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手同脚走下去
2013-04-29尉宝月
尉宝月
你夺过我手里的书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是不是用你的面膜贴了。
“很贵的!”你冲我嚷着。
你是想告诉我,我用不起它,还是想说,我不配用它?
没等我开口,你就旋风一般离开了房间,我只好吞下空气,看着关门扬起的微尘在阳光下飞舞。你那天敷着面膜打电话时面膜贴没贴牢掉到了地上,你急着约会于是又敷了一张,掉到地上的那张还是我帮你扔到垃圾桶的呢,你忘了么。
我出门倒水的时候看见你已经打扮好又在煲电话了。我饶有兴趣地倚在墙上听你越来越甜的声音。你的声音一直让我觉得有趣,因为它会因为对方不同而产生变化。对你的男朋友,你的声音是嗲的;对你的同学老师,你的声音是甜的;对你的,也是我的父母,你的声音是温柔的;对你打工的老板,你的声音是沉稳的。对我,你的声音是正常的。
几种声音相比之下,你最为正常原始的声音反倒显得有些冰冷。
你挂上电话时看到了我,指指冰箱说:“我中午不回来吃了,冰箱里有面包。”我转身拿杯子,我当然知道冰箱里有面包,那是我买的。我再看你时你已经拿包准备出去了,当初你刚把这包两手捧回家的时候不让我碰它,你说怕我弄坏了它。“很贵的!”照例是这三个字。
“只有面包和泡面吗?你不是买了披萨吗?”我假装无意地问道。
“昨天吃上了,”你开门一脸不耐烦地回答,“你总不能让我再给你买一盒吧,那东西……”
“很贵的。”我看着你冷笑,“你到底为什么住进来,你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只会买快餐,这就是你当初跟爸妈承诺的对我的‘照顾啊?”你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会赚钱买饭吃买衣服穿,你会什么?”你麻利地关上门。
我转身接水,饮水机咕噜咕噜地叫。你知不知道,饮水机的声音都比你的好听。
很多人都怀疑我和你的血缘关系。我们是那么迥异的两个人。虽然有着同一个爸爸和妈妈,但是我们却像陌生人。你爱吃哈根达斯,我只想要一根山楂饴;你经常和男友逛步行街,我喜欢独自旅行;你成绩优异是一路拿着奖学金走过来的资优生,我是高考前拼了命才考上了二本的普通生;你从大一开始就打工挣钱买衣服首饰化妆品,我上大二了还在做着你鄙视的啃老族。
你只比我大了两岁,我们之间却像差了一个辈分。妈妈曾说,我应该生活在一个宁静安逸风光无限好的小城镇里,而你应该生活在日新月异飞速发展的大城市里。我当时嗤笑一声说,对你来说,北京上海那样的物质城市,都太小了。
你没说话。
我上大学后独自在外住着,你知道后提出来要搬出来和我同住,理由就是“照顾”我。妈妈爽快地答应,你总是让他们放心的那个。
你搬进来后和我没待上三个小时就吵起来了。导火索无非就是你带来的东西占了我的地方我的音乐吵到你打电话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我们吵得就是很凶,一点儿也不像姐妹。
往后的日子里,争吵成了你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埋怨我整日泡网上电费高得吓人,每次你交电费的时候都觉得是交了整栋楼的,我斥责你每天护肤泡澡浪费的水多得可怕,每次看你哗啦啦用水的时候都觉得应该让你奔赴西南感受一下旱灾的痛苦。你讥笑我乱放东西乱花钱脑子一塌糊涂像个智障,我嘲笑你不会家务不会生活是个可悲的working machine。
“再怎么可悲的working machine 也比一个 rubbish 强。”
多数情况下都是我败阵。你总是能说出比我还要狠毒的语言,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忘了,你口中的rubbish与你有着血缘关系。不过我也懒得问你,因为我经常真心希望我可以忘记我还有你这么一个姐姐——我都不愿意叫你姐姐,就像你从不叫我妹妹一样。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忍受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与我住在一起。你仅仅是为了省下交房租的钱去买衣服或者给男朋友买礼物。你就是一个被物质利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时尚瞎子。
妈妈来电话询问你我的生活,我说很好。妈妈说你姐姐还跟那个男的在一起啊?我说嗯。妈妈说你们没吵架吧?我说,没有啊。妈妈说你姐姐还习惯新环境吧?我说应该习惯吧。
你是爸爸妈妈的牵挂,你一直都是。10分钟的电话,妈妈只有一句是问候我的:“你钱够吗?”
也许是听出了我的不开心,妈妈终于在第11分钟时开始细细问我的饮食起居,告诉我爸爸妈妈很想我,我在电话这头开心地扬起嘴角。
挂上电话没多久手机就又响了起来。是你男朋友,那个瘦瘦高高的眼镜男。
“你姐姐说好今上午9点见面的,这都快11点了她都没来,她没事吧?”眼镜男的声音很焦急,你就是能让所有人都把你当宝贝,“你能不能去找找她?”
