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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之路:歌者·思者·行者

2013-04-29房伟乔宏智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2期

房伟 乔宏智

摘 要:该文通过对麦歌(原名任怀强)的诗歌的解读,认为在他的诗歌中存在行吟旅人,乡土歌者和城市反思者的三重形象。而这三重形象的出现,也符合麦歌一贯的诗歌理想,即浪漫与忧郁的悖论式扭结,爱的弘扬与力的批判的结合。

关键词:麦歌 三重形象 诗歌理念

诗歌作为独特的艺术形式,是人类的智慧之花,同时又是人文精神的载体。诗歌不仅是诗人表达内心情绪的外在寄托物,更是诗人把握时代脉搏的传声筒。自《诗经》始,我们的诗歌就带有“诗言志,诗咏怀”的优良传统。诗歌随时代发展至今,尽管形式更多样,内容更丰富,但诗歌反映时代,表达自我的内涵随着传统延续下来。在现今消费文学的时代,我们能读到像麦歌诗歌那样反思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与陷入的困境、充溢着浓浓人文精神的诗歌,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在麦歌的诗歌中,存在着行吟旅人,乡土歌者和城市反思者的三重形象。而这三重形象的出现,也符合麦歌一贯的诗歌理想,即浪漫与忧郁的悖论式扭结,爱的弘扬与力的批判的结合。

都市与乡村的对立和反思,是麦歌诗歌艺术的两个基本的诗学地理特色。而这种反思背后,是诗人对现代化的重新认知。现代化既是时间的概念,又是发展过程。对每一个个体而言,我们感受最深的便是科技对生活质量的提高,尤其是物质生活。现代化就如飞速奔驰的车轮,在一片欢呼声中碾过历史的大道。但事物是有两面性的,繁荣背后同样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交通工具的发展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空间距离,却渐渐侵蚀着人类体能;城市的发展在带给我们生活便利也带来了垃圾、污染与拥堵;金钱的消费带给了人们挥霍欲望的快感,却让人不经意间迷失了自我,迷失了内心……正如斯宾诺莎所言,城市,越来越变成一个“巨怪”{1}。

面对越来越多的问题,面对日益凸显的人类的精神困境,盲目欣喜者有之,麻木不仁者有之,自甘堕落者有之。山东诗人麦歌,用独特而富于创见的诗歌语言,思考着中国式的现代化进程中的种种问题,唱出了自己的心灵之歌。麦歌凭借其诗人敏锐的艺术感悟力,发现了物质社会发展对人的异化现象,而这种异化,首先发生在城市这个特殊的文化时空内。从他的诗歌中,我们发现,现代化进程对人类的异化主要体现在现代化进程对城市的扭曲变形。《走在城市的路上》表达了麦歌对城市的反思。城市是现代化成果最为集中的体现。科技、文化、教育、医疗不断诱惑着人们向这里聚集。城市有“宽广的胸怀,诱人的身姿”。城市是开放的,他欢迎每一个人的到来,不论出身,不论男女老幼,城市演奏的是一个“群体集体的交响曲”。人们将城市看做是生产神话的地方,殊不知,城市里除了“有老板、员工、公务员和准公务员”,同样存在着“孤儿、乞丐、小偷、流氓和无业的人”。然而,城市的角落里却开满了诱人的“罂粟花”,人们往往只看到城市光鲜的一面,而忘却了在享受这光鲜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人们在城市、大城市甚至是特大都市的狂欢中渐渐上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从欣喜、满足,到无止境的欲望的膨胀、追求,城市变得“暴躁、快节奏、汹涌、弥漫”,人心不再安静,人性变得迷狂。然而这一切都被作者看在眼中并被这一切深深刺痛。麦歌的《走在城市的路上》,没有被物质消费蒙蔽心灵,更多的感受到的是城市的“孤独与落寞”。城市在诗人的脚下“常常遗忘了泥土的芬芳和春天的气息”,“变得冰凉、酷热、麻木”,却又“常常不知所措”。当城市的夜晚来临,白昼的喧嚣暂时停息,“消失了城市”的同时,也“消失了我”。尽管城市不断将忘乎所以的人们吸入娱乐的漩涡,但依然有如麦歌这样的人会看到:“蓝蓝的天空,飘着白云。”

