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婆婆的不平等条约

庄小谐

平地一声雷

我与婆婆原本相安无事。

但近来发生了一件事，却让我们闹僵了。

元月3日，老黎的表弟在夜店喝醉，开车时发生车祸一命呜呼。丧事过后不久，表弟媳将年迈的公婆赶出了他们共同居住的房子。表弟的父亲是老黎的亲舅舅，没了儿子，他这个外甥便成为帮助他们讨公道的主力。可老黎毕竟没有三头六臂，表弟那套房子，虽然当初是舅舅舅妈出资购买，房产证上写的却是表弟和表弟媳的名字。所以，即便闹到法庭上，舅舅舅妈还是无法拿到居住权。

舅舅舅妈租房住不久，婆婆拿了一张纸找我，我只看了一眼，差点晕过去。

那是一份财产协议，确切说，是公婆和我之间的协议。内容很雷人—如果老黎先于父母去世，我们如今住的这套房子要完全归到婆婆公公名下。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妈妈，这不是恶意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我全然气昏了头，没想到，老黎还很支持他妈：“你就签个字嘛，这样老人家才能安心。”

我签字！凭什么？

摔门而去，到了大街上才发现，除了那个家，我压根儿没地儿可去。因为我执意嫁给大自己20岁的老黎，父母对我彻底失望，如今我哪有脸面告诉他们这些？而我一心想嫁的男人，现在却帮衬着婆婆给我这样的回报。

泪眼婆娑地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往事一帧帧回放。

4年前，21岁的我第一次见到老黎，对他并无特别感觉，但老黎对我一见钟情。之后，老黎展开热烈攻势。对于孤身漂泊异乡的女孩儿来说，老男人的温情和体贴是致命诱惑，渐渐地，我被他打动，并发自肺腑地爱上了他。

老黎虽不是多金男，但他有车有房，除了年龄是劣势外，基本没有缺憾。婚后不久，老黎主动在房产证上加上了我的名字。这份特别的体贴让我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却没想到，现在婆婆却想用一纸协议拿走我的安全感，门都没有。

罅隙顿生

我执意不签字，婆婆很生气却也无计可施。这种状况下，老黎生出主意，想将房产证上他的名字改成公婆的名字。

他说：“房子虽是我们的名字，但当初的首付是爸妈出的，按理说，这就是他们的财产。”

我黑着脸，抱着女儿：“我不管首付是谁出的，只要你签字，我立即和闺女从你眼前消失。”

4年夫妻，我太知道什么是老黎的心尖子，有了女儿这个杀手锏，我不信自己能输给婆婆。

果然，听到这话，老黎一下子馁了。

财产协议暂时搁置到一边。不过，从此，我和婆婆成了彻底的天敌。

从理论上讲，我知道这份协议是婆婆因为舅舅的遭际有感而发，未雨绸缪为自己找一条后路。可感情上，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与其说我在乎这套房子，不如说我在乎的是老黎爱老娘大过老婆。

预谋未遂，婆婆对我开始各种刻薄，四处吐槽她儿子上了当，娶回家一个贪图钱财、居心叵测的狐狸精。

那天，老太太又和邻居埋汰我，忍无可忍的我直接冲出去和她吵了起来，随后赶来的老黎，二话不说给了我一个耳光。

他的手落下来的一瞬间，我完全蒙了。他竟然打我！我疯了一样扑上去和老黎撕扯。这一记耳光摧毁了我和老黎之间惯常的温情，争吵成了家常便饭，我的心越来越冷。老黎口口声声说我和女儿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事实却证明，他更在意的是他的父母。

就在我对老黎万分失望的时候，一条微博也泄露了他内心的纠结：“我一直以为一切都得自于爱，真相却如此悲凉，她的固执和坚持不得不让人怀疑，如果当初我一文不名，她又何曾会嫁。”

这段话让我愈发愤怒。老黎竟然怀疑我的感情？如果真要较真儿，我还要质问他，如果没有我的如花青春，他又如何会爱！

曾经恩爱的夫妻罅隙顿生，我既悲凉又愤怒，对婆婆愈发嫉恨。

越演越烈

两相僵持久了，我和婆婆都有点无法忍受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时，老黎的一个朋友出国定居，他让我和女儿暂时搬到朋友的房子中，并承诺过段时间大家都冷静下来再接我回去。

那段时间，老黎白天上班，晚上过来陪女儿，久违的温情让我常常不自觉地掉下泪来，如果没有那个协议，一切该多好。

越这样想，我对婆婆的芥蒂越深，她和公公已经70多岁了，眼看黄土都要埋到脖子，偏偏还要生这样的是非。

不过，这样的话，我无法和老黎交流。从家里搬出来之后，老黎虽然表面温和，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对我有了一份莫名的疏离。房子成为我们之间的禁忌和敏感词，哪怕是无意说到这两个字，我们都会立刻不自觉地充满戒备。

