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漂亮妻子
2013-04-29赵欣
赵欣 曾用笔名阿侠,男,汉族,1968年生,吉林省长春市人,住:长春市南关区。1987考入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任吉林省德惠市人民法院副院长。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2005年开始,被选为德惠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13年成为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15岁时在山西《青少年日记》发表散文《洁白的雪啊》《同走一条路》,2012年12月恢复文学业余创作,先后在《吉林农业—乡村文学》《参花》《青年文学家》《芒种》《文坛风景线》等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70余篇。
作品着重抒发人到中年的感悟,描写人到中年婚姻家庭情感的故事,揭示亲情,友情,爱情,婚外情,以及人与人的关爱最深层次的东西,透出人生的沧桑和社会责任感,呼唤人与人,整个社会的真诚和良善。
创作理念:亲身的经历,充沛的情感,就会写出好作品。生活处处都有感动人的素材,我们要用心去扑捉去体味。
一个落霞满天的黄昏,我在公园里钓鱼,没想到碰到了当年的同事,好朋友老程。他的相貌特征还是那么明显,头顶是秃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坐在轮椅上,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太婆推着他。
“老程!”我放下鱼竿兴奋地喊。
“老张啊!”他说话生硬而含糊,两手急切地比划着,扭头示意老太婆加速推他。我忙站起身,紧走几步,双手握住了老程的双手。
我和老程已有40年未见,如今都是满头白发的人了。听说他得了脑血栓,老伴去世好几年了,身边没有子女,这个老太婆是保姆吧。他趔趄着要从车上下来,我忙双手按住轮椅把手,使车固定,保姆小心地扶他下来,坐在我钓鱼的地方的石板上。他的眼睛红红的,我紧挨着他坐下。
湖的四围是稀稀疏疏垂钓的人,头戴遮阳帽,一动不动的坐着,就像雕塑。湖面上风平浪静,偶尔飞过一只蜻蜓,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们闲聊起来,很快就谈到了40年前的朋友陈光。老程扭头看了一眼保姆,又看看我。我注意到保姆的眼神怪怪的,似乎有点面熟。
我和老程是同年参加工作的,当年都在法院做书记员,协助法官工作。由于法院的公务车辆很少,下乡办案经常需要租用私车,联系私车自然就是我们的一项工作了。这项工作虽然是跑腿的活儿,却很交人,因为出租车的生意不好,车主都盼着能联系上法院这样的好主儿,那是求之不得的。陈光自己养了一台212吉普车,我们和他就是这样认识的。他虽然比我们大几岁,但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快就混熟了,并以哥们相称。
那天下乡回来,陈光热情地让我们去他家吃饭。 陈光住在离县城很偏远的郊区,土路,坑坑包包,十分难走。大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一个漂亮女孩,长得白白净净,浅浅的酒窝漾出笑意,衣着简朴却十分整洁。她的目光在我和老程的脸上迅速扫过,落在我脸上时,停留了片刻。面对老程目不转睛的盯视,她的脸掠过一抹红晕。陈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尹小梅,我们才急忙收回目光。
我们三人在客厅里闲侃,小梅在厨房里扎着围裙噼噼啪啪地炒菜。我盼着菜多上几道,因为每端上一道菜,我就能欣赏一次小梅端着菜摇摆而行的样子,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浑圆的臀部,那姿势确实好看。可是我善于伪装,不像老程那般暴露。这家伙动不动眼睛就直,需要我时时提醒。几个菜,几瓶酒喝得我们热热闹闹。陈光用大碗,我和老程酒量小,用小碗。小梅用小杯,也喝了一点,脸色就像桃花,更加娇艳。她不停地给我们倒酒夹菜,老程则趁机摸了一下小梅的手。陈光是个粗人,高声大嗓,似乎并不在意老程对自己老婆的垂涎,而我虽似正人君子般目不斜视,却暗暗琢磨:这小子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呢?小梅看样子才有十八九岁啊!
