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启蒙者与“影子”之间

2013-04-29杨青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启蒙者竹内鲁迅研究

杨青

摘 要:竹内好的鲁迅研究以其独特的视角为我们展示了异于以往的阅读经验,本文通过分析竹内好的《鲁迅》来解读文学家与启蒙者,“挣扎”与“影子”胶着的鲁迅形象。

关键词:竹内好 鲁迅 解读

竹内好的《鲁迅》是日本鲁迅研究里程碑式的著作,在中国鲁迅研究领域也有着广泛的影响,郜元宝称竹内好为“鲁迅研究第一人”{1}。竹内好的《鲁迅》与国内鲁迅研究的文章的很大区别在于“少有的语言的诚实”{2},他把鲁迅作为一个人来书写,而并文学领袖。

《鲁迅》写于1943年,这是个很敏感的时期。那时候竹内好已经随部队 “出征”中国了。征兵命令恰恰是在这本书刚刚完成之时接到的,“记得当时曾以为好像有老天佑护似的”,不知远行的日期,“连明天的生命都难以保证”,竹内好曾经在再版的序言中说:“只想着要留下这本书而集中精力写出来的。虽然不能夸张地称为遗书,但已接近这种心情了。”或许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我们才会从竹内的这本《鲁迅》中解读出不同以往的鲁迅形象。

一、文学家与启蒙者

竹内好是以“鲁迅式”的思考、表达方式去试图接近“古堡”里横眉冷对鲁学家的鲁迅。有些学者认为,竹内好其实是通过鲁迅研究在向中国租借“精神父亲”。因为大和民族自来缺乏原创性的文化,西风东渐后,知识分子群体学西方学得很好,却更加迷失,更加缺乏精神的原创。竹内好试图在鲁迅身上找到东亚民族知识分子的精神形象和“东亚共荣”在文化上的典范。

竹内好反复地试图在鲁迅的启蒙者与文学者两重角色间做一个矫正。国人习惯于将鲁迅作为启蒙者来看待,这种预设的理解视角当然会导致把鲁迅的文学作品当做追求“有用”的文本,也就是说鲁迅的创作是自觉地追求文学的“有用”。竹内好的疑问是一个文学者鲁迅、一个反叛作为自己的鲁迅,进而认为“在本质上,我并不认为鲁迅的文学是功利主义,或者说是为人生,为民族或是为爱国的。鲁迅是诚实的生活者,热烈的民族主义者和爱国者,但他并不以此来支撑他的文学,倒是把这些都拨净了以后,才有他的文学。鲁迅的文学,在其根源上是应该称作‘无的东西。因为是获得了根本上的自觉,才使他成为文学者的,所以如果没有了这根柢上的东西,民族主义者鲁迅,爱国主义者鲁迅,也就都成了空话。”竹内好的这种评断给我们耳目一新之感,不由感叹竹内好洞悉问题之深刻,他是真正了解鲁迅的人。

“文学”与“启蒙”这两个概念,是解读竹内好《鲁迅》的关键词。在这之前,鲁迅一直被誉为中国的“启蒙者”,竹内好却从鲁迅身上发现了特殊的启蒙含义,它不同于新派知识分子的某些价值立场,这种价值立场包含着某种由西方引进的观照角度,竹内好认为通常对启蒙的理解其是不适合鲁迅的,因为有鲁迅的存在,启蒙运动不是一个先验的绝对命令,而是有意识地追求其生命经验。它也许不是各种新价值的发源地,但是,启蒙必须接受更多的东西,这种本源性的检查,必须从这种更加本源性的东西中产生。

竹内好也对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做了独特的阐发,他认为二者不是从属关系,也不是相克的关系,而是“文学在政治中找见自己的影子,又把这影子破却在政治里,换句话说,就是自觉到无力,文学走完这一过程,才成为文学。”这种说法似乎很缠绕,却避开了在“为人生而艺术”与“为艺术而艺术”这两种文学观念间左右为难的迟疑。

二、“影子”与“挣扎”

在《鲁迅》一书中频繁地出现了一个“关键词”——影子。比如他在谈到鲁迅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关系时曾说:“鲁迅是像影子一样,遮蔽了中国文学。处理这个影子,是在处理自己与鲁迅的一部分。”他说介绍了自己的阅读经验:“读他的文章中,肯定会遇到一个阴暗的东西。这个阴影始终在同一个地方。阴影本身虽然不存在,但在那里产生的光,也消失在了那里。以这种方式,表明黑暗的存在。不经意间看过去也便罢了,并没有注意它的存在,一旦发现它,便永远都不会忘记。像在一个豪华舞厅的人群中跳舞的骷髅一样,晚会结束时,骷髅会变成你眼中的唯一实体。鲁迅背负着一个影子,度过了他的一生。”在说到鲁迅晚年大量地写作论争性的杂文时,竹内好认为:“他预知到了有个影子将会折磨自己。这个影子曾从内面折磨过他,但现在又被对象化在他的面前。与之战斗,在他那里就是表现自我。”

对于鲁迅阅读中的“影子”,有其独特的表述,这种表述无疑是深入和准确的,我们几乎是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语言来复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阅读态度,使这样的异国思想者看到了在中国读者的眼前被遮蔽的东西呢?是语言和文化的间隔竟然提供了某种方便?或者说,我们都习惯了“暴力”、“没有动机”的阅读?或仅在阅读中彻底消解了自我,并试图在阅读和重建自我的绝望中才有可能了解的吗?

