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斑点》时间意识的审美分析
2013-04-29庄舒敏
庄舒敏
摘 要: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墙上的斑点》虽是作者的第一篇意识流小说,但是通过深入解读此文可以更加理解意识流小说的创作。笔者认为弗吉尼亚·沃尔夫在这篇看似简单的小说中表现出的时间意识在更深层次上是对历史的否定和现象界的否定。
关键词:意识流 时间意识 历史 现象界
弗吉尼亚·沃尔夫是20世纪的意识流大师,其作品《到灯塔去》一直被认为是其最成熟、最优秀的作品,而《墙上的斑点》却被认为是作者初期的不成熟之作,因此近年来对《墙上的斑点》做到细致入微而深入分析的论文不多。笔者认为,正是因为其初期的不成熟性,更能够通过作品洞察出弗吉尼亚·沃尔夫最后的死亡给人类的启迪性以及人们对意识流小说的深入认识——弗吉尼亚·沃尔夫的时间意识在本质上是对历史的否定和现象界的否定。
一、意识流时间感受本质之探
康德说过:“时间和空间并非事物的客观属性,而是人类直观的先天形式。”{1}特别是到20世纪,工业文明非常发达,生活节奏极快,居住空间在压缩,因此人们此时对空间和时间的体验与传统观念出现差异,“新的价值观投向了短暂、躲避和朝生暮死、对推动力的赞美,透露出一种对于纯洁的、无暇的和稳定的现在的渴望”{2}。传统的历史性、逻辑性被撕破,人类间隔阂如钻石般坚硬,虚伪的面纱也越来越厚,剩下的只有内心的真实。意识流大师詹姆斯·乔伊斯曾言:“我听见所有的空间崩溃,玻璃四散,砖石建筑倒塌,时间是死灰色的最后的火焰。”{3}因此很多作家转向了意识流小说的创作。
意识流在最初是心理学使用的词语,由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创造,指人的意识活动持续流动的性质,后来成为了意识流小说家进行小说叙事的依据。意识流小说在叙述中通常把自己的思索、感情以无逻辑规律、扑朔迷离的方式展现在大家面前,内容的转换完全依靠作者或者主人公的联想来完成。因此,它们往往打破传统小说历史时空次序,否定了历史时间的不可更改性,因而也就否定了历史的真实。通过分析《墙上的斑点》,我们就已经可以真正地认识到所谓的时间的无序,思维的复杂甚至混乱,最根本的就是认识到了文明进步的历史本质,用意识流小说来颠覆人们的这一观念。随着文明的进步人们更加明白历史进步的规律——历史与人伦二律背反——文明的进步必然要践踏心灵。莎士比亚、歌德、司汤达,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用其深邃的文学作品早就对历史进步的秘密有所认识,但在文学表现的符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到了20世纪才出现了意识流这种特殊的符码。
20 世纪现代主义小说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时间体验和感受,伍尔夫深受法国直觉主义哲学家亨利·柏格森和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影响。柏格森的“心理时间”的新说法,极大地影响了意识流小说对于时间的处理。柏格森认为,时间分为“外部时间”和“心理时间”。“心理时间”是人类内心中最真实的时间,可以透视出外部时间掩盖的官方权威带来的虚伪性,发现最真实的本质、历史。弗吉尼亚·伍尔夫用内省的方法来探索人物心灵的深处,大胆地打破传统小说以正常时间为顺序的结构,在意识的流动中把历史发展顺序颠倒,使人物的视觉、回忆、向往三种现象交织、重叠在一起。她在自己的创作中借用流动性诗意性叙述,表现出了时间的无穷运动,在时间中洞察出历史和人生的真谛。
