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孩子的生日是妈的受难日”

韩铭

穿着医院的大拖鞋进产房那一刻，大门在身后关闭，我想起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

产房里面的场景早就听我们主任张文静和同事周璇描述过了，各路鬼哭狼嚎简直令男人永久失去旺盛的那个能力。后来老公说，那一刻他有点想哭，觉得我像个独自奔赴战场的女战士。

因为羊水早破，不能站立，否则容易引起孩子感染。所以，从进产房到生，一直头低脚高地躺在产床上，我甚至很佩服自己没经过任何培训，竟然就会用这种奇怪的姿势像耍杂技一样在床上解手。

听着身边几位产妇此消彼长痛苦的呻吟，对即将到来的生产过程充满了惶恐的想象。不过也有比较强悍的姑娘，9号床一直坐在床头抱着保温桶边哼哼着边在短暂的间歇抓紧喝小米稀饭。11号床哀求大夫看看她开到几指的时候，大夫说，你才开了一指不到，人家9号都开三指了也没这么叫！让我对旁边已经开始啃肉包子的9号床肃然起敬。

9号床喝完稀饭就被推进分娩室了，几个大夫七手八脚把她抬到轮椅上，簇拥着她往外走，一个大夫一边推一边励志：加油哦！要见宝宝啦！

看着大夫们喜气洋洋地推着一脸苍白，浑身无力，皱着眉头哼哼唧唧歪在轮椅上的9号出了产房，我在心里感慨：接生大夫大概是唯一看到痛苦不必产生怜悯，还可以带着喜悦的一类医生吧？好强大！

大夫时不时问我们疼得怎么样了，我每次都说，没怎么疼……在产房，没开到二指就哼哼会被大夫严重鄙视！

晚上9点多，差不多每隔5到10分钟就要疼一次。每次疼起来，我就想象着宝宝的头正在努力地撞击着宫颈，告诉自己，这个痛，就是宝宝在敲门，宝宝正在努力出来，你一定要加油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痛来得越来越猛烈，开始还在心里暗暗说：你不要这么猛啊？很有劲嘛！小家伙！后来渐渐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也顾不上看到底间隔了几分钟疼一次，只知道疼啊！甚至开始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仿佛过电一般痉挛得厉害，每次疼起来，胳膊腿都在拼命敲打床铺。我严肃地在心里批评自己，要全身放松啊！可是这根本不是意志所能控制的！已到半夜，值班大夫睡眼朦胧地问我：10号，你开始疼了吗？我很确定地回复她：开始疼了……

为了防止自己颤抖，我拼命抓住床栏杆，又打趣自己，这会儿抓栏杆，一会儿不会要撕床单吧？来不及自嘲，又是一阵剧痛，真的有点HOLD不住了，于是叫值班大夫帮我看看是不是已经开宫口了。

鉴于我自始至终都没叫，甚至半小时前才承认自己开始疼了，大夫对我的要求表现得不是太积极。我忐忑地等待大夫告诉我结果，没想到大夫先是转身对护士说：“推10号进分娩室。”然后才对我说：“已经开四指了。”

四指了？顿时觉得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疼了。我可是当天唯一疼到四指都没叫唤的产妇！所以当护士把轮椅推过来之后，我抓紧时间哼哼了两声，真的很痛啊！

进了分娩室，根本没有心思感慨为我接生的助产士是多么漂亮了，只告诉自己，新一轮的斗争马上就要开始啦！

助产士像个指挥官一样给我下各种简短明确的命令。

她说，双手抱紧膝盖！我说，好！

她说，痛的时候就用力！我说，好！

她说，每次疼的时候可以用力三次！我说，明白！

她说，用力时闭上嘴！我马上闭上嘴。确实好用！

用力！她提醒我。

现在没疼！我冷静地告诉她。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老公进了分娩室，后来知道，这段时间他被领去穿隔离服。护士让他带点儿巧克力进来，结果他抱来了满满一大桶，再次收获护士的无奈表情，并被告知，带几块就行！听说生孩子很累，还带了一大瓶运动饮料。彼时我正闭着眼使劲，根本没心思吃他带进来的巧克力，也没心思喝什么运动饮料，他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我的右手……

不记得自己第几次用力的时候，大夫和老公齐声喊：看到头了！加油！加油！当时我正打算停下来歇口气，听到已经看到头了，索性一鼓作气用力下去。医生说要给我做侧切，我已经什么也不顾了，切吧切吧，只要能早点见到宝宝，别的都无所谓了。

一股暖流在瞬间涌出，感到头出来了。医生大声提醒我，不要用力，不要用力了！说“哈！哈！”我慢慢收敛自己的激情，心想，大概要开始分娩身体了，赶忙照着医生的提示去做，慢慢的，宝宝全身随着羊水出来了。

医生把脐带剪断，告诉我们出生时间，然后把宝宝抱到我面前：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是个女孩。”我简直佩服自己在那个时刻竟然没有忘记说：“谢谢大夫。”

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满足感和自豪感，老公一直在不断地赞美我，也可以说是在拍马屁，不论怎样，那些“勇敢”，“伟大”，“最棒的妈妈”之类的词语，让我感到受之无愧。

整个月子期间，和所有的新手妈妈一样，在照顾孩子和学习如何照顾孩子的过程中，我经历各种紧张，焦虑，和以前从未有过的辛苦。每当半夜喂奶喂到腰酸背痛，困得像孙子一样打盹还咬牙坚持的时候，我都会不断回忆生孩子的经历，回忆自己是多么地勇敢，回想孩子出生那一刻我是多么满足和自豪，在那样的回忆中，我会露出甜蜜的微笑，然后告诉自己，能够HOLD住那样的疼痛，我一定会在未来的路上HOLD住做妈的九九八十一难。

以前常听人说一句话“孩子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日”，我应该永远不会和孩子说这句话。如果有一天她长大了，问起自己的出生，我会告诉她，她的出生让我收获了多么大的满足和自豪。我不想让孩子为自己的出生给我带来的痛感到愧疚，我只希望她对自己的出生充满自爱和自信，让她知道，她的到来是多么地被欢迎。

如果以后有姑娘问我生孩子痛不痛，我会告诉她，这份痛是值得的，因为一切苦痛都是上天给予的礼物，是一份化妆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