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最后一次
2013-04-29纳森·塞尔
纳森·塞尔
人们通常关注孩子们的第一次——走出的第一步,长出的第一颗牙,第一次骑自行车……可是,那些最后一次,为什么在我们不留意的时候溜过去了呢?
在那个冬日的公园里,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跟儿子彼得踢足球。我们打比赛,一边是彼得和他的堂弟,两个男孩的年龄加起来刚刚20岁,另一边是我和他叔叔,每个人的年龄都超过二十的两倍了。中场休息时,儿子们得分是15,比爸爸们多一分。
下半场还没开始多久,叔叔的脚扭伤了。两个10岁的男孩决定以后要跟身体更好的对手比赛。我意识到,这是儿子们和爸爸们的最后一次比赛了。对此,我已故的妻子露丝曾说:“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总会有那么一天,好像外星人把他们带走了一样。”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露丝对时间的流逝特别敏感,因为她大脑内的一个肿瘤在无情地增大,她自知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孩子们变得越来越强壮的同时,他们的母亲变得越来越羸弱。当没有多少明天的时候,所有的昨天都变得弥足珍贵。我拍下孩子们成长的每个阶段的照片,露丝把那些照片镶在相册里,并记下拍照的时间和地点。
你总是记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有许多宝宝成长记录,里面有一些空白的地方让父母可以填充,爸爸可能会写上“宝贝的第一颗牙”或“宝贝的第一次呕吐”。人们万分珍惜自己孩子画的第一张画,把它当“艺术品”般珍藏,仿佛它在未来数年后要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一次大型回顾性画展中展出。
然而,无数的“最后一次”可能来了又走了,连雷达都探测不到。我从来没有看到一本关于孩子的成长记录里,有空白的地方供人们填写“最后一次”。所以,我也没有记录到孩子最后一块尿布是什么时候用的。忘了我最后一次冲儿子大嚷“你能不能把电视关掉”是他多大时候的事。某个晚上,当我给小女儿读睡前故事时,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第二天晚上,当我走进她房间,女儿手里拿着《燕子和鹦鹉》,礼貌地对我说:“爸爸,从今晚开始我想自己看。”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前一天晚上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我会请来一个乐队,请来一些摄影师,拍一个家庭纪录片。
有20年时间,我每个晚上给他们一个人,两个人,或三个人读书,让他们在我的读书声里入睡。这些书从第一个孩子的无字图画书,到第三个孩子的儿童成长小说。我知道父母应该读书给孩子们听,但有时候我太疲倦了,以至于先进入梦乡的是我。在模糊中,我听到孩子叫醒我,问:“爸爸,你为什么说,‘有很多裸体的女人?”
第一次我勉强见证的“最后”,发生在大女儿身上。她小时候非常喜欢老鼠,我在她的枕头上摆了好几只玩具老鼠。她不会数数,最多只能数到16,每晚睡觉前在床上没有数到16只玩具老鼠的话她会大声抗议。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大声喊:“老鼠太多了!”然后把床上的老鼠都扔到地上。从那以后,摆在她枕头上的变成了泰迪熊和獾。当我收拾房间里满地的老鼠时,我想,要是前一天晚上就知道是这些小老鼠最后一天在她的床上就好了。
女儿小时候常把一些词读错,如把“marmalade”读成“marleyblade”,把tomato读成matato。这些小错误成为了她可爱有趣的小特征。可不知从哪天起,她的大脑中仿佛安了拼写检查设备一样,以前读错的,写错的那些词全都能正确地读写了。
我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做主选定餐馆?记不得了。现在我只能跟在孩子们身后,听他们说这家餐馆人太多,那些餐馆太冷清,这家餐馆太贵,那家餐馆太便宜……而我所做的只有一件事———猜测最后哪个孩子付钱。
一些最初也意味着最后。当一个孩子爬到人生的下一级阶梯时,那就意味着他再也不会回到人生的前一级阶梯了。他们第一次单独在湖上划船,意味着他再也不会跟你一起在湖上划船了。
父母看到孩子终于能够独立骑自行车时,一定非常高兴。可我们是否意识到,从此以后,自己单车后架上留给孩子的座位就永远空着,孩子再也不会和我们骑一辆单车出行了。
孩子们通过驾照考试之后,晚上出去参加派对就不用我们接送。但有时还会接到他们的求助电话:“到23号公路来接我,跟着警车开就找到我了。”
第一个孩子读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成了重要的里程碑。大女儿就读的高校离我们家不远,记得那是1992年,当我们开车离开,她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我的眼中不禁涌出了泪水。我想,前一天晚上是她在家里睡的最后一个晚上,以后她就睡在学生宿舍里,然后跟别人合租房子,直到她自己按揭买房,再也不会经常在家里睡了。
记得最后一次参加她的家长会时,老师说:“你的女儿用40%的时间……”然后老师停顿了一下,我就想:他要说什么?看窗外?在试管中制造燃烧弹?都不是。他说的是:“用40%的时间学化学,30%的时间学物理,30%的时间学数学。”
当孩子们成为他们自己生活的中心时,父母就不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了。接着,他们开始监督父母的生活。孩子们经常问我:“你打算穿什么衣服出门?”他们给我买要费脑筋才能读进去的书。在我妻子露丝去世之后,孩子们会仔细审查我约会的每一名女性。
我不是希望孩子们永远不要长大,露丝如果在世,她也不会这么希望。孩子们读小学、中学、大学,出来一工作,随后也为人父母。他们自己阅读已经几十年了。其实我挺高兴,他们可以自己划船,自己骑自行车。
我小时候,家里地方很小,我母亲用很成人化的语气跟我说:“孩子长大后要搬出去住。”但是,我发现她第一次来到我自己买下的房子里时很难过。后来,我有了孩子,她可以跟孩子们玩,才又高兴了一些。
同样,我现在高兴的时候是看到孙子们说了第一句话,看了第一本书,骑了第一辆单车。我甚至盼望看到他们上第一堂化学课。我的孙子们是否知道,他们每一个第一次,都是父母的最后一次呢?不知道,他们要到最后才能明白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