相比而言,更让诗人伤心的是,现代都市对传统的乡村的侵蚀和破坏,在“被现代化的过程”中,乡村的现代化要比城市缓慢的多,但这并不代表乡村没有发生异化,有些时候,我们甚至会怀疑,这是否还是我们曾经记忆中的那片净土。麦歌的诗歌《止于乡村的告白》便揭示了城市化导致的乡村空巢现象以及造成的留守儿童问题。现代化进程导致城乡差距的出现与扩大,曾经在乡村安心务农的农民兄弟们为了生活得更好,或是为了下一代不再如他们的父辈那样做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踏向通往城市的列车”。只留下老人们在家乡看守房产,抚养孩童。“沙沙啦啦的粉笔声,写下一句:‘爸爸妈妈你回来了吗?”一句让人心痛,催人泪下,孩子们渴望能与自己的父母在一起,而父母们想要在城市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遮风挡雨地又是谈何容易啊。无奈之下,孩子们只能日夜面对爷爷奶奶们“驼背的影子和发白的头发”,“混浊撞击着童心”,为什么乡村的孩子们就要在现代化面前丧失拥有父母之爱的权利?我们愤怒却又无奈,麦歌体味到了这种无奈的矛盾,他将此种情感诉诸笔端,渴望引起人们的关注。现代化的进程使人们的情感与心灵发生了断层。麦歌的《断层》便揭示了这一问题。

现代化所带来的物质改善本应是丰富人类精神世界的极好条件,然而,人们为了追寻那所谓的“工人、农民、医生、官员的身份”,为了那一张“泾渭分明的工资表”,为了“职称、分数、升学”,人们发生了“变形、扭曲、重影”,“他们模糊了概念、具体”,最终,人们“重叠又模糊了自己”。曾经坚守的信仰,曾经追求的理想,在现代化的生活面前,渐渐成了“生活的阴影”,污染可以使城市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生活却怎能让人心不再澄澈透亮!断层,代表的是旧的结束,新的开始。而“感情上发生的断层”,只能给我们留下不可逆转的人性后遗症。麦歌还痛斥了现代化进程对于诗歌艺术的玷污。

麦歌的《离我们越来越远的诗歌》是一首写给诗歌自身的沉痛挽歌。尽管艺术创作需要想象,尽管诗歌不是对生活的原样摹写,但艺术同样讲究真实。艺术的真实要求我们讲真话,诉真情,不虚伪。而现代社会的诗人们却背离了艺术真谛,开始讲“谎言”,不再追求诗歌的性灵与自我抒发,转而关注“罗列的数目和高产”。缺少了痛彻心扉的呼号,留下的只是“无意义的重复和呻吟”。而这一切,在麦歌看来,皆“源于时代的铺张情绪”。“诗歌不是自我的结束,而是人自身的结束”。正是在现代化进程中异化的诗人们,才使得原本自由而畅快淋漓的诗歌变得毫无意义。诗歌最后一句“安息吧,诗歌”,是作为诗人的麦歌最痛心疾首而又最无奈的悼词。先觉者往往是痛苦的。麦歌试图以诗歌为武器,意在唤醒金钱、欲望控制下的人心。然而,仅凭少数人,又怎可能去颠覆日益蔓延的扭曲变形的物欲价值观?一方面,诗人并非全盘否定现代化;另一方面,诗人是清醒的,到底保持自我,还是踏上荆棘丛生的战场?诗人思索着。他说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每一刻我都渴望一次翱翔”,然而“破碎的天空,角逐着权力和金钱”。“在路上”,诗人已“不由自主”,身不由己了。《今夜月圆当空》,诗人面对未来的路途,感到了莫名的隐忧与未知的恐惧。诗人“举头问明月”,用“最孤独的胸怀拥抱月光”,“今夜我们忘却万千烦恼”,宁肯“相信管道排泄文明,而垃圾仅仅是衍生物”。但是诗人这一厢情愿的结果换来的却只有“今夜我们找到自己,却不知迈向何方”。迷茫时的诗人宁肯“烂醉于十字街头”,只为能“在自由面前做个温顺的孩子,安眠”(《醉》)。面对现代化过程中人的异化,诗人愿以诗歌为武器,去刺痛人们麻木已久的神经。在经过了多少次的尝试后,诗人犹豫了。这样的发现与抗争值得吗?诗歌还能否让人们摆脱金钱的诱惑,重新回归心灵的宁静?