酒足饭饱临走之际,陈光送给我和老程每人一条大鱼。他说是松花江的开江鱼,鲜美得很。
一个早上,庭长要用车,可是我传呼陈光好几次他也不回电话,我只好去他家了。敲了半天,门才打开,小梅站在门口,右侧的脸红肿起来,眼睛湿湿的好像哭过。面对我探寻的目光,她勉强笑了笑。
“陈光呢?”我站在门口问。
“走了,没说去哪儿。”她的眼睛里罩着一层薄雾。
“传呼他不回呢?”我仔细辨别着她脸上的泪痕和伤痕问道。
“传呼机忘在家里了。”她迎着我的目光回答。
“那我走了。”我刚要转身。
“咋的?嫂子在家你就不进屋了?”她娇啧地说道。
“不是不是。”我脸一红。为什么突然脸红呢?多尴尬呀!我暗暗责备自己。
“那就进屋坐一会吧!”小梅把门口让开,伸手指向屋内。
屋子里一片狼藉,饭桌歪歪地支在那里,椅子倒在地上,摔碎的饭碗,杯子,稀饭,青菜就散在椅子旁边。小梅歉意地笑笑,拿起笤帚低头清理。
“你坐吧!”她指指沙发。
“嫂子,怎么啦?”面对这样的景象,我不得不问了。
“还看不出来么?我挨打了!”小梅扬扬右侧的脸。
“谁打的?”我急切地问道。
“还能是谁?那个牲口呗!”她恨恨地说。
“陈光么?因为什么呀,怎么还动手呢?”当确定是陈光时,我感到气愤,还有隐隐的痛惜。
“他就没把我当过人!”她带着哭腔。
此时小梅坐过来,离我很近,她不停地用衣角擦着涌出的泪水,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她的经历。
她住在农村,在家里是独生女,在初三读书那年,去县城参加作文竞赛返回时,因为没有公共汽车了,她就租了一辆摩托车。车到半路,天色已黑,摩托车主强暴了她。那个摩托车主就是陈光。陈光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快30岁了还没人肯嫁给他,那天他看小梅漂亮顿生歹意,事后就逼她嫁给他,否则就杀光她全家。慑于淫威,才18岁的她,不顾父母的怒骂与哀求,不顾学校老师的劝说与挽留,就草草地和陈光结婚了。嫁鸡随鸡,小梅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想和陈光好好过日子,可是陈光是个酒徒,喝多了就变态,变着法地折磨她。但这次被打,是因为隔壁邻居家的女孩来要钱引发的。他们正吃早饭,那女孩闯进屋就向陈光要钱,说没钱花了,小梅问她凭啥要钱,女孩说,你问你老公。小梅质问陈光,陈光恼羞成怒,掀翻了桌子,打了小梅,之后领着女孩就走了。
小梅悲悲切切,不像是说谎啊!可我还是半信半疑,因为陈光看起来充满豪气。
“你一定不相信吧?亏你还是法院的!你慢慢了解吧!他和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别影响到你们!”小梅很诚恳地说道。
“嫂子,两口子打仗是常事儿,陈光会对你好的,慢慢就好了。”我安慰道。
我的传呼机响了,是庭长催我,正要起身离开,小梅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滑嫩。
“认识你们法院的人让我心里有了希望,你知道么?我知道你是好人。也许,有一天我需要你的帮助。行么?”
