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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偷渡客漂在美国

2013-04-29熊玲

家人 2013年8期
关键词:蛇头中餐厅罗汉

熊玲

每个偷渡客都有一个美国梦,他们幻想着天堂般的生活来到这里,却陷入地狱般的苦难。

世纪80年代,中国掀起一股赴美留学潮,吸引了很多人去美国淘金,由于出国签证难办,有的人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选择偷渡的方式漂洋过海去美国。

2000年,多佛尔惨案58名中国偷渡客窒息而死震惊世界,但依然阻止不了偷渡者的脚步,他们前赴后继,不惜花重金前往梦中的国度。

近期,一部由三位留学生拍摄,以“新一代90后偷渡客”为主题的纪录片《Floating漂》正在网上流传。《家人》记者联系上片中的主人公魏宇翀,由他给我们讲述一名偷渡客的生死历险记。

出国闯天下

在福建连江,随处可见一栋又一栋的花园别墅,这些别墅都是偷渡到国外的人寄钱回来修建的。这些房子,让留在家的人特有面子。所以,在这里,做生意借钱难,可是要偷渡,亲戚都愿意借,他们认为,只要偷渡出国就能发大财。如此,便形成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不爱读书的孩子几乎都会偷渡出国找出路。

魏宇翀就是在这个状态下偷渡出国的。

1991年,魏宇翀出生于连江的一户普通农家,6岁那年,父母双双意外去世,本该欢乐的童年戛然而止。最后还是在舅舅的扶持下,才勉强读完初中。随后,他在餐馆当了半年学徒,就决定偷渡出国。

舅舅东拼西凑了1万美元付给蛇头,2008年2月底,魏宇翀揣着舅舅借来的2000美元生活费,背上简单的行李,踏上了直飞厄瓜多尔的飞机。“直接偷渡去美国风险太大,如今,大家都会选择先去美国周边的小国家,再转去美国。”就这样,才16岁的魏宇翀也成了万千偷渡客中的一员。

飞了28个小时终于抵达厄瓜多尔,可一下飞机,他就被眼前的画面吓傻了眼。低矮破败的房子密密麻麻连成片,垃圾四处散落,“像个贫民窟。”魏宇翀说他恨不得立刻扭头回国,但他没有回去的路费,只能沮丧地面对现实。

在厄瓜多尔,魏宇翀在中餐厅做了1年厨师,然后又凑钱开了间鞋店,但这个国家贫穷,无论是打工还是自己做生意,他都没能赚到钱,于是,2011年他决定前往美国。

偷渡进美国

从厄瓜多尔到美国,魏宇翀花了8万美元,这些钱都是舅舅帮他四处借的。和魏宇翀一起偷渡去美国的除了蛇头,还有3人,如今再回想这一路的经历,他说可以用生命历险记来形容。

因为是非法移民,他们只能选择走山路、沼泽地。最惊险的一段就是从危地马拉进入墨西哥,因为这段全是沼泽。

一进入这里,蛇头就慎重地提醒,“这是沼泽地,掉进去可就上不来了。曾经有鳄鱼出没,我可是亲眼见过有人被鳄鱼吃了连骨头都不剩的,你们小心点。”听到鳄鱼,四个人本就紧张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紧紧跟着蛇头,半步不敢落下。

出了沼泽,山地又走了半天,他们坐车赶路,身后随时都有墨西哥警察的追赶。高速路上,蛇头敏感,远远就听到了警笛的声音,“快!跳车躲起来!”不待车停,蛇头率先翻下货车,滚入路边的草丛中。车速不减,魏宇翀有点害怕,可想到被警察抓的下场,他一咬牙也跟着同伙往路边的草地跳,落地时,膝盖、胳膊处衣服都磨破渗出了血。他顾不上喊痛,连忙爬进旁边的小树丛躲起来,屏住呼吸,额头直冒汗,一动都不敢动。不一会,就见到警车呼啸而过,追赶着前面的货车而去。反复几次,魏宇翀跳车都有经验了,翻滚下车背部着地受伤要少些。

走到半路,他们遇到一个额头有些擦伤的人,那人还搀扶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原来这两人也是偷渡客。他们的黑人司机抽了大麻,在被警察追赶时不慎翻车,另外两个偷渡客和司机都死了,只剩下他们两人逃身。埋着头那人一直在呻吟,魏宇翀瞧了一眼,他半边脸皮都翻在外,眼睛也肿成了一条缝。魏宇翀吓得一脸惨白,“那个画面太可怕了,还好不是我。”如今说起,他仍心有余悸。

魏宇翀他们算幸运的,在花了半年时间后,他们终于抵达纽约曼哈顿唐人街。当他站在街头,看着衣着光鲜的来往路人时,心情异常兴奋,伸开双臂大喊:“美国,我来了。”

