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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跑路”商人的自白:银行才是罪魁祸首

2013-04-29潘晓勇

中国商人 2013年8期
关键词:债主实业利息

潘晓勇

为了给员工发工资,我卖掉了父母的房子

2011年10月18日对我来说,是我一生都会铭记的日子。这一天,我离开家,开始“跑路”。此时,据我被提名“2011年创业青年楷模候选人”只有一个月时间。

离开家时,我没有告诉任何人,4个手机6个号码也被我全部换掉。事到如今,我非常后悔,我不能到处游走,因为我的身份是半黑暗的。同样身负重债,我表哥坚持了下来,虽然他每天要接到十多个债主的电话,烦恼很多,但他至少有一个光明的身份。

离开的那天早上,我还在家就接到了秘书打来的电话,她说公司来了二十多个要债的人。听她这么一说,我便打消了去公司的念头,又怕债主找上门,就开着车在路上晃悠。在市中心我遇到了另一个债主,他也带着六七个人逼我要钱。我跟他说,我借你的500万三年还清,利息也得近400万,能不能不要这么逼我?但他们毫不理会,一直跟我到家里,我感到自己可能会受到伤害,于是借口上厕所,拐弯走了。

那股走的冲动完全是临时的,如果不是人生安全遭到威胁,我想我不会走;如果没有这几个人这么逼我,我很可能像表哥一样坚持下来。可是真的坚持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进了公安局,也许和有些人一样从楼上跳下来……谁也不知道。

离开家之后,我在郊县待了一个多月,想看看情况再做下一步决定,但是慢慢发现,走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比我生意做得大的人也走了。恐惧再一次侵袭而来,我感觉没有一丝希望,再次离开。我先去了上海,然后辗转到合肥、广州、武汉……七八城市转过来,最后还是回到了上海。

走时匆忙我什么都没带,身边只有一张朋友的卡,之前存了十几万元。跑路后的日子主要靠这张卡生活,几亿身家,真正带走的只有这十几万元。很多人不信,有人说,光你身上的装备就几百万。没错,我的手机十几万,四块金表加起来上百万,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抵押给了债主。

为了给员工发工资,我将公司能变现的资产全部卖掉,甚至卖了父母的房子,凑了一百多万元。我觉得银行、高利贷的钱可以欠,但对于和我一起奋斗的员工,他们的劳动所得,我一分钱也不愿意拖欠。

走在上海华灯初上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穿梭而过的行人,我的内心极度煎熬。没出事以前,我和表哥每次来上海,他坐着宾利,我坐着保时捷,到哪儿都是司机在楼下等着,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而如今,去哪儿都得挤地铁、公交,去一个地方至少要花一小时。这时我才知道,上海真的很大。

钱套钱陷入深渊

一次偶然的房产交易向我打开了炒房的大门。6万元起家,三年间,我名下成立了8家子公司,身家高达数亿元。

2008年6月28日,我从上海回家,当时身上只有信用卡套现的6万块钱,我用这6万元全部家当开始做信用卡发卡业务,大半年时间赚了二十多万。2009年,表弟介绍给我一套房子,我拿前一年赚到的20万付了订金,没想到一周之后有人外加50万买下了这套房。不费吹灰之力,我赚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50万元。而后我有用这50万投资买房,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我又赚到了300万。那时的感觉是,钱对于我来说,太好赚了。

手握着300万,恰逢一个新楼盘开盘,30万元一个名号。风水轮流转,真是轮到我赚钱了,别人一家好几个人都摇不到一个号,而我一人就中了好几个。拿到名号后,我又以每套外加50到100万元不等的价格转让出去。短短一个星期,我又赚了几百万。

一年不到的时间,我就赚到了五六百万的资金。2009年7月以后,雪球越滚越大,我开始关注写字楼,两个月后,我相中了一栋1.5万平方米的大楼。当时有人说我是蛇吞象,我告诉他们,就算是蛇吞象,我也是蟒蛇。一切就像安排好了一样,我顺利拿下了这栋楼,除了自用的办公区域将近4000平方米,其他全部租了出去。除此之外,我还开了珠宝公司、外贸公司、鞋厂、装修公司、太阳能公司等八家子公司。到2010年,我的身家已是好几个亿。

在我所有公司中,最赚钱的还是房地产。最疯狂的时候,我大量购买房产,全部一次性付清房款,再拿到银行抵押,用套现的钱买更多的房产。比如,一套房产我花1000万元买下来,就去找银行贷款,可以贷1200万到1500万,再通过其他人做担保,通常的方式是互保,通过这种方式把钱放大,再去买更多的房子,变更多的钱。

为什么我会将产业链铺的这么大?只因为钱太好赚了,以至于做其他任何行业不会去考虑利润和风险,完全凭自己的想象。比如说我有一家太阳能公司,只因为我听到有人说这个项目不错,我就跑到表哥办公室问了一两个小时,知道“民生工程”、“朝阳产业”,第二天就去办了营业执照。

