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性命担保她行”
2013-04-29端木
端木
一个中国父亲拿着赴美读高中的女儿寄来的美国各科老师的评语,大跌眼镜:这真的是我的女儿吗?!她“有语言天赋”,她“乐观积极”,她“优雅”而“有创造性”,她有“人格的力量”,她是“宝贵的财富”! 其中一位美国老师,在推荐女儿上大学的信中说“我以性命担保她行”。这句话深深震撼了这个父亲的心。
而仅仅在4个月前,父亲送走的那个女儿,是一个被老师批评为“没有数学脑子”、垂头丧气地对着父亲说“我厌学了”的孩子。
4个月,并不足以让一个学生本身的素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同的可能是她所处的教育环境,以及她得到的评价与激励。女儿的美国老师说:“她在任何校园都会受到珍视。”当一个学生受到“珍视”的时候,和不被珍视、甚至被忽略、被歧视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会有所不同的吧。
如果在几年前,你问我“了解自己的孩子吗”,我会斩钉截铁大言不惭地回答:“恐怕在20万个父亲中,你才能找到一个像我这么了解孩子的人!”说这样的大话是有根据的。在女儿的整个初中阶段,我们父女俩之间经常进行有趣的谈话,老谋深算的我,常使女儿惊讶地大叫:“怎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呀?”
女儿进入高中后,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高考战车”。每天5点半,她就要起床,自己匆匆吃点东西,6点多就出门了。晚上,我们只有晚饭的十几分钟可以聊聊,吃完饭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做作业直至深夜。我和女儿从容谈话的时间急剧减少。
我渐渐感到“信息短缺”,以往“特别了解”女儿的信心开始动摇。事实上,除了议论一下每次测验考试的成绩,我们几乎来不及再聊点别的。在女儿上高二时,没有和我商量,她告诉我“要分文理科班了,我报了文科”。
我心头一震,心想“大事不好”,这意味着女儿对自己的理科前景做出了否定评价。
在理性上,我是坚决反对中学分什么“文”、“理”班的(我甚至认为大学本科阶段也应该是“通才教育”),谁有权这么早就强迫一个孩子只能学什么呢?凭什么这么早就认定一个孩子不具有多种发展的可能呢?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对自己“适于”学什么做出正确判断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女儿:“你为什么这样选择呢?”女儿说:“老师说我没有数学脑子……”
这话让我怒火中烧,一个为人师者,怎么可以这样摧毁学生的自信呢?“再想想怎么样?我认为老师说得没有道理,你很正常,并没有偏科……”“你说没用,反正我得选一个!”我默然。
家长和学生,竟这样只能屈服于现存的教育制度而毫无反抗余地——哪怕它是如此荒唐!
我读过不少教育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深知“评价”和评价的方式在一个孩子成长中的作用。因此,哪怕孩子在某次考试中成绩不好,我也总是说:“这没关系,没准儿比全对还好,因为错过的东西印象更深!”但是我也感到,家长的鼓励对孩子的影响越来越小,因为你不“专业”、不“权威”,孩子做不出来的题,你通常也做不出来;你指导的作文,通常还会被判低分。
很明显,在学校里,老师对孩子的评价具有决定性的影响。
有时我深感恐惧:我几乎已经完全不了解女儿了——每天能和她有效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她一天要在学校呆10个小时,要说“了解”,恐怕没有人能比老师更了解孩子了。可是很遗憾,无论是每学期一两次的家长会,还是学期结束时老师给孩子的评语,都丝毫不能增进家长对孩子的了解。我相信与我有同感的家长很多,那家长会实际上就是“动员会”,动员家长与学校一起来给学生施加压力,无论哪一科的老师讲话,都是形势多么多么“严峻”,希望家长“督促、督促、督促”——每次家长会后,都有几个悲惨地被点名留下的男人女人,那笃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每个学期结束后,成绩单上照例有老师的评语,本来这是一个使家长了解孩子的大好机会,可惜,每次都是那寥寥二三十个字,几乎是年年相同的套话——两三个词儿的优点和两三个词儿的缺点——有一次的评语绝对是学生的字体,看来老师自己根本就没有写评语的兴趣,干脆让学生干部代劳了。
有一次女儿回家后很不情愿地告诉我,班主任老师让你晚上10点钟给她打电话。我诚惶诚恐地掐着表准点打过去,不出所料,那是一大堆“必须及时改正”的缺点!——老师大义凛然,刀刀见血,听得我头皮直发麻!