魏宇翀的确幸运,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从不同的国家、地区偷渡到美国,他们中很多人都因为车祸、天气等意外死亡,特别是那些混进集装箱由货轮偷渡的,只有极少数人能活着到达目的地。因为箱子空间狭小,人只能蜷缩在里面,海运时间又比较长,黑暗、孤独、饥饿和恐惧,他们常常死在途中;有些人即使活着到达,可集装箱有时候会在港口堆上十天半个月,人在里边也被活活饿死。所以,在偷渡最疯狂的时期,港口的工作人员每次开箱子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有可能打开箱门,就会看见一具扭曲腐烂的尸体!即便这样,还是不能阻挡那些想要出国发财的人的脚步。

想要有个家

大部分偷渡客在美国从事餐饮业,魏宇翀也选择了中餐厅的炒锅工作。在纽约,这一行月薪有3000美元。

因为是非法身份,魏宇翀初到美国时除了工作时间在厨房,偶尔能见见阳光外,其余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地下室。地下室很狭窄,终年见不到阳光,房间阴暗又潮湿,还有虫子爬,“一般是几个人挤在一间地下室里打地铺,一到夏天就闷得喘不过气来。”魏宇翀说这里工资虽然不错,但工作量大。“一上班就有干不完的活等着你。”魏宇翀说,一到厨房就得准备几公斤的食材,特别是剥虾,常常剥到手指甲都翻转来了,“血淋淋的,钻心地疼。”除了准备食材,还要洗碗、拖地。有时候累得都抬不起胳膊,就靠在柱子上休息一下,可一旦被老板发现,就会挨一顿拳打脚踢。

在这里,大伙都很想家,常常在半夜时看到街头的电话亭前排着长队,都是给家人打电话的。“曾经,有人遭到黑人打劫,自那以后他们就不敢单独外出,总是三三两两地一起去打电话。说的最多是‘挺好的,但挂了电话,这些五大三粗的爷们,总会低着头用粗糙溃烂的手抹去眼泪。”

除了想家,偷渡客最怕的就是寂寞,因为无人交流,又很少出门,所以这些偷渡客中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而疯掉或者跳楼。

魏宇翀曾在纽约法拉盛唐人街中餐厅打工,而他的同事就因为老婆带着寄回去的钱跟人跑了而跳楼自杀。“他晚上还搬货打零工,省吃俭用,就盼着早日接老婆过来陪他。但没想到,老婆竟然跟别人跑了。”魏宇翀无奈地叹息道:“虽然我们在这里挣了钱,可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做的是苦力,还时刻担心被遣返……”

为了排遣寂寞,魏宇翀谈了几个女朋友,但都无疾而终。“我想有个家,有家就不会寂寞了。”魏宇翀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寂寞下去,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在不久之后竟成了纪录片《Floating 漂》的主角。

将偷渡客真实生活曝光

申办绿卡是每一个偷渡客迫切想解决的事儿,魏宇翀也为此事常常进出纽约唐人街律师楼,在这里,他结识了兼职律师罗汉。

罗汉是名留学生,去年年初,他和何贝怡、安南决定拍一部关于偷渡客题材的纪录片,认识魏宇翀后,他们决定以魏宇翀为原型来拍。当罗汉说出意图后,魏宇翀想都没想就回绝。“我们想讲的是一个90后,一个人来美国闯荡的寂寞、空虚,但又努力工作生活的精神,是很积极的内容。”罗汉解释。魏宇翀想起自己沉闷的生活,心有感触,松口答应。

2012年10月,片子开拍。曼哈顿唐人街头,魏宇翀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提着包,站在红绿灯前看着车来车往,回顾五年偷渡生活,他说:“路是靠自己走下去的,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你不能回头。”

3个月后,拍摄结束,魏宇翀也取得了美国工卡,拥有合法工作资格。在美国,只要不犯法,警察一般不会检查居住者的身份证,减少了偷渡客被遣送回国的风险。因此,偷渡客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往美国,抵达后不仅有机会获得工卡,甚至能申请到绿卡,成为美国公民。

2013年4月,魏宇翀主演的纪录片《Floating 漂》在哥伦比亚大学首映,经美国《星岛日报》报道后,被国内人民网、新华网和中新网等转载,在华人界引起轰动,偷渡客的生活状况得到关注。5月,魏宇翀接到何贝怡的电话,“魏宇翀,我们的片子成功了。”魏宇翀体会不到她的成功是什么意思,反应平淡。直到他走在纽约唐人街头,不断被陌生人认出,问他:“你是那个偷渡客吧?我看过你的片子。”许久不联络的朋友打来电话问候他,记者也纷纷联系他要求采访,他才明白自己好像“火”了。

如今,每天都能接到众多电话,他不胜其烦,但还得耐心应付。“我没有什么美国梦,只想赚钱生活下去。每天很累很无聊,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他的话,残酷得让人心酸。可心酸的背后,他拥有外人羡慕的物质生活。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买LV钱包,用GUCCI皮带,这些奢侈品,在中国绝大多数人都买不起,但他却轻松易得。说到这里,魏宇翀苦笑,“都是用寂寞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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