原本以为,我会是那个掉进蜜糖罐里生活最甜美、最幸福的人,不曾料到,危机在我毫无防备时到来了。

2011年9月,当预期中的银行贷款无法获批的时候,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此时我才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不仅银行贷款收缩,国家政策也在方方面面打压房地产。2011年4到7月的这段时间,听到风声的人都停止了大量购买房产,而我却在此期间又投入1.3亿的现金买了两个厂房,七套住房。这1.3亿的现金中有将近1个亿是从民间借贷来的。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2009年,我一次性付清980万买了一套房,当年银行贷给我1300万元,第二年更是上升到2000万元。我天真地以为,按照这个速度,我可以套更多的钱,买更多的房子。于是,我拿着大部分借来的1.3亿元现金投入房地产,想从银行贷款1.8到1.9亿元。不幸的是,最终我只从银行拿到了6000万元的现金。用明星电力前董事长周益民的话说,我们都“贷不到钱了”。

有目标和理想的存在,一个人才有生活的动力

上海的夏日好热,躺在只有一只电风扇的宾馆房间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回忆起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生活的变化多端让我始料不及,更让我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该有多好!

我走到今天,自身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银行也可以说是罪魁祸首。如果当初我花980万买来的那套抵押房产,银行第一年没有给我1300万元的贷款,第二年没有给我2000万元的贷款,我的产业扩张和投入不会如此大胆。

银行存在很多潜规则。比如,一套房子的贷款额度达不到2000万怎么办?银行为了自己的业绩,可以先贷款给我1000万,我将这1000万存进去,再贷一次;用承兑汇票开出来,以质押的方式,那么银行的存款业绩就有2000万元。同时,银行又给我贷了1000万,我手里就有了2000万元的现金。我把这2000万元再质押一次,再贷款,银行再贷给我2000万元,那么银行就有了4000万的存款业绩,我也套现了4000万元。何乐而不为呢?

2011年上半年之前,这种潜规则大量出现在银行和借贷人之间。2011年9月之后,因为贷不到款,我把多余的钱全部用来支付利息,最后几个月,我每月支付的利息都有六百多万元,最高的一个月付了670万元利息。

2011年年中,我意识到危机来临之前,已经投资4700万买下一个工厂。我想把鞋厂搬迁过来,扩大规模,再投资1000万元,把流水线从1条增加到4条。我决定自己努力将手头钱盘活,通过实业赚安稳钱,争取把实业做实,给自己制定一个修复机制。但当时已是2011年9月,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始终认为,我被银行害了。假如当时的宏观政策不调控,银根也没有收紧,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离家出走之后,债主满世界找我。我主动给十几个债主打过几次电话,我告诉他们,不要着急,我正在想办法筹钱还给他们。如果实在着急,可以去法院告我。没告我的债主,我会在第一时间把钱还给他们;告我的债主,最后还钱的时间可能是三年后,也可能是五年后,或者更长时间。

接到我的电话后,有的债主确实找到了心理安慰,已经撤诉,并与我商量,500万元的债务能不能年底先还10%,其他的分期付款。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依然有人在不屈不挠地告我,我也毫无其他办法。

算下来,我目前为止还有近3亿元左右的贷款,未来,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快把钱还上。只要人还活着,只要有能力,就一定要把钱还上,这是我给自己定的目标。

人生就是如此,有目标和理想的存在,一个人才有生活的动力。如今已到这般田地的我,就是有了把钱还清的目标,才能坚持到现在。

一群人和一座实业空心化的城

经历了2011年震动全国的那场老板“跑路潮”,我有时候觉得,2009年到2011年这三年以几何速度疯长的财富更像是一场梦。

包括家乡的很多知名企业家在内,做实业只是为了提供一个融资和人际交往的平台。比如我投资几千万开了一家珠宝店,真的能赚大钱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珠宝店只是个噱头,是一张宣传自己的名片,其实质根本赚不到钱。

我们这里很多人像我这样,有些人甚至彻底放弃了家族产业,那些长辈做了十几年的产业到了第二代或者第三代手里,变成了贷款或参股借贷公司的资本。结果就是,这座城市的实业严重空心化。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钱好赚,躺着睡觉都能赚钱。比如你将2000万元借出去,利息2分,一个月就有40万元进账, 一年就是480万元。这样的利息算低的,通常的利息会在4分到6分。所以一些做实业的企业,为了支付高额利息,就把自己的产业当做平台,去借更多的钱。2009到2011年这三年,如果企业没有真正意义上去做实业,它的业务量、产品、管理体系统统会下降50%,甚至更多。一些上万人的企业,最后只剩一千甚至几百人,六条生产线最终也只剩下一条。

2010年,老百姓去菜市场买菜都要讨价还价半天,但我们去买房子,1000万元的房子看都不怎么看就直接把现金付清了。当时,民间资金太充足,5000万以内的借款打个电话就可以,根本不用打欠条。一个骑黄包车的都会把积累了一二十年的积蓄放到担保公司拿利息,有的甚至整个家族都会陷进去。当时KTV包房的价格疯涨,本来最低消费5800的房子猛涨到一万元以上。所有人都在参与,大家都太有钱了。

资金链断裂之后,这里变成了一座灰色的城市。2012年春节是这座城市二十多年最冷清的一年,在此之前,一天的烟花销售都在千万元以上,而那个春节只有一百多万。老百姓没钱,加上债主到处追债,根本没心情放烟火。当时媒体有篇文章说,是不是我们连买烟花的钱都没有了。确实如此。

一群人的落寞,连带着一座城辉煌的落幕,大概生活本就如此,那么多的猜不透,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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