女儿问“老师说我什么了”,我犹豫了一下,“嗯,没什么了不起的……”考虑到老师对家长说话多少还会客气一点,我难以想象这些话当面对女儿说出来时是个什么气势,我不能再雪上加霜。
尽管我对女儿很有信心,觉得她是一个心智很正常的孩子,品行也没有什么必须矫正的缺陷,但她的理科成绩确实有江河日下的趋势,老师对女儿的评价开始影响我,“也许女儿真是缺乏理科方面的才能?”“也许她真是缺乏逻辑思维能力?”“也许她学习真的不够努力?”我自己都能感到在给女儿打气时有些言不由衷了。
终于有一天,女儿迟疑地对我说:“爸,我厌学了……”
“是吗?”我沉默无语,内心涌起一片可怕的绝望。我明白错不在女儿,是什么让她苦苦挣扎到高三,却突然丧失了自信和学习兴趣?!她曾是一个多么快乐和不甘人后的女孩儿呀……
所有这些,大概就是当有可能脱离这种教育的机会来临时,我和女儿都没有犹豫的原因。
几乎丧失了学习自信的女儿,在美国会怎么样呢?她在陌生的英语教育环境中将遇到巨大困难,这是我可以想见的,也许她一开始就会沦为班上成绩最差的一名,美国老师会对这样的学生作何评价呢?我简直不敢想下去,并且做好了女儿再上两年高中的思想准备。
仿佛在验证我的预计一样,进入美国高中没两天,女儿就在邮件中告诉我,“大量的单词听不懂,所有的计算、作图都用计算机,我都不会……”第一次美国历史课考试女儿竟得了个“F”。我心情沉重,但别无退路,“这是正常的适应期,你一定会挺过去的!”听天由命吧!
不久,似乎奇迹发生了。女儿那边好消息不断传来,“突破”先从法语开始,女儿首次得了满分!女儿说,一次法语课,有别的老师进来找我们的老师,我们老师正忙着,她就跟我聊了两句,我们老师过来以后说“她刚从中国来”。那个老师说“我知道”。我们老师又说“刚来,法语就已经得100了”。那个老师感叹:“Jesus(耶稣呀)!”这声惊叹让女儿心花怒放。
很快,她的化学又开始频频获满分。女儿给我的信写道:今天化学考试又得了100。老师判完了卷子以后,拿给别的老师看,然后说:“班里没别人这样,这都能当标准答卷了。”正好有别的班的人来问问题,他就跟那人说:“问Stephanie(斯蒂芬),她什么都知道。”
女儿的每次邮件,都要写几句老师对她的评价。让我惊奇的是,这些评价无一例外是赞扬,而且往往是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地赞扬,“你们要努力呀,否则将来你们都要给斯蒂芬打工去了”等等,女儿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些赞扬有点像兴奋剂,不知为什么,女儿开始自信得让我感到陌生,一些我原来并未发现的特质似乎开始呈现。我不大有把握有资格“指导”她了。
果然,3个月过去,女儿不经我同意,干脆地告诉我“准备今年就申请大学”,她甚至已经试着考了一次“托福”。我愣了一会儿,觉得女儿有点好高骛远,“托福”能考个四五百分就了不起了,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世面呀!
不久,成绩出来了,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她竟考了600多分。这个成绩申请美国大学富富有余。
女儿真的开始申请大学了。她告诉我其中一个必要程序是中学老师的推荐信。与中国的“一考定终身”完全不同,美国对申请入大学的学生采用复合评价,不仅要看你“大学入学资格考试”(SAT)的成绩如何,你平时的成绩也占一定的比例,还要看你有什么特长,甚至做过多少时间的社会公益工作,中学老师的评价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我大大地担心起来,以往国内老师对女儿的评价言犹在耳,刚刚在美国学校里呆了几个月,美国老师怎么可能了解一个中国孩子呢?
