我想，哦，这个地方的人还能这样说话呐。好像把我想象中一个事业单位的结构和秩序给颠覆了。当然，后来发现，365天，年会就一天，呵呵。但这一天挺重要的，没它，什么都没了。

Q：看大家描述中的《东方时空》，一边是严厉、爱骂人的领导，一边又是相对自由宽松的新闻环境，同事之间相处也好像是“没大没小”，在这样一个“空间”里，你吸取到的最多的养分是哪方面？

B：现在想起来，后来真没有一个地方，像当时《东方时空》那么“残酷”——以陈虻为首，时时看着你，敲打你。你每个弱点都纤毫毕露。你见他的面，笑不行，拉着脸也不行，迎着不行，躲他也不行，他老有教训。十年后，再想这些，觉得，陈虻真傻呀，现在谁还会这么天天盯着年轻人，不让你犯错误、浪费你的生命呢？

泡在水里，慢慢就会游了

Q：你曾用“惨败”来形容在《时空连线》做的第一期节目，后来是怎么找到做新闻的感觉的？

B：这个也没法速成，也没路可退，就是埋头干活。那是我这十几年里最勤奋的一年，自己当策划、编辑、主持，每天报三个选题，联系嘉宾，列问题，后期剪辑，上字幕，送播出带。一年多，天天这么从头到尾。泡在水里，慢慢就会游了。就是这个阶段，让我建立了对“硬”新闻的感觉。

Q：那个时候你的自信心受到过打击吗？最沮丧的时候想过放弃吗？

B：肯定有一阵子没自信，坐在主持台上，眼神和声音都是空的。但根本原因不是别人批评你，是你不懂，对新闻事实了解不够，对现实没经验，对事物没有判断能力。放弃的想法是没有的，因为知道有方法，就是下笨工夫。一个选题，做之前肯定把能找到的资料都看一遍，同行的采访打印下来反复琢磨，一个采访准备一百个问题。这些办法很笨，而且也有副作用，但没这个阶段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