望着小梅希冀的目光,我点了点头。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没有联系陈光,即使是需要租车,我也另找别人了,小梅的话还是让我对他产生了反感。老程很是不解,我也不做解释。老程虽然岁数大些,但他听从我的,这已经形成了习惯。
对于我们的疏远,陈光必是感觉到了,所以连电话也没打,就直接到法院来找我了。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我忙着工作,也懒得理他,他就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等着。当事人都走光了,屋里就剩下我和陈光。
“你嫂子晚上炖鱼,让我来请你和老程去吃呢!”他十分热情地说道。
“好啊好啊,下班我俩就去。”这时老程正好迈步进屋,还没等我说出话,急忙答应。
鱼炖得很香,没进院就闻到了。小梅还是忙里忙外的,一边笑吟吟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我以为她看我的目光会稍有不同,我甚至有点担心被陈光和老程猜疑,然而一切正常。这反倒让我有几许失落。老程的目光仍是常常定住,还是需要我的提醒。陈光偶尔也会拿起斧子,给小梅劈劈木头,边劈边夸耀他的斧子锋利。小梅也会和他讨论菜的做法,看他俩默契的样子,我开始怀疑起小梅的话了。
有人敲门,是隔壁邻居肖二嫂把大门钥匙忘在屋里了,需要从两家中间的院墙上翻过去,墙头有2米高,肖二嫂难住了。
“二嫂别急,我来。”小梅热情地搬出一把椅子:“你坐着,我跳过去给你开门。”
小梅找来半截梯子,摇摇晃晃地上去,又翻到里面,很快就听到她喊:“二嫂,门开了,回来吧!”
回来的时候,小梅的手滴着血,她撕了一张挂历纸,随随便便地一包了事。陈光看了一眼小梅,没吭声。
陈光那天请客着实很下功夫,不仅宴席丰盛,还特意买了两瓶德惠大曲,还预备了一箱啤酒。
“我陈光为人粗俗,一个臭车夫,二位老弟不嫌弃,让我感动啊!可是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只有靠酒啦!”言毕,一杯白酒一饮而尽。面对他这样的表现,我和老程实在不好意思不放量喝。
酒席这东西对于拉近距离加深感情确实很有作用,几杯下肚,我和陈光已经手拉手地交头接耳了。白酒瓶子躺在桌子上,啤酒箱子里,也是空的了。
“小梅,你去买酒去!”陈光的舌头发硬,但嗓音很大。
“太晚了,都十点多了,卖店关门了。”小梅轻声说。
“什么?!你他妈的咋的?邻居能把你指使溜溜的,我说话就不好使是不是?”陈光两眼瞪得圆圆地骂道。
“别别,陈光,你怎么这样和嫂子说话?”我急忙阻拦。
“这样说话是给她面子了!老婆算个什么鸡巴东西?你赶紧去给我买酒,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陈光一脸凶相地站起来。
“陈光,卖店都关门了,你让她去哪买?你喝多了是不是?”老程也劝说着。
“123的你仗着我弟弟们给你说情你就不动步是吧!贱货!”一个啤酒瓶子飞过去,砰地一声正砸在小梅的额头,她一个趔趄,随后瓶子乒的一声掉在地上。血流分几个方向从小梅的额头上流淌下来。小梅抹了一把,看到满手的鲜血,登时昏倒在地。
“你干什么你!你怎么能这样!”我愤怒地站起来夺下陈光又举起的斧子,扔在一旁,就去扶起小梅,只见小梅的额头鼓起了一个大包,血从一个伤口处不断涌出。
“陈光,赶快把车开过来去医院!”我怒吼道。
肖二嫂一家人闻声赶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小梅抬到车上。
一个清闲的午后,多数干警去参加县里组织的“七一”演出去了,只留下几个书记员值班。我一个人忙完了手中的工作,望着窗外树木间飞来飞去的小鸟,忽然想到了小梅。我完全相信了小梅的话,这个陈光是个十足的恶徒。我不禁后悔结交这样的社会闲散杂人。
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竟是小梅!她的额头上还粘着消毒纱布。
“我想让你帮帮我,我要离婚。”她抬头望着我,泪光闪烁,“昨天又把我打了。”
她说着撩起衣服,白嫩嫩的肚子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个牲口!我心里暗骂。
“你怎么不报警?”我气愤地问到。
“过去报过警,警察因为是两口子的事也没处理他,教育之后就拉倒了,结果他更加嚣张。”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我要离婚!”
