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几度梅

胡晶晶

隔壁不知何时搬来一位修车的中年男人，瘦而矮，还有点儿驼背，皮肤黝黑，带着一口极浓的四川乡音。他的行囊鼓鼓的，就像他对这个城市满满的希望。一起带来的，还有一株在破瓦盆里安家的孱弱的蜡梅。

后来，他和我家慢慢熟识，每每清闲的时候便搬来几张小板凳，再端来一盘花生、瓜子和我们一家唠嗑。他常跟我们说的，“俺想有一天给老婆、孩子买间大房子，再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面。”每到这时，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满脸神采奕奕。阳光下，我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恍惚间我好像看见那破瓦盆里的蜡梅慢慢舒展着枝条，曾经裂开的地方长出新的枝芽。回过神时，他正忙着给别人修车，那么认真仔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妻子给他添了个女儿。他那张长满皱纹的脸总是笑着，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他和妻子都已不年轻，儿子也上五年级了，中年得女，虽家境不太好却不能委屈孩子。于是，他开始更辛苦地工作，每日除了修车，还趁空闲时赚些外快，没日没夜的。那段时间他大早起来，给老婆、孩子做早点，然后又一头钻进活计中。他两眼布满血丝，皱纹也深多了，手也磨出了许多水泡。好在我母亲带过我们姐妹三个，有经验，于是每日熬些米糊给那孩子吃，帮衬着女人带孩子。我家做好吃的时，母亲总会盛了些给他家送去，最初他还不好意思，长了他便乐意地接受了。他帮我家修自行车，从不收钱。有了这些礼尚往来，两家的关系更亲近了。周末回家我总爱跑去逗他的孩子玩。孩子又胖了，又高了，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眼睛眯眯着，真像他父亲。

某个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看见男人正抱着孩子在给那株蜡梅浇水。许久不见，那枝干分明粗了，枝条也多了，与最初的孱弱截然不同。深秋的早晨带着些肃杀的寒气，孩子裹在厚实的衣服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他正专注地凝望着那株蜡梅，喃喃自语，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转身回屋拿了件外套，再出来时，只剩那株蜡梅独自在破瓦盆里立着。我这才仔细地打量起来，破瓦盆里的花儿并不显得寒酸，倒是给人一种坚忍不拔的感觉，充满勃勃生机。

今天刚从学校回来，想起很长时间没去看他们一家了。午饭过后，牵了妹妹去他家，刚出门便看见那株花儿，许久不见，枝条也抽出了嫩芽，现在已是深冬，距离上一次来看它已有一季。我俯下身轻轻摸了摸枝头的嫩芽，忽然有了新的发现。那破瓦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花盆，上面还刻着娟秀的小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正是王安石的《梅花》。我还在欣赏着，他已抱着孩子走出来，见了我呵呵地笑着，关心地问我近来学习如何。在与他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她女儿的名字——小梅。他说他没读过几年书，想不出太好听的名字，又因为自家养了一盆蜡梅，便希望女儿能像梅花一样坚强、不畏风雪。末了，他问我新买的花盆如何，我点点头说好，他的笑意更深了：“这不快要过年了，我就给它换了个窝，这一年有它陪着我一家，看着我女儿小梅出生，我要好好栽培它。”这时来了个修车的客人，他忙把女儿抱回屋，和我打了招呼便去忙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又弯了几分，黑发也染了霜华。

他的愿望还没有实现，但我确信他一定能实现。梦想的实现需要坚持与努力，他的女儿小梅还有我不曾见过的他的儿子，以及他那贤惠的妻子，都是他坚持的信念，一个人只要有梦想、有信念，还有什么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