相对于现代化都市的反思,诗人更加动情地歌唱着心灵和梦想中的福地——乡土。在这个诗歌的叙事地理纬度上,麦歌倾注了自己的心灵梦幻和精神寄托。尽管诗人清楚地知道一己之力不能解决现代化进程的种种问题,尽管诗人清醒地明白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诗人没有绝望,他在绝望中依然保持着抗争。诗人依然动情地歌唱着大地和所有温暖的事物。如《麦田上我一如既往地放歌》,不论人性如何异化,不论环境是否污浊,“在随风摇荡的夜晚,我会一如既往地放歌”。去歌唱善良,去歌唱当初的自我。诗人表达的是勇往直前,坚持到底的决心和魄力。“破灭又何妨不诞生;结束又何妨不开始”,头破血流,我心依旧。只为那“面朝大海义无返顾”(《鸭绿江及其他》)。诗人向自然“问道”:“虫物们寻找原野茂盛;鸟兽们寻找森林安静;我们寻找自己当初”,《寻找》回那自然中的我们。我们要寻回那被遗忘在身体某个角落的爱,爱是医治一切冷漠与残酷的良药。诗人愿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无止尽的爱,缓慢释放”,让麻木冰冷的心灵充溢温暖,找回曾经心跳的声音。

相对于都市和乡村,远行旅者的诗句,则是诗人麦歌最为激情和浪漫的篇章,也是麦歌的诗作中最为亮丽动人的部分。“芒康没有必要记住一个行旅的人”,因为现代化的侵蚀,已经让食物开始加价,语言变得生疏,时尚女人们在不停走动,面对心中圣地的消失,诗人的心情非常失望,然而,心灵的渴望依然还在,一如“在芒康触及蓝天的空透/一直把雪山拉进瞳孔”,而精神的追求必将盛开在边地的神秘和浪漫之中,仿佛那“晴空莫名滚过的云朵/又必是暴雨和雷电的挥臂而吼”(《芒康的日子》)。在诗人的眼中,边地就是心灵拯救之地,虽然有些自然环境恶劣,但更能激发诗人“天人合一”的激情:“其实青稞是舞肢摇摆的/油菜花开得忘乎所以喧宾夺主/那些田间站立的青稞垛/等待一个聚沙为塔的英雄壮举/就在唇边溢出了芬芳/与酥油如此亲密了藏人的胃” (《日喀则》)。而只有足够的虔诚和心灵的朴素,才能找到最后的福音之地:“扎什伦布寺争夺着辉煌之光/如此吉祥门安然而开” (《日喀则》)。而《如此我爱上了生活》是麦歌最为纯净的一首旅者之诗,全诗没有任何的情绪的宣泄和道德的判断,也没有加强的概念,而是一系列纯净意象的生成,犹如西藏湛蓝的天空上,点点飞过的白云,空灵自如,不着痕迹。雄鹰、猎豹、牦牛、羚羊、藏獒、松萝,这些美丽的生灵,对应着牛粪、河流、白云、风声、雪花、山峰这些纯洁的物象,而“斡旋”、“飞驰”、“攀过”、“漫上”、