鲁迅的“影”上不愿去天堂,下不愿去地狱,前不愿去将来的黄金世界,现在又不愿与形相随。处处都有栅栏和高墙,于是“影”绝望于天地之地,选择了在黑暗中沉默。在时间的轴上,“影”滑动在两种毁灭之间。“影”似乎在命定的悲剧中属于黑暗与虚无,忽儿在黑夜中沉默,忽儿在白天里消失。鲁迅的内心也如“影”一样,在两难的选择中绝望地迷失。

作为一个敏感的作家,鲁迅体验到了在时代洪流中知识分子的精神苦痛,鲁迅用一本散文诗集《野草》来记录下了这一苦痛。“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3}鲁迅从他的人生体验出发对希望、绝望、革命、自由这些概念做了新的诠释。而竹内好对鲁迅的“影子”做出了新的诠释。

竹内好为鲁迅的“挣扎”赋予了“抵抗”的新义——“挣扎这个词语含有宽容,忍耐的意思。我认为这是了解鲁迅思想的重要途径,倘若翻译成日语的话,大概于‘抵抗一词相近。”在竹内好看来,鲁迅的“挣扎”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理解——即自觉的层面和非自觉的层面。“他经常使用‘挣扎一词,他喜欢这个词语所显示出的无力的凄怆的生活状态。”这是从自觉的层面理解所理解的“挣扎”;竹内好把 “挣扎”一词放入从文化视野下审视,那它所具有的“抵抗”的涵义则更加明晰,由此,“鲁迅使得中国的近代与世界史发生了关联,这种关联性的媒介产生于抵抗行为之中。”

“面对这新时代,他不退却,也不盲从而是通过‘挣扎来反观自己,再从中重塑自我”,竹内好认为绝望之所以被人称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竹内好精准地把握了鲁迅精神的特质,竹内由自己面对的“黑暗”来了解鲁迅,意识到无边的绝望或虚妄,并依然与之顽强挣扎下去的人才会了解鲁迅,背负着 “生”与“死”这些朴素而又沉重命题的鲁迅有着不可预知的强大力量。“他首先是个坚韧的生活者”,竹内也希望通过《鲁迅》,自己也获得鲁迅那种直面人生的坦荡和勇气。

《鲁迅》完成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在时代空气的包围下,竹内好的内心充满孤独、苦闷、茫然、困惑的情绪。他无法摆脱自己被卷入战争的命运,只好将自己转寄于一个对象物上,由此来折射出自我。竹内好走向了鲁迅,因此竹内好笔下的鲁迅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成了他自己的自我表现。日本国内的竹内好研究者都指出了《鲁迅》的这一重要特色。称“鲁迅的世界,可以说是竹内好的世界。《鲁迅》中所描绘的鲁迅,是竹内自我的投影。《鲁迅》是竹内的‘呐喊。”{4}

对于竹内好而言,中国不是外在的“他者”,而是自我否定的内在契机,在这一悖论的层面上,竹内好把中国、把鲁迅变成了自己一生奋斗的精神原点。同样是以鲁迅为起点,一位日本思想者的解读方式让我们看到了迥然不同的思想品质。对于一个熟悉的作家,在异域视角的解读下我们收益匪浅。

①② 郜元宝:《文学家的基本立场——竹内好的鲁迅论》,《上海文学》2006年第2期。

③ 鲁迅:《野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4页。

④ 转引自刘国平:《“竹内鲁迅”论》,《鲁迅研究月刊》1994年第10期。

参考文献:

[1] 竹内好.鲁迅[M]. 李心峰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

[2] 李东木.“竹内鲁迅”三题[J].读书,2006(4).

[3] 旷新年.文学与政治——从竹内好对鲁迅的诠释出发[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7).

[4] 靳丛林.竹内好的《鲁迅》与李长之的《鲁迅批判》[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6(5).

注: 引文未标明出处者皆引自竹内好著,李心峰译:《鲁迅》,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出版。

猜你喜欢

启蒙者竹内鲁迅研究
鲁迅研究中的“大问题”与“小问题”
从启蒙者“论戏曲”到“甄别旧戏”——20世纪中国戏曲命运的生态观照
《鲁迅研究文集》
《鲁迅研究年刊》的传播与影响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与“启蒙者”同行
《杂文选刊》创刊25周年致启蒙者
竹内实和他的《诗人毛泽东》
“日本人立场的问题意识”——从丸尾常喜的鲁迅研究专著《耻辱与恢复》谈起
不是竹内实,是竹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