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精英文学失落的反思
2013-04-29李溪慧
李溪慧
摘 要:莫言及其作品借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走入了更广泛的公众视野,这是否意味着精英文学从所谓的失落中解脱出来?本文结合精英文学失落产生的历史语境进行分析,认为所谓精英文学失落不过是精英分子导师地位的失落,如此的“失落”是文学发展的必然也是其回归本位的表现。
关键词:精英文学 失落 大众文学
随着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公布,莫言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作家,这个消息使得莫言成为当下最热门的话题,莫言的作品一夜之间登上畅销榜榜首,理论界也受到了莫大的振奋,认为以莫言作品为代表的精英文学作品重回大众视野,这是对精英文学的激励与肯定。当莫言热稍稍降温,追逐热点的喧嚣刚刚退散之际,我们可以拉开距离理性而审慎地对待莫言热带来的种种思索与争议,这也正是我们反思十余年来精英文学失落问题的最好契机。本文结合十余年来精英文学失落的历史语境与莫言获奖的当下现实语境,反思精英文学如何失落与失落了什么、当下我们是否应该推崇回归中心位置的精英文学。
关于精英文学失落的问题有其产生的历史语境。20世纪80年代,文学从政治决定论中解脱出来,获得了空前的言说自由,精英文学以其强烈的反思批判精神,把批判的矛头直指政治工具论的文学属性,直面特殊历史时期人们的苦难与追求。在此时代变革之中精英文学的主体地位与价值得到了普遍认可。90年代起,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化、文学进入市场,文学的生态环境改变了,面对市场经济带来的价值观变革,“躲避崇高”成为其时一些文学创作者的精神导向。在适时而生的人文精神大讨论中许多学者痛惜人文精神倒退,然而这时的精英文学依然是以占据主体地位的姿态对处于起步状态中的大众文学进行规范和教化。纵观新时期以来到20世纪末的文学发展景观,人文思想复苏,对于文学自主自律的追求是其显著特征,精英文学在褪去政治束缚的同时高扬起文学精神之维与超越之维的旗帜,成为宣扬社会变革的主战场,一度唤起人们的精神感奋。
新世纪以来随着大众文化的全面崛起,精英文学的神圣地位被消解。从对文学创作与接受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首先文学创作主体结构发生了重大的变革。大量从网络平台起步的写手进入文学创作,文学市场化的运作塑造了一批“80后”“90后”的文学新贵,“文学被祛‘魅了,作家被去‘魅了。笼罩在‘作家这个名称上的神秘光环消失了,作家也非职业化了。在少数‘作家倒下的同时,成千上万的‘写手站了起来。”①文学言说权利的下放催生包括底层文学在内的诸多文学形态,文学不再是精英分子的专属权利。在文学整体呈现增量的态势中,精英创作主体不再占据中心。其次,文学内容发生变化。娱乐化、泛娱乐化的消费导向催生大量通俗文学作品诞生,这些作品不追求深度与复杂意蕴,而追求满足读者情感愉悦与宣泄。可复制的通俗文学文本的批量生产造就了蔚为壮观的大众文学景观。再次,文学阅读方式发生变化,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大量大众文学作品改变了传统的文学阅读方式。网络文学创作以读者的点击率为指向,实行收费阅读的模式,网络阅读的碎片化、跳跃化特质促使作者密切贴合读者的阅读趣味。网络不仅是阅读作品的载体,还成为平等交流的平台,有言说欲望的民众可以在网络上抒一己之见,作者与读者作为传播者与接受者的二元对立关系被瓦解,读者可以成为作者,作者可以成为读者,在相互共融中颠覆文学创作与阅读的传统模式。文学创作主体结构的改变、内容的变化与阅读方式的变革成为当下社会转型中的文学表征。精英人士固守的精英文学的价值理念在社会转型中遭受了巨大冲击,精英文学不再代表着文学整体的价值取向,事实上在市场经济的潮流中适应市场规律的大众文学作品获得了更为广泛的观众群体的簇拥。一时间众多学者为文学的现状而哀叹,认为伴随着大众文学的全面崛起,精英文学或与大众文化合谋,而终究被大众文化淹没,或为保持自身的纯粹性而采取退守书斋的策略。精英文学的声音越发薄弱,失落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关于精英文学失落的普遍观点是,当下饱含人文精神的文学作品越发缺失,文学的精神立足点后退了,文学趋向于物欲化、商品化,缺少对现实问题的理性批判和对民族灵魂的深沉思考,也缺少积极干预生活的热情与姿态。这体现了处在社会转型之中知识分子对人文精神的强烈呼唤意识,以及既有合理性被解构、新的合理性尚未建构之时人们精神导向缺失的焦虑。“一个人除了吃饱喝足、建家立业,总还有些审美的欲望吧……假如我们确实如此,那就会从心里需要文学、需要艺术,它正是我们从直觉上把握生存境遇的基本方式,是每个个人达到精神自由状态的基本途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文学自有它不可亵渎的神圣性。”②在人文精神的呼吁中赋予文学存在的合理性,倡导文学精神对现实的超越意义。而由此推论下来把精英文学看做文学人文精神的旗帜,而把大众文学形式排除在人文精神之外,实际上是一种狭隘的审美批评论调,认为只有精英文学才是审美的文学,大众文学不过提供了一些流于浅表的娱乐或是实用主义的消费功能,这样的认定就有失公允了。大众文学作为大众文化的有机构成体,张扬感性,消解权利中心,以碎片化、网络化、去中心化的方式践行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消解自康德以来审美“无目的的目的性”的理性格局,是艺术与生活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自在”的艺术,在“自在”中敞开超越于生存普遍性的文学想象。精英文学与大众文学在社会文化中应并存发展,而由于历史和政治的原因,大众文学长期处于压迫之中,没有得到正常形态的发展,民众的审美欲求不得实现,言说表达的欲望一再被压制。精英文学的失落和大众文学的崛起是被扭曲的文学与生活的关系在市场经济中回复本身的表现,是曾居于政治中心地位的文学幻想的终结。