很多人认为短小精悍的《墙上的斑点》不能与大部头的意识流作品《追忆似水年华》和《尤利西斯》相提并论,当然不乏一定的道理,但是有的学者也认识到了《墙上的斑点》的基础性——“人物意识流动的排列组合方式却告诉了我们沃尔芙所有意识流小说的基本结构方式”{4},并且通过分析《墙上的斑点》可以培养我们的感悟力和细微敏锐地感受力。
二、质本洁来还洁去——历史的否定
弗吉尼亚·沃尔夫幼年时受到同父异母兄长的性侵害并影响了其一生,一生有过几次精神病的经历,最后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生命。夏目漱石的作品《我是猫》中曾说道:“所谓的社会,全体疯子的集合体”,“被幽禁在疯人院里的人才是正常的人,而留在疯人院外的到是疯子”{5},其实敏感的弗吉尼亚·沃尔夫的精神病最根本的根源是受不了社会的压力,虽然对社会现实有很深的感受力并能够洞察其本质但是却很无奈。弗吉尼亚·沃尔夫不满足小说上细节的真实,而认为小说应该追求心灵的真实,真实才是现代人所需要的。{6}现实中给人的往往是失望,真实却似珍珠一样少见。弗吉尼亚·沃尔夫与伦纳德的结合就是因为共同理解的那种真实,又因为不同的真实和理解而离开了自己的丈夫。
弗吉尼亚·沃尔夫对真实的理解是以对历史客观性的怀疑为基点的。利昂·塞米利安曾说过,“历史上的暴君都企图剥夺他们的牺牲者的记忆权利,对记忆的镇压是最残酷的暴政,因为他是对人身个体的彻底摧残和对人类灵魂的虐杀。”{7}弗吉尼亚·沃尔夫在《墙上的斑点》的许多处都表现了对历史的否定。小说中对斑点的猜测有六次,最后才被人告诉是一只蜗牛。当“我”看到墙上的斑点时,思绪像开闸的潮水一般汹涌而出,首先回忆起当时炉子里生着火,由火又联想起一面鲜红的旗帜,又想起红色骑士潮水般涌来,当幻觉被打断时,“我”又感叹起人的思维特性来。接着猜想这个斑点是一枚钉子留下的痕迹,由钉子联想起挂着的贵妇人肖像,由此又想到赝品,想到以前的房客的习惯。由斑点回忆起了一系列的意象,但这都是表面的意象,真正的内涵隐含在意象后面,“希望深深地、更深地沉下去,离开表面,离开表面的生硬的个别的事实。让我稳住自己,抓住第一个一瞬即逝的念头……莎士比亚……”{8}作者在小说中说:“因为一旦一件事发生以后,就没有人能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了。唉!天哪,生命是多么神秘!思想是多么不准确!人类是多么无知!”{9}我们不难看出那些互不联系的意象,其实是对历史客观性的否定,对人们思维逻辑“证明” “发现”的怀疑,更是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经典的文学解释——历史是主观的,人的生活中充满着更多的偶然性。没有情节,没有先后顺序,没有时间逻辑,从而否定了传统的习惯与认识。笔者认为《墙上的斑点》的魅力所在就是启发读者思考到所谓的考古学推测,历史和社会的标准的虚幻性,人类为了生存而生发想象取得的成功具有讽刺意味。中间直接指出“我们假设这个景象发生在夏天的傍晚——可是,所有这一切历史的虚构是多么沉闷啊!”凡是大作家总有相似之处,夏目漱石的《竹林中》也从侧面讲述了同样的道理。
作者对历史有着清醒的认识,并选择了用意识流的无规则性来完成叙事。在过去历史责任重于儿女情长,现在人们对于呼吸都感到困难,自我价值受到侵扰,但是茫茫宇宙自我的力量又是何其的渺小,无奈、压抑深埋心底。在《墙上的斑点》中作者说:“假定镜子打碎了,形象消失了,那个浪漫的形象和周围一片绿色的茂密的森林也不复存在,只有他的人看见的那个人的外壳——世界会变得多么闷人、多么肤浅、多么光秃、多么凸出啊!在这样的世界里是不能生活的。”{10} 内心的意识流里可以建构自己梦想,不用担心他人的破坏,可以享受瞬间的永恒浪漫。可是现实生活始终是现实生活,只能在“长恨此身非我有”中选择自杀,这不正类似于中国的屈原、王国维、《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等“质本洁来还洁去”吗?