“离婚?你想好了么?”我问。
“我早早就想好了,只是怕他……”她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怕他啥?”我追问。
“怕他打我,也怕法院的人被他买通。他说了,法院都是他的好朋友,我要是到法院离婚,就扒了我的皮!你会帮我么?”她的眼里满是祈求。
“法院是讲法的地方啊!你不用怕!只是你自己得想好!”我把毛巾递给她,她擦了擦眼睛。
“那你会不会帮我呢?”她追问道,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我忙移了一下目光。
“怎么帮啊?你说我和他毕竟是朋友...”瞥了一眼小梅,我看到她的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你相信法律吧!法律是公正的!”
“算了,就当我没来。打扰了,不好意思。”小梅起身就走,我尴尬地送到门口,一滴泪珠就飞在我的脸上,让我激灵一下。我突然感到非常愧疚,作为一个司法干部,不能制裁一个123犯,暴徒,还不能给弱者提供帮助么?我伸手刚要说什么,小梅已经拐下了楼梯。
洗手间在楼下,紧挨老程的办公室。我去洗手间的时候,看见老程的门关着,我以为他也去参加节目去了呢。谁知走到门口,听到屋里有异常的响动,我就去敲门,敲了半天,门才打开。老程表情极不自然,我奇怪地探头往屋里看,看到了小梅坐在长条沙发上,头发蓬乱,低着头,脸红红的。
我回到办公室约半小时后,老程过来了。
“小梅要离婚,想让我帮她,你说怎么帮啊?”老程无奈地一咧嘴。稀疏的头发难掩他的秃顶,显得乱糟糟的。
“你不帮,把人家关在屋里什么意思?”我盯视着他的脸,他的脸红了一下。
“我们是好哥们,做事不戒备,你说,陈光亏待过我们么?他可是对我们不错啊!”老程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陈光给我打过电话,暗示我们不要帮小梅。为了小梅,和陈光闹翻,不值得啊!再说,离婚这事,本来就是劝和不劝离啊!”
此刻,我感到非常后悔,当初怎么能随便接受陈光的小恩小惠呢?可是再想想,老程后面的话也有些道理,为什么要拆散一个家庭呢?其实这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我明明白白,在良知面前,我当了逃兵。
此后,我就和陈光逐渐断了联系,也没有再看到过小梅。
一年后,我改做法警,经常押解人犯开庭。那天我去看守所提押人犯出庭受审,提押票上的人犯名字是“尹小梅”,案由是故意杀人,我笑着想怎么和小梅一个名字呢?但是当进到监舍里的时候,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尹小梅就是陈光的妻子小梅!小梅正在警察的看守下往外走,突然看到我,一下子愣在那里,眼里迅即闪烁着惊喜和委屈,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小梅坐在我和另一名法警中间,囚车鸣着警笛往法院驶去,一路上我眼光始终在她的侧面游移,小梅看也没看我一眼,甚至故意和我保持一点距离。我有一肚子话想问她,既惶惑又震惊,但是提押有规定,不许和人犯交谈。
到了法院,由于戴着手铐脚镣,小梅下车不方便,我去扶她,她冷冷地拒绝了,自己吃力地走下囚车,伴随着铁链的哗哗声,一步一步挪上审判庭的台阶。死囚被告除了戴手铐脚镣之外,还要在手铐脚镣之间用铁链相连,小梅的铁链必是拉得很紧,所以她走路的时候,一侧肩膀歪下去,背也要弓下去。她身材比以前瘦小了,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飘动……我的鼻子忽而一酸,眼泪抑制不住流淌下来。
“你怎么了?”我身边的法警疑惑地看着我。
“没事,我的眼睛遇风就流泪……”我忙辩解。
听到我们的对话,小梅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走路。
庄严地审判开始了,小梅扫视着听众席,似在寻找什么人。主控检察官在宣读着起诉书:
被告人尹小梅,女,22岁,因丈夫陈光在结婚前曾123过她,怀恨在心,婚后2年来,丈夫频繁殴打折磨她,让她产生杀意,遂于8月11日的晚上,用斧头将丈夫残忍杀害。杀人后,尹小梅到公安机关自首……
审判长坐在高高的审判台上,讯问小梅。
“尹小梅,既然陈光123了你,你当初为什么不报警?”