“那你让我上哪找啊?”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鼠标悠然地在电脑上刷帖子。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眼镜男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那你怎么不去找啊?”我说完就重新戴上了耳机,挂了电话。
下午2点,我打你电话,你关机。我开始看偶像剧打发时间。
下午3点,男主角被车撞倒,无法赴约,不知情的女主角带着怨恨离开。我关掉视频,随手披了件衣服冲出门去。
你就坐在楼梯上,脸上挂着泪痕,妆都花了,包包和袋子随意地散在地上,像极了我刚刚看的偶像剧里落魄的女主角。
我把你拖进屋子里以免你在外面丢人。你进屋刚站稳就往自己房间走。我开口说了一个“你”,你回过头来提起必胜客的袋子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想吃披萨就给我闭嘴!”然后使劲地关上门,关门的风掀起了墙上纸质很薄的卡通日历,惹得日历哗啦啦地响。
“神经病。”我回屋继续泡网。
6点多,你终于走出房间了。你走到我的后面,搂住了我。我被你压得呼吸困难。而后,你回房间拿出了袋子放在客厅里,你竟然邀请我和你一起吃晚饭,还真稀奇。
我吃完一块披萨问你:“你干吗买这么多?失恋啦?”你和多愁善感的女生有着共性特征,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与食物和片子混在一起,表面盛气凌人的你骨子竟然这么的小女人。
“你给我闭嘴吧你。”你就回了我这么一句话,之后拒绝交流。我耸耸肩自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看影片。结果电影还没看到一半,你就开口说话了,真是奇怪,你通常都是看到黑屏也不愿意开口的。
你开始说你不小心坐错了公交……你细细地诉说,我听着你逻辑混乱的讲述,心想你是不是心智受打击了,你用了十多分钟才说完的事情,其实用一句话就足以概括了。
你在车上看到眼镜男与一个女孩手拉着手行走,然后吻别。
你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没一会儿我左肩膀就湿了一片。
我保持着静止,陪你一起沉默着看电影里的女人哭的撕心裂肺。
你总是用力去爱一个人。这样的习惯让你热恋时轰轰烈烈,失恋后悲痛欲绝。你祭奠一场恋爱的方法就是做一切矫情的事情。我更厌烦的是我自己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配合你演这出酸牙的悲情戏。
第二天你就恢复了那个虚伪优秀的资优生,蹬着高跟鞋上课去了。仿佛昨晚哭得死去活来的是火星人。
高考前你白着眼说我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中了你的激将法考进了理想大学。
你总是考虑别人,变换着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性格让别人感到舒心,然后小心翼翼地隐藏真正的自己。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不加任何掩饰。
爸爸对我说,你发现我上学搬出了学校,你跟爸妈说你怕我迷恋网络而耽误学业被学校撵回家,或者不会做饭而饿死,所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你不会做家务事,但你会用钱买饭给我吃。
妈妈对我说,你用交房租的钱买了衣服和礼物,然后把买衣服的钱汇回家。你对妈妈说:“用这钱给她买点维生素吧,她整天上网,身体不好。还有,打电话的时候多关心关心她,她很爱你们。”
你的同学对我说,如果我送你落下的东西到学校给你,你会很骄傲地指着离开的我告诉你的同学:“喏,这是我的妹妹。”你会很自豪地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如何的优秀,于是你的同学都认识了我。
喏,这是我的妹妹。
妹妹。
我敲字的时候你顶着面膜走了进来,悠然地问我:“你写什么呢?”我回头看你:“投稿。你脸上那团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你新买的那个面膜不是布贴式的么,怎么换成泥巴了?”你扬扬手说:“那个啊,我扔了。”“扔了?你就不能留着给我用么!”“如果我告诉你那是我前男友送的,你还用么?”“……早该扔了。”
“你在写稿子啊?写的什么内容?”“批斗你的。”
“啊?”你又凑上来多看了两眼,“什么‘你啊‘我啊,看得我眼晕,你干吗不用名字?”
“写你名字?得了吧,我怕登上杂志了丢人。”我把文字迅速的往下翻,我并不想让你看太多。
你倒是满不在乎地起身,“得了吧,就你那水平还想上杂志当模范作文呐。人家没把它批上‘反面教材四个字你就该庆幸了。”
“……”模范作文,我头一回听别人形容杂志里的文章可以拿来做课堂上的模范作文。哦,想起来了,你除了看与你专业有关的书以外只看美容杂志。
你扔给我一瓶VC离开了,关门前你说:“再说现在《中学生博览》竞争那么激烈,你哪有机会。”
尽管不想让你知道,你还是发现了我要给小博投稿的蛛丝马迹,你留意起平常我看的杂志,偶尔会买上一本,看看上面有没有我的痕迹。
我刚刚出去倒水时看见你一直盯着门口那双米奇鞋,你问我怎么只剩一双了。我摆摆手,“哦,那双我早退了。”
“退了哪双?”
“这双是你买的,其实我一直穿的都是你买的这双。”我眨眨眼,“反正你打算送给我的,对吧?”没等你开口,我立马蹿下楼买泡面去了。
走下楼后想了想,还是拿着口袋里装着的板鞋退回的钱去必胜客买了披萨,顺便去超市买了哈根达斯和山楂饴。
提着大袋子到楼底的时候,收到了你的短信:“买好泡面了?我就是想在你结完帐之后告诉你:我下午刚买了披萨,傻瓜。”
我只能无奈地笑。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你了,你的生活肯定会混乱起来,因为你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可是我们不需要这种如果。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