三、质本洁来还洁去——现象界的否定
柏拉图《理想国》的第十卷中曾说,有三种床:第一种是床之所以为床的“理式”;第二是木匠以床的理式造出来的个别的床;第三是画家依木匠造出的个别的床绘画出的床。认为理式的床才是真实体。{11}很多权威学者对柏拉图提出的“理式”解释为神,而笔者却认为“idea”是对现象界的否定,即对人们所看到的、认识到的物质世界的否定。柏拉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先见性地洞察出了生活表层结构下的深层结构,只不过表现符码不同于现代的表现符码,“理式”是深层结构向表层结构转换的符码。{12}(结构主义关于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理论不仅仅只可以用到语言学中,笔者认为这种认识论的方法同样可以适用于对生活表象和本质的认识),因此对柏拉图的理论不能简单的一概而论。弗吉尼亚·沃尔夫在《墙上的斑点》中时时流露出柏拉图以上理论的影子。
“当我们发现这些真实的事物、星期天的午餐、星期天的散步、庄园宅第和桌布等并不全是真实的,确实带着些幻影的味道,而不相信它们的人所得到的处罚只不过是一种非法的自由感时,事情是多么使人惊奇,又是多么奇妙啊!”{13}这些日常的物品和习惯已经在大众的眼里定型了,便认为看到的和习惯的就是真实的,认为没有思索的必要。“它们探索深处,追逐幻影,越来越把现实的描绘排除在他们的故事之外,认为这类知识是天生具有的,希腊人就是这样想的,或许莎士比亚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种概括毫无价值。”{14}以前的传统小说非常注重细节的真实,让人在虚幻中也认为是真的存在,其实小说本身就是对人们所见真实的反讽。弗吉尼亚·沃尔夫在《墙上的斑点》中对人们所见的真实细节或习惯产生怀疑,并认识到了这种怀疑或许会离开权威、规范的束缚,从而获得一种自由感,但是在所谓的社会正常人来说确是“非法的”。弗吉尼亚·沃尔夫非常注重的真实,现象界是我们不能认识的,在权威和习惯的面罩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是人的内心却可以有最真的真实,思想的流动中可以怀疑和否定权威,意识流小说让弗吉尼亚·沃尔夫在艺术中超越了现实。
“我想到什么地方了?是怎么样想到这里的呢?一棵树?一条河?丘陵草原地带?惠特科年鉴?盛开水仙花的原野?我什么也记不起啦。一切在转动,再下沉,在滑开去,在消失……是无限见了大动荡之中。”{15}弗吉尼亚·沃尔夫的小说是诗意的,让人的灵魂在诗意中思索、怀疑、否定。“我”没有逻辑性的
由墙上的一个斑点展开联想,一系列的意象就像开了闸门的水一样一泻而出,这些看似没有特定指向的意象如钉子、火、贵妇人的画像等只是真正的内涵的排列性象征——零乱组合的矛盾性,其实是对社会进步与个人价值,外在断裂与内心永恒,社会变色与自我真实的矛盾思考的结果。在19世纪以前,人们选择了历史进步具有优先权,各种血腥的悲剧就是文学的见证。在悲剧中人伦情感和内心的真实在失落,作者在小说中两次提到了莎士比亚,这并不是偶然的,莎士比亚在其四大悲剧中痛苦地选择了带有血腥车轮的历史,斩断了亲情、爱情、友情,因为当时的资本主义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但是历史进步给人幸福的允诺过了几百年还是没有实现,敏感的弗吉尼亚·沃尔夫没有被历史的习惯迷住眼睛,再次提出莎士比亚难题。
{1} Immanuel 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Translated and Edited by Paul Guyer &Allen W. Wood , pp.155-156,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7.
{2} 戴维·哈维:《后现代的状况——对文化变迁之缘起的探究》,阎嘉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407页。
{3} 詹姆斯·乔伊斯:《都柏林人》,孙梁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249页。
{4} 阎保平:《从“斑点”到“灯塔”——弗·沃尔芙的结构管窥》,《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4期。
{5} 夏目漱石:《我是猫》,于雷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
{6} 唐建清:《欧美文学导引》,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12页。
{7} 利昂·塞米利安:《现代小说美学》,宋协立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8}{9}{10}{13}{14}{15} 弗吉尼亚·沃尔夫:《墙上的斑点》,黄梅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第2页,第4页,第5页,第5页,第9页。
{11} 马新国:《西方文论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8页。
{12} 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出版社1994年版,第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