我不知道一切将会如何收场，只能寄希望婆婆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事实很快证明，我太单纯了。

立春之后天气转暖，我回家拿衣服，到了门前却发现，手里的钥匙已经不管用了。

我从家里搬出不久，婆婆就换了门锁。而老黎，却装聋作哑。站在冰冷紧闭的门前，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我还一心一意等着老黎收拾残局，事实上呢，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老黎接到电话赶了回来，我正和他不依不饶地闹着，去外面买菜的婆婆回来了，她立刻跳了起来：“干吗难为我儿子，实话告诉你吧，他已经决定和你离婚了。”

离婚？！我遭了雷击一样愣在那里。

老黎的脸一下子灰了，他尴尬地看看他妈，再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一刻，我多希望他能掷地有声地回击婆婆啊！可是，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反而一再推着让我先离开。

幡然醒悟

从幼儿园接回女儿，回到寄居的那个家，我满心都是绝望和悲凉。从当初的搬家到现在的换锁，原来都是他们预设的一个局啊！可我多蠢，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傻乎乎地寄望老黎摆平一切。

一边想，一边哭，怀中的女儿看到我这样，也有点吓到了，“哇哇”地号起来。看到女儿的眼泪，我更伤心了，因为那套房子，老黎竟然连最心疼的女儿都不要了，这个老男人可真狠。

正纠结痛苦着，老黎来了，看到满脸是泪的女儿，他一下子扑过来：“你这是干吗啊。”

我死命抱住女儿：“你都已经决定不要我们了，还管我们作甚。”

老黎“哧”地一声笑出来：“老妈的话你也当真啊，她那是故意气你呢。”

“可门锁明明已经换了，摆明不让我再回去了。”

老黎点一下我的额头，转身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来：“最近咱们小区小偷猖獗，为了保险起见，我特意找人换了最先进的门锁，这事也怪我，没有及时将钥匙给你……”

我的心，就像被人“呼啦”一下推开一扇门，一下子敞亮起来。

女儿睡下后，我和老黎说起刚才的种种心碎和绝望，老黎心疼地搂住了我：“都怪我，都怪我。”

夜深了，老黎握着女儿的手睡着了，看着那对亲昵的父女，我第一次真正沉下心来。

老黎不知道，婆婆那句气话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惊吓。也正是这句话，让我看到一个从来不曾注意过的事实：如果我一直固执己见，我和老黎的感情，也许真有无法收场的那一天。

房子的确重要，可再怎么重要，都比不上老黎啊！

而且，我又何尝不知道，老黎先于他父母而去的说法，只是一个小到几乎可以为零的概率。之所以抗争到底，不过是想打败婆婆，当然还有对老黎的失望和恼怒。

可是，老黎真的有错吗？用一纸协议给父母一个安心，别说房子的首付是公婆出的，就是他们一分钱不出，老黎就不该这么做吗？思来想去，真正糊涂的还是我，执念于老黎有多爱我或许没错，但万万不该将他的孝心和爱情放到同一架天平的两端。

所幸，婆婆说的只是气话，如果老黎真的做出某种决定，我是不是哭都来不及？

彼此體恤

第二天早晨，听到我主动提出去和婆婆签那份财产协议时，老黎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红着脸为自己辩解：“其实，我就是生气她做的那个假设，不过，现在我也想开了，你这个当儿子的都不在乎，我也不计较了。”

听了这话，老黎一把搂住我，好半天没说话。

婚后财产协议签订之后，婆婆再也不闹了，我们的关系也逐渐恢复正常。老黎长出一口气，当然，我知道，他更高兴的还是心底那份若有若无的怀疑的释然。我义无反顾地签字比一百句“我爱你”更有说服力，如果说过去他多少也有过对娇妻爱情的怀疑，现在我的做法让一切揣测不攻自破。

而我，协议纠纷之后，对很多事有了更深的认识。回想当初的固执，我虽然一直深爱老黎，可潜意识中，还是不自觉地有着“年轻”带来的优越感。而这份潜在的优越感，直接将老黎放到了不对等的位置上。这种不对等，表现在对于“协议”的愤怒上，更表现在日常生活中不曾察觉的任性和不知体恤上。而所有这些，婆婆一一看在眼里，想来这也是她对我不那么信任的原因之一。

这么一想，这纸协议，也算给我一个警醒，警醒经营爱情、尊重老公的重要性。

正悔悟自省，老黎笑嘻嘻将一份文件放到了我面前，是一份保险合同。老黎为自己投了50万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我。

他还是不想让我内心有任何的不安，这样的深爱，如何不让人泪下。我又哭又笑地捏着小拳头捶向他，老黎一伸手，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