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隐查济老“宅”男

熊仪

从九华山下来需忍受40分钟左右的平庸的高速公路车程，之后便再也不想让眼睛休息了，连鼻子的每一寸呼吸都让人觉得是对奢侈品一次免费的掠夺。我要去的这个地方在笔墨纸砚的故乡安徽宣城泾县，一个叫查济的小村庄，我要访的人是我见过的如今中国最奢华的村民，悦桂山庄庄主袁克骧。？这个五月是我第二次拜访老袁，距离第一次有十一个月，如初见，他依然着一身布衣布鞋，驾着宝马X5在村口迎我。老袁憨憨的笑容里泛着狡黠的冷幽默，时不时向我强调他的老和丑，说着说着，我看这只生于辛子年的老老鼠，也就日趋“安全”了，这安全中生出的亲切居然让人有种拥抱的冲动。？进村的路先由一排排仿古的建筑群落引领着，以一块刻有“中国画家村”的巨石为界，查济千年的古村顿时落扑面而来。虽然是同样的黛瓦、粉壁、马头墙，但前者显然有做旧的痕迹，如同男人的韵致，瞟上一眼器宇轩昂，却经不起细琢，不若另一种爷，纵然是擦肩而过，亦能闻出空气里的沧桑斑驳，值得一念再念。我知道，这种差异叫做岁月。？老袁就是这样一个有岁月感的男人。十分钟后，我们驶进悦桂山庄，他在第一时间便换上我熟悉的行头---一件老式的圆领汗衫、一条大裤衩、一双恨不得和檐上灰瓦一样素朴的拖鞋。只是我知道，悦桂山庄里随便捡一块瓦片就有藏家愿意帮他置换一身这样的“装备”，可老袁说，这样舒服。于是我和我的朋友轻松起来，恍若来到邻家大哥屋里串门。夕阳的余晖温热了老袁自产的野茶，他在查济村现有的唯一牌坊下拼了餐桌，数十米高的牌坊下我闭上眼睛，突生一股王者之气全却不想告诉他人。？醒好的红酒像玫瑰一样怒放着，不喝酒的主人在餐桌上放了三款市面上根本就看不到的烟陪酒待客。老袁还有一个身份是安徽美利餐饮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去年来小住的两天里，他就没让我吃过相同的菜品，据说所有的亮点堆在一起时就没有亮点了，正如我后来怎么都无法忆起曾吃过些什么！老袁从合肥带来的“御厨”又让我们大快朵颐的享受了一把古法徽菜的美味，还有美味背后的故事。老袁吃得很少，没有酒量，只有烟量，我们慢慢地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听他讲述比深宅更深的家史，听他把山村的夜从深蓝侃成漆黑。？老袁的曾祖父是解放前安徽省最后一任商会的会长，曾倾举家之财，帮一方百姓度脱饥荒之灾。所以当老袁说他打开始做生意起就没有亏过的原因，是祖上有训，他奉训而行，任何生意只取十分之一的利润时，我便不以为然。佛经上讲，千乘之躯承千金之财，万乘之躯承万金之财。袁家祖上既有如此大善大义，定是因果轮回方得此报。？和老袁在一起的时间特别好混，你和他谈文学，他便告诉你八十年代上影厂拍的《邮缘》就是他的原创，我记得那是郭凯敏演的。于是知道老袁出生邮政世家，自幼喜欢集邮，还是国家邮票专委会12个委员中的一个呢！我半调侃半好奇地问他邮票藏品现在的市值，他很“中庸”地回答，这座院子也无法和它同日而语的。你再和他谈文艺，他便从生僻的老歌和样板戏开始，唱到兴起混着几个像模像样的把式练练筋骨，然后用各地方言讲段子给你听，你若开心他便欢喜，慢慢便将你本来想表现的欲望，整到只想欣赏的份。你和他探讨文化，他便带着你，从他“大夫第”墙上展示的西方油画开始讲述，一直走完整个深宅大院的每个房间，那里随处都可见当今顶级书画名家的墨宝，还有极其珍贵的老照片，老袁从它们的市场价值讲到艺术价值甚至是画家本身的人生观、价值观？？？？？？他会带着你陪他回忆，回忆这些有名有姓的文化名流当时是如何在他这里创作的；你要和不小心触碰到当今热门的财经话题，他会从国际政治经济局势延伸到国内民生，纵横捭阖，全然不若一个大隐于野的商人。即便是宗教话题也很有趣，他会从如何向九华山方丈学布施讲到慈善产业的哲学体系；至于文艺圈娱乐界的眼球话题，他就会随手指指对面阁楼那个亮着橘色灯光的房子，上个月杨澜洪晃来住过，和他茶来酒去，王石开着他的房车曾在这随性歇个脚，流连了个把星期。（当然相信，因为我随时来，随时都能偶遇当今中国乃至海内外的名人。）讲着讲着在座的人就会发现，最奢侈的交流不是说话而是倾听，听生命的另一种呼吸，听人生换种方式演绎。？老袁说他打去年4月27号进悦桂山庄后，就没有再出去过，我相信，并且开始理解“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原因。因为知天下事的人隔三差五的都来了悦桂山庄，他们把天下的烦心事都留在这座可以沉淀红尘的宅子里，他们把天下的烦恼都留给这个查济的老宅男看管。我猜想，这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繁华之中的徽商后裔，在建造这座深宅大院时，断断不是为了埋葬繁华。我若是他，就做庭院中心处高耸的牌楼，听脚下红尘翻涌，看宁静慢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