“我害怕他杀我父母。”
“婚后夫妻感情不好,常遭虐待,你为什么不报警,不离婚呢?”
“我不相信法律。”
最后回答法官的时候,小梅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相信她是给我看的,因为我此时正威严挺拔地站在她旁边。
庭审休息时,小梅被关在囚笼里,我很想单独和她说话,但一直没有机会。回到食堂吃午餐的时候,我特意坐到审判长身边。
“吴庭长,尹小梅杀人那天,没有什么起因么?”
“怎么会没有呢?根据公安机关的材料,那晚尹小梅正和一个男人在家里被丈夫回家撞见,丈夫怀疑他们有事,就把尹小梅一顿暴打,尹小梅就用斧头杀了他。”
“那男人是谁呢?”我问道。
“尹小梅到现在也不说,只说不认识。”审判长笑笑:“这女子,还真够讲究的,到现在都没交代那个男人!”
“要是说出这男人是谁,那家伙就糟了!”旁边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书记员说。
“可不是,无业的治安拘留,是职工的必要开除,估计他的家庭也完了。”审判长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吴庭长,尹小梅的家属来了么?”我问。
“她只有父母,七十多岁了,都是重度脑血栓,来不了。”审判长叹一口气,“估计女儿一死,他们也够呛啊!可怜啊!”
“死?死刑?”我的脑袋哄了一声。
“故意杀人啊,小张,怎么会不死呢?”审判长笑笑,接着说道:“但据小梅说,她没想杀死陈光,是失手所致。我也觉得小梅那一个弱女子,不像那么残忍。但是没有证据啊!如果那个男人出庭作证,情况就不同了。”
庭审继续,而我的内心一直在思考着那个男人是谁呢?坐没坐在听众席上呢?听众席上寥寥几人,都是法院的实习生,我都认识啊!这时,我猛然想到一个人,老程!
我急忙找来一个法警替我站庭,风风火火地去审判区找老程。然而老程没在。我给老程打了一个传呼:老程,急事速回!十多分钟后,老程打回电话。
“老程,你知不知道小梅的事?”我喘着粗气。
“……知道一点。”老程的声音很小。
“小梅现在开庭呢,你怎么不回来呢?”我大声问道。
“我在外边有事啊!”他更加小声。
“老程我问你,那个男人是不是你?”我愤怒地问道。
“怎么会是我呢?”他的声音怯怯地。
“懦夫!法院的败类!”我怒骂起来。
没等我骂完,电话断了,耳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我又接连给老程发了几个传呼,但他都没给我回。等我回到审判庭时,审判庭空空如也,庭审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我发疯似地给老程发传呼,直到下班,没等到回话,也没见到本人。此后一周,老程也没上班,他的庭长说,他去广州办案去了。
那天早上刚上班,庭长安排我给刑事案执庭,竟然是小梅的案子第二次开庭。听书记员说,本来合议庭已经决定宣判小梅死刑了,但小梅的街坊邻居一百多人联名给妇联写信,一是认为小梅长期受侵害,应从轻处理,二是对小梅的杀人经过提出质疑,请求认真审理,确保公平正义。妇联专门派出工作组到法院交涉,所以法院启动了第二次庭审。但审判长,书记员和我等感觉意义不大,杀人现场的目击证人会出庭作证么?
开庭时,我还是站在小梅旁边,她目光暗淡,就像和我不曾相识。
“尹小梅,本庭再次让你陈述当时细节,你要如实回答。”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当时你是否想杀害陈光?”
“没想杀他,是他拿起斧子要砍我,我抢夺时因用力过猛,误伤了他。”小梅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审判长进一步询问:“根据公安机关的卷宗显示,现场有一男子目睹了经过,这名男子是谁?”