既然精英文学本就不应处于社会文化的中心位置,也就无从谈及它地位的失落。那么仍有诸多论述谈及失落问题。究竟是失落了什么呢?我认为所谓精英文学的失落其实是精英分子作为大众导师地位的失落和无可置疑的话语权力的失落。我国长久以来精英文化一直处于话语的中心地位,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士大夫知识分子阶层是少数受到良好教育的群体,对蒙昧无知的民众而言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威,作为封建统治阶层树立的正统文化的代言人,精英分子在政治与道德的双重保护下成为话语中心。这种情形延续千年成就精英分子特殊的“言道”“载道”的心态。直到“五四”运动,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主流文化遭受冲击,而知识分子仍然是新文化的代言人,也就是说地位并未发生根本改变。到上世纪80年代,从政治工具论中解脱出来的知识分子阶层在社会转型中的启蒙地位又得到了突出的彰显,其时精英分子的敏锐觉察力与深刻洞见对大众文化的觉醒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直至80年代末才开始有所变化。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逐步确立,支撑精英文化的体制不复存在,代之以大众文化的全面崛起,经典被解构,中心化被平面化网络化取代,严肃文学让位于直面消费的大众文学。大众不再像以往一样需要精英的导引,于是精英身份失落了。在外部压力的作用下精英也在践行着自我的解构,精英群体分化,在求得生存与谋求利益的驱使下,投入商品经济的浪潮,未及与大众文学交锋就已溃不成军,精英文学的失落言论成了固守精英身份人士的伤感论调。恰遇此时莫言获奖,这无疑成为一剂强心针,唤起了精英文学回复中心的美好愿景。
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中精英文学是否应该回复社会文化的中心位置呢?我认为就精英文学与大众文学在文学整体中的位置关系来看,正常的情形应该是占据绝大多数的大众文学处于金字塔底部,满足大众的文学言说与交流的欲求,而少量的精英文学处于金字塔顶部,担当提升文学的使命。精英文学不是文学的主体,走进大众生活的大众文学才是文学生成与发展的延绵不断的生命力。只有在极为特殊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如政治工具论的时代,精英文学才能成为文学的主流和社会文化的中心。精英文学与大众文学在本质诉求上是绝然有别的,两者有区别但并无地位的高下之分。变革时代的文化表征本就是多元并举的,“文学经典的被解构、文学商品属性的被张扬、文学传统价值的被质疑、文学精英的困惑、草根文学的勃发、网络文学的兴起等,都是当下文化的文学表征,也是文学形式的文化承载与再现。”③莫言获奖及其引发的一系列效应或许可以被看做在当下大众文化时代精英文学价值的认可,但精英文化不可能以此契机挤占大众文学应有的位置。大众文学的存在合理性同精英文学的存在合理性并存,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艺术向着全面自由发展的必然诉求。
由此,所谓精英文学的失落其实是精英文学回归到本位,是社会文化发展的正常态势,新世纪以来文学创作主体结构的改变体现出社会转型时期文学的新特质,精英文学在文学整体中的位置转变也是社会变革的表征之一。当然在肯定大众文学存在的必然性同时也要看到文学趋利化的弊病,认识到大众文学有附和娱乐风潮、迎合媚俗化的趋向,致使文学创作中的青春激情浪漫诗意丧失。然而文学的意义在于它的超越精神,“文学可以在不同层次里实现精神超越,将各种行为经验提升为意识对象,把血肉丰满的生存的意识对象提升为普遍意识。再进一步,文学能在不进行观念提纯的情况下,以生存的有机形态去呈现生存之大道。”④精英文学应秉持文学超越精神,在面对文学发展的危机或机遇之时,担当起社会文化的守望者,践行对人类实践的精神性反思,这是文学的终极意义与责任。
① 陶东风:《新时期文学30年:“作家”倒下去,“写手”站起来》,载《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1期,第3页。
② 王晓明等:《旷野上的废墟——文学和人文精神的危机》,转引自文理平《关于“人文精神”讨论综述(上)》,载《文艺理论与批评》1995年第3期,第124页。
③ 王纯菲:《生活中不能缺少文学》,载《文艺报·周一版》2010年第48期。
④ 高楠:《精神超越与文学的超越精神——文学边缘化说法质疑》,载《文艺研究》2006年第12期,第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