女儿似乎忘了这件事。其后一段时间的邮件里,她绝口不提老师的评价是什么。我想糟了,美国是个信用社会,老师向大学推荐学生关系到自己的声誉,绝不会像中国人通常认为的是个“人情”,拣好话说就是了。也许,美国老师是否愿意推荐女儿都是个问题——女儿不提,我也不好问。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厚厚的一封信,是女儿从美国寄来的。打开一看,是4件美国老师给大学的推荐信!我迫不及待地开始读,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油然而生——
法语老师的推荐信
斯蒂芬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她在沙龙高中的第一周,就问是否可以放学后留下,让我教她以前没有学的功课。令我惊奇的是,斯蒂芬在一个小时内就都学会了。她不时地展示她的语言天赋,在班里成绩最好(从开学第一天起,她的分数没有低于A的)。她对细节和微妙的语法差别有敏锐的目光,能成功地记住新词汇并在文章中创造性地运用。出语轻柔的斯蒂芬能轻松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对她适应困难的法语发音的能力印象非常深刻。斯蒂芬学习勤奋、自觉,总是认真完成作业,以自己的努力和精确超出我的预期。
斯蒂芬是成熟、友好的女孩。她的同学大部分像大一新生,只有她像大四学生。她在小组中做得也不错,我经常看见她给同学讲解难题。另外,我们课下经常交谈,她既和我分享她的经历,又喜欢问我有趣的问题。
我相信,斯蒂芬在大学里会继续在个人学术方面取得进步,获取成功。对你的毕业班来说,她是宝贵的财富。我毫无保留地推荐她。
凯瑟琳·M·特纳
亲切、自然和对学生细致的观察,竟使我这个看惯了“套话”的人一时间感到既新鲜又温暖,评价可以这样写的呀!
数学老师的评语
我很高兴写这封信,并以我的名誉担保,斯蒂芬今年参加了我的初级微积分课程的学习。学习期间,我发现斯蒂芬不仅勤学好问,而且富有同情心。她总是努力、认真地完成作业。她在数学和解决难题方面有显著特长。
斯蒂芬经常以自己优雅而且具有创造性的方式解决难题、完成数学证明。斯蒂芬也常常帮助身边的同学做难题。在校期间,斯蒂芬为了得到问题答案,通常比别人回家晚,有时候她也在学校里帮助别的同学。
学生们尊重她的文静和才智以及她解释问题时的耐心。显然,她在享受着帮助同学的乐趣。有斯蒂芬做学生我很高兴,她在任何校园都会受到珍视。为上述及更多原因,我向贵校推荐斯蒂芬。
特雷西·史密斯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儿竟有数学“特长”?还能“优雅”而“创造性”地解决难题?!她不是“没有数学脑子”吗?
英文老师的评语
斯蒂芬从不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行学术辩论。她的准备总是全面而准确。她不喜欢大惊小怪,对每个可能的事件都有预测。有的学生考试时爱靠运气“赢取胜利”,获得最佳,但斯蒂芬不这样,她付出的代价是时间和努力,这在她优秀的作业中有所反映。
斯蒂芬不仅仅是学术机器,她对学习感到兴奋。有的学生仅仅是搜集信息,而斯蒂芬在探索智慧,她与困难的概念搏斗;对有挑战性的问题,她不接受简单的答案。她所做的是把不同的想法结合起来,把众多概念放在一起。她不怕在解决难题时碰壁。我很喜欢像她这样有毅力的学生。她能适应高水平的大学学业吗?我以性命担保她行。对此,一秒钟都不应该怀疑!