“……”小梅的嘴唇动了一下,眼神扫了一下两侧听众席,听众席上是她的邻居代表和妇联的领导。我认出坐在最前面的肖二嫂,一个劲地擦眼抹泪,她丈夫在旁边紧着制止。
“我提醒你,这名男子对你的定性非常重要,你知道么?你不要辜负邻居和妇联的一片心啊!”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审判庭顿时沉寂,能听到审判长通过话筒扩大的呼吸声。
“我没有想杀人,可是我...”小梅低下头。
“那个现场的男人就是证人!”听众席上有人喊了一声。
“是呀,你快说,那个男人是谁吧!”肖二嫂和几个听众急得站了起来,被我制止了。
“我不知道……”小梅抽泣起来。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审判庭里一片唏嘘声抱怨声。
“我就是那个在场的男人!”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后门传来,所有的目光都转移过去,我大吃一惊:老程!法庭上下一片哗然,人们交头接耳。审判长,陪审员,书记员则楞在那里,表情极为惊讶。
那个场面就像一场梦,我忽忽悠悠,忘记了很多的情节,但老程昂首挺胸走进审判庭的样子,在我内心定格为无比高大的形象。
由于老程的作证,审判长宣判小梅无罪释放,听众席上一同起立,掌声雷动,我的眼泪无法控制,再次流淌下来。小梅则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一周后,老程被法院开除公职,从此杳无音信。小梅也没有任何消息。半年后,我调到中级法院刑事庭工作。由于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半年后升任庭长,并且成为全国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英模。我是在副院长的岗位上退下来的。
“老程啊!如果当初我们能在离婚的事情上帮她一下,给她鼓励,小梅的命运也许就会改变!亏我们还是法院干部啊!”我搂了搂老程颤抖的肩头叹着气说道:“我常常愧疚啊!这成了一辈子的心病啦!也不知小梅现在怎样啊!”
“老张啊!你很想知道小梅的情况吗?”老程乐呵呵地转头,我跟着看过去,轮椅的后面,保姆正用手帕擦着眼泪:“你看看她是谁?”
“她……”我凝神端详,半天没看出来。
“我不就是小梅嘛!”保姆走过来望着我,眼含热泪:“怎么,我太老了是不是?”
“啊!小梅!”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你是小梅!”
虽然满头白发,形容干瘦,但我还是能和40年前小梅的形象重合在一起。确实是小梅,只是岁月磨蚀了她的青春,留下满脸的沧桑。宣判后,小梅就离开家乡到省城打工,后来嫁给了一个死了老伴的高干,后来高干也死了,留给她一处楼房,小梅就一个人住,靠给附近的老人院洗衣服为生。老程也在省城找到了一份工作直到退休,老伴去世后,子女们由于都在南方工作,就把他送到了老人院。老程为人倔强,不受委屈,所以在那里生活得并不舒心。那天老程闹肚子,不小心把屎弄到了裤子上,服务人员不给清理,让他花钱雇人。老程又羞又气,血压升高,晕了过去,等睁开眼睛时,竟然看到了小梅!小梅就是受雇来清洗衣裤的,万没想到那个老人就是老程。就像是见到了亲人,老程就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当天,小梅就把老程接到了自己的家中。
回顾完往事,我们三人不再言语,默默地紧紧地挨着坐着,我坐在中间,我能感受到老程和小梅的体温。天色渐暗,起了凉风,老程的白头发四散,露出中间光秃秃的头皮。小梅急忙给老程戴上帽子。
突然,“啪啦”一声,旁边的一位垂钓者兴奋地喊道:哈哈,一条大鱼!我们转头看去,一条大鱼正在水里挣扎。
“来,我也钓一条大鱼,咋们晚饭就吃炖鱼怎么样?”我哈哈笑着把鱼钩甩到水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好啊,你们哥俩再尝尝我尹小梅的手艺!”
(责任编辑/刘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