“ 摇曳”、“逶迤”、“贴附”、“倦伏”这些简洁的动词,将“生灵”和“物象”联接,冥冥中似乎用一条条透明晶莹的丝线,展示出诗人内心最为亮丽的浪漫世界以及强烈的美学隐喻。“道路永远是一条撕裂开的拉链/张着嘴吞噬着朴素与纯净”,在路上的行走中,一切都在不言中,在藏地的美丽想象中,诗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心灵自由,因为“此刻我踏上了空阔的高原/已意识足迹变得无关重要”。

而在这三重诗人形象中,对时间的感悟,也是麦歌诗歌中非常有特色的。这是一种孤独的心境,是一种忧郁的寻找,更是心灵苦苦挣扎之后的悲怆。正是在对生活的某一片段,或一个瞬间之中,在风霜雨雪的片刻,诗人才能找到内心那神秘的天人感应,找到内心迷狂的诗意。而在于时间的对峙之中,这万事万物,才能用一种生命的姿态进入诗人的世界,成为诗人内心诗意的象征。用诗人的话说,事物的本来面目止于人类如何利用和占有它,而不是让它和我们平等地存在。因此,雪成为诗人遗忘痛苦和掩埋忧郁的兄弟:“我情愿做一毫米的雪粒/用一毫米的愤怒/用一毫米的忧郁/表达/清水无尘/如果雪就在正午下/就在在大地醒着的时候/就在我们学会了遗忘/堆满想象。”(《如果雪就在正午下》);而雨水则成为诗人对拥挤的人世的别样的感悟,在雨的世界中,雨点成为人类群居的寓言:“雨花溅开在痴想的空间/没有尺度丈量/却依然那么开心自由/一滴水溶入另一滴水/一滴水拍打另一滴水/歌唱或沉默那一夜”(《从雨滴的落处走去》);而《怀念生活》是一首内观的诗歌,是诗人对当下自身的一种体悟:“怀念生活的局部/试想开拓我自己的荒芜/比如痛恨/像河流眷顾大地/俯身成为最为亲昵的方式”,在诗人对自己的反省中,内心的静观,导致了诗人对生活中不为人知的一面的反思,无论是“痛恨”,还是“回忆”,都成了持续的时间流逝的恐惧,只有碎时光中的书籍,才能带来心灵的宁静。《我喜欢逗留一段时间》则是一首沉痛的时间之歌,诗人对自我的焦虑被完整地释放在了这首诗中。“二十八日”是一个仿佛魔咒般的谶语,它在都市生存的某一刻,让艰难的世事对诗人进行了一次集中的“攻击”,朋友的颓败,生存的孤独,挥之不去的失败感,都让诗人“从散碎到凝聚/怀念阳光并怀念过去/仿佛昼夜间时空颠倒”,然而,语言永远是言不及义的符号的迷宫,所有的情绪都无法面对巨大的时间的折磨,诗人甚至只是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怀疑之中:“我一个在二十八不知如何生活的人/却要在二十九日写下/虚伪的文字”。

大爱无疆,诗意无穷,用诗人的话说,他喜欢博大而广深地了解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物。诗人麦歌告诉我们,不要在现代化的物质世界彷徨、迷失,永远保持那份纯真。在看似悖论的谜题中,诗人以诗歌的艺术形式,实现了精神上的突破。以此来看,麦歌的诗歌里渗透着浓浓的人文精神。所谓人文精神,是一种普遍的人类自我关怀,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价值和命运的维护、追求和关切,对人类遗留下来的各种精神文化现象的高度重视,对全面发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麦歌的诗中关注现代化进程中的人性异化,并实现了精神的突破与超越,他的诗作,值得我们认真思考。

{1} 斯宾诺莎:《西方的没落》,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第1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