人格的力量。这就是全部。这就是麦粒和谷壳的区别,这就是斯蒂芬的内在。不自负,不自私,不虚伪,她是积极向上的女孩,能够明辨是非。
斯蒂芬勇于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当事情不顺利时不找借口。她知道如何自我解嘲,也知道如何关心别人。她不贬低别人,也不利用别人。她尊重人,对人公平、体贴。她具有人格的力量。我就以此来结束我的评价。
约翰·C·科林斯
英文老师对女儿的评价让我目瞪口呆,有哪位老师会对一个学生的品质“以性命来担保”?!无论对学业上的特点描述,还是对内在人格的观察,甚至对女儿未来的预期,这位有博士学位的老师都远远超过了我这个父亲——我感到惭愧,以这样宽阔的视野对一个孩子作出评价,对我,对中国的教育文化来说都是陌生的。
指导老师的评语
斯蒂芬表现得很完美。在我做顾问的经历中,还没有听说过有外国学生比她更快地完成了学术转型。谦虚的斯蒂芬甚至不愿意接受她应得的高分数。数学和其他理科方面的科目对她来说很轻松,遥遥领先于她的同班同学。她喜欢语言,学起法语来是个明星。然而在英语和美国历史方面,她的阅读和写作水平还需要努力。她的所有老师都有共同的想法,“她太不可思议了,请再给我们20个像斯蒂芬这样的学生!”他们一致赞扬她的勤奋、学术好奇心、专心学习和愿意帮助小组中其他同学的行为。平时斯蒂芬在课堂上很安静,但一被叫到回答问题时总是清楚无误,显示出极强的理解力。
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她在美国有竞争力的大学里会非常成功。斯蒂芬在学业上越来越自信,同时她也开始交朋友,在社交方面开始轻松自如。她爱好运动,希望能参加我们学校的春季田径比赛。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和沙龙高中的同龄人有许多共同之处。最近,她的父亲问她美国教育和中国教育有什么区别时,她说:“老师不一样。美国老师非常亲切、友好。考完试他们进行评论;而在中国,我们只是拿到分数。在中国我们需要死记硬背,而在美国你不得不学习思考,学会表达思想。”
斯蒂芬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她独立、灵活,非常善于适应生活中的变化。她以乐观的态度看待将来在大学的学习。尽管她想念父亲、其他亲人和在中国的朋友,但她肯定对大学的挑战有准备。在沙龙高中的极短时间里,她就证明了自己是优秀的学生,是积极进取、善于接受挑战的女孩。
我满怀热情地赞同最具竞争力的大学接纳她。
乔·贝克汉姆
这像是一份学生评价吗?说实话,贝克汉姆先生的推荐信,我读起来就像是一个老朋友在与我娓娓而谈,亲切、从容,充满热忱。显而易见,他是如此负责,除了自己的观察,还逐一征询了女儿所有科目老师的意见,遣词用语非常谨慎——例如,我很担心女儿因为爱面子、不主动在上课时积极回答问题的习惯,而这是美国教育中非常被看重的品质,几次在邮件中叮嘱她要“改正这个缺点”。贝克汉姆先生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使用的词是中性的——“安静”。他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什么呢?呵护着学生的自尊!
读完这些老师极具个性的评价,那个“没有数学脑子”的、只能上文科班的、垂头丧气感到“厌学”的女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正全面获得进展、甚至有点出类拔萃的女儿!仅仅三四个月过去,女儿的学习状态和自信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是什么起了如此奇妙的催化作用?
我想说,是不同的评价标准使然!一个孩子如果总是受到负面评价,就会产生自我的“负驱动”,自暴自弃。处在学习过程中的学生就像一杯没倒满的水。在中国老师这里,通常看到“一半是空的”;而在美国老师那里,却总是看到“一半是满的”——前者否定,后者肯定,哪一种会对学生产生激励作用呢?当然是后者,这早已被心理学上著名的“罗森塔尔效应”所证明——仅仅是因为教师对学生的期待不同,一部分学生就会比另外的学生取得更大的进步。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教育应当反省、深思的吗?
尽管相隔万里,我还是想大声对这些了不起的美国老师说声“谢谢”,他们做到了我这个父亲力不从心的事,让女儿重新“起飞”。我已不在乎这些评价对大学录取女儿产生什么影响,但我问女儿,是不是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叫科林斯的老师在评价自己时说——“我以性命担保她行,对此一秒钟都不应该怀疑!”
女儿热烈地回应:“Yeah!!”
(转载自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