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灵魂称重

小鹏

掌管天堂钥匙

长途车稳稳停在圣米歇尔山城外的停车场，玄静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10年前她嫁给了法国人马修，之后一直跟随丈夫在圣米歇尔山中生活，也成为圣山千年历史中唯一拥有投票选举权的中国人。

一见面我就对她说，你怎么可以生活在天堂？！她微笑着说，其实，圣米歇尔山的晚上比天堂还漂亮！哎，人啊，怎么可以不谦虚到这种程度？

圣山从公元8世纪开始就已经屹立在大西洋岸边，涨潮时它就变成一座孤岛，没人可以靠近。因为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它在长达百年的英法战争中从不曾被大不列颠的农民弓箭手攻陷。

既然是中世纪的城堡，于是我也决定用一种中世纪的方式描述。“吁——吁——驾！”身穿青铜盔甲的骑士打马穿过城墙正中那扇厚重的铁门，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杂沓响起，道路两旁卖鸡蛋切猪肉的小贩赶紧收摊避让，可在水井边打水的老人甚至都没往这边瞧一眼。骑士催马沿着狭窄的石板路继续向前，道路蜿蜒向上，一个拐弯之后，市井喧哗就完全被一种肃穆幽深的氛围代替，是已来到本笃修道院壁垒森严的院墙之下。骑士翻身下马，轻手轻脚地走进修道院，就像一条游进深海的鱼，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我也沿着骑士走过的石板路走进圣山，道路两边热闹依旧，只不过鸡蛋猪肉早已被明信片纪念品取代。这时路的前方突然出现一架人字形梯子，一个面庞红润的老先生正站在梯子上用油漆粉刷一块铁牌。他看我走近时朝我大喊一声，不要过来！别从梯子下面走，否则会给你带来霉运！见我一下子愣住，他突然乐了，玄静也跟着笑起来，跟我说，这是她的公公，马修的父亲，圣米歇尔山的前市长，特别喜欢开玩笑。又说法国人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即使给招牌刷油漆这样的小事都要自己亲自上阵。

马修一家经营了一间叫做圣皮埃尔的家庭旅馆，圣皮埃尔是掌管天堂钥匙的天使。他父亲正在补油漆的招牌正中是两把交叉在一起的钥匙，下面用金漆写着“圣皮埃尔”的字样。

晚餐就在马修家的店里。餐厅攀附着千年前的古城墙修建，古老的壁炉里塞进报纸木柴，不一会儿就烈焰腾腾。晚餐按照最正统的法式料理进行，前菜、主菜、甜品、咖啡，一样都不能少。让我受宠若惊的是，所有佳肴都由马修的父亲亲自掌勺烹饪。

前菜是海鲜拼盘，虽然鱼虾蟹螺并不陌生，可随着海鲜一起上桌的，还有一盘子吃海鲜的工具，钳子、夹子、镊子、勺子，一样工具对应一种海鲜。比如挖海螺肉的勺子就无法吃螃蟹。

主菜是本地特色羊排。出炉时羊排上面铺着的几片罗勒叶子都被烧着了，发出让人口舌欢动的香气。马修说小羊排是圣米歇尔山地区特产，因为这些绵羊都是吃海草长大的，因而羊肉不需要放盐，本身就有滋有味。

最后上的是马修家的看家菜——一盘炒鸡蛋。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背后还有一个故事。在英法战争时期，圣山被英军围得水泄不通，城里物资匮乏，只剩下鸡蛋可以充饥。为了让鸡蛋吃起来不像嚼蜡，各家都研发出烹调鸡蛋的方式。比如马修家的炒鸡蛋色泽金黄，焦而不腻。可当我问他做法时，马修神秘地说，这是一个秘密。

给灵魂称重

圣米歇尔山的修造跟一位红衣主教的梦境有关。公元708年的一天，主教梦见大天使长米歇尔给他托梦，让他在大西洋岛屿上的一块岩石上建一座教堂，可主教大人并没在意。天使长不屈不挠，再次托梦，主教仍当耳旁风，这下可把天使惹怒了，他在第三次托梦时用神力在主教额头点了一下，主教醒来后看到额头的凹痕才恍然大悟，于是倾毕生心血建造了圣山上的第一座教堂。时至今日，经过上千年的扩建改造，圣米歇尔山已经成为基督徒心中的第三大圣地，地位仅次于耶路撒冷和梵蒂冈。

第二天起床时圣山还未苏醒，从各家窗户里冒出的淡黄色光芒比黎明来得还要早一些。这也是圣山最安静的时刻，送面包的法国小伙推着板车把刚出炉的法棍送到各家餐馆，他一路走过，就像往四周空气里喷了面包味的香水，让人伸长了鼻子做出“嗅”这个动作。

清晨，圣山最安静的时刻，从各家窗户里冒出的淡黄色光芒比黎明来得还要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