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出版：如何从乱象回归本真

从出版产业发展角度看，当下我国学术出版存在的乱象也可以看做是出版机构生存发展的无奈所致。开展严格的纯学术出版，则生存有危机；迎合市场需求开展学术出版，则学术出版日趋混乱并将走向堕落。

据从不久前结束的2013年美国书展上传来的消息，德国最具盛名的老牌社科学术和文学出版社苏尔坎普出版社（Suhrkamp Verlag GmbH und Co. KG）宣布申请破产。查大佳网对该社的介绍，“凭借文学和社科两大出版重点，苏尔坎普几乎占据德国图书出版业半壁江山。出版社总部设在法兰克福，其办公建筑是法兰克福三大标志性建筑之一，由此可见苏尔坎普出版社在德国出版社中所占的重要地位。”该出版社的官网也可印证大佳网的这个评论。在数字出版冲击以及传统纸质出版全球性受影响的现实下，我们对这样的信息其实很习以为常。相反，如果回过头来考察我国的学术出版，这些年呈现出来的是另一种场景：热闹、繁荣、数量剧增，而各类学术出版机构似乎也并无生存之虞。更为有趣的是，如果在百度搜索输入“学术出版”四字，列出的第一个搜索结果是打着“学术出版 个人出书 正规书号 质量优价格低”旗号的一个网站。其中的缘由，很值得我们从我国学术出版的现状来探究一番。

学术出版的界定

我们认为，学术出版指的是围绕科学研究成果和学术研究成果的发表、出版及传播的原则、规范、过程及商业模式等的出版实践活动。它涉及三大方面，一是科研学术成果，主要是指学术论文、学术著作等学术作品；二是这些学术研究成果作品的出版和传播活动，包括存在的商业模式；三是学术出版需要遵循的原则、规范。由于学术成果是人类探索未知、经过理性和逻辑思维及实践而产生的成果，是人类文明和知识发展积累和传承中最为严谨、规范并最具影响的部分，因此学术成果的出版具有迥异于大众出版的特征，那就是学术出版必须跟科研学术研究一样严谨、规范，学术作品必须符合学术研究规范，并且是在他人研究成果基础上对某学术领域研究的提升和发展成果的呈现。而且，由于学术研究的专业性、特殊性和学术成果传播对象的小众性，学术出版的商业模式也因此与其他类型的出版商业模式大相径庭。

据此，我们再来考察我国内地学术出版的现状和症结，便可以发现一些十分有趣，同时又令人不安的现象和问题，这些问题的成因和解决既跟出版产业相关，也跟社会对学术成果的需求等有关。

我国内地学术出版的现状及问题

我国学术出版的整体状况跟其他类型的出版一样，用官方的说法是——近年来出现了“大繁荣大发展”。根据现有官方数据，我们无法获知每年学术著作的出版总品种数量，但假设我国学术著作出版品种占年度出版总品种数1/10的话，这个数字也超过了35000种[1]。照此类推，则我国学术期刊的数量达到将近950种[2]。根据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公布的CSSCI来源期刊（含集刊及扩展版）（2012—2013），列入来源期刊的数量就达到了834种[3]。而列入北大中文核心类刊物的数量则达到了1999种（根据第6版统计）。若以上述核心期刊大多为双月刊且每期平均发表文章10篇的下限计算，每年单CSSCI来源期刊发表的论文总量就达到5万篇。按北大中文核心类期刊发表量测算则每年可达近12万篇。实际论文发表数量则远超此数。新华网曾报道，2010年我国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数量大幅上升到5203篇，居世界第二[4]。

从上述数据可以看出，无论是学术著作还是学术论文的发表，从数量上讲，我国的学术出版大国地位已经毋庸置疑。但在这种繁荣的表象下，我国学术出版同时存在着不少问题，学者和媒体甚至称之为“学术出版乱象”。曾经有不同学者和媒体等针对我国学术出版存在的问题发表过不少文章进行探讨。比如张春海撰文指出学术出版存在“整体质量不高、精品稀缺、学术缺位等问题”[5]，陈香提到学术出版的平庸化和泡沫化倾向[6]，叶铁桥分析了学术期刊敛财乱象，认为与学术评价体系错乱及刊号垄断有关[7]，褚建萍和周立钢则分析了学术乱象和出版泡沫的表现和种类并提出了解决此类问题的主张[8]，张桂婷在《出版商务周报》撰文介绍业界人士对遏制学术出版浮躁风净化学术出版的建议[9]。此外还有许多学者就学术出版问题近年来刊发了大量研究论文。通过对媒体、学术界及出版界针对学术出版的报道、分析、研究等进行归纳，我们可以总结我国学术出版当下主要存在两大问题：

一是学术出版物数量多而质量低。我国学术出版已经成为出版实践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学术出版作品包括学术著作和论文数量巨大。这个现实一方面反映了我国学术出版的繁荣以及科学研究成果的丰硕，但同时在众多的数量之下却是大量学术质量低下平庸的学术作品，学术著作和论文的被引用率低（尤其是在国际上），影响力小。这个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二是学术出版规范缺失且门槛低。学术出版的主体对象是学术研究成果，而学术成果呈现应该按照严格的学术规范准则进行。但当下我国出版的学术作品中，抄袭、剽窃、拼凑、平庸、学术创新不足、研究成果价值微不足道甚至形同垃圾。某些学术期刊，每期刊载上百篇所谓的论文，每篇篇幅一般不超过2页，其内容价值和论文研究结果可想而知。类似这样的所谓学术作品学术刊物比比皆是。它们能够堂而皇之地公开发表和出版，凸显出当下学术出版门槛之低，把关之松，出版之容易[10] 。所有学术出版的泡沫化、质量低劣平庸等等都是上述两方面问题的具象化表现。

学术出版问题的症结

对于造成上述学术出版存在问题的原因，上文提到的不少媒体报道文章以及学者的研究论文都有分析，其中多有中肯者，比如叶铁桥分析学术期刊敛财乱象的根由是学术评价体系错乱及刊号垄断等等[11]。就目前我国学术出版所存在的问题而言，我们认为其症结主要可归结于学术评价体制异化对学术出版的异常需求、学术和学术出版规范及伦理的缺损以及出版机构特别是学术出版机构生存的压力等三大方面。

1.学术评价体制问题。目前我国诸多学术科研机构特别是相对集中的高校对学术成果的评价，较为普遍的情况是对学术成果数量的重视要高于对质量的要求。高校考察教学科研人员学术能力、对职称晋升设置的条件要求等，现有高校科技评价体系存在着重数量轻质量的问题[12]。此外，对学术成果的评价体制中也存在着某种类似追求GDP式的政绩观。许多高校和科研学术机构十分热衷于追求论文发表数量、学术项目申报成功数量等，项目化生存已经成为当下诸多学术科研机构特别是高校的生存常态[13]，功利性十分严重。而这种学术评价体制异化的背后则是学术人文精神的缺失。

2.我国学术和学术出版规范及伦理缺损。学术规范与学术出版规范是确保学术严谨性、规范性以及学术出版的严谨性和规范性的前提，其中学术规范又是学术出版规范的前提。但是由于存在上述第一个症结，目前我国学术研究与学术出版中存在着十分普遍的不规范问题，其中包括：学术研究的粗俗化、不规范，学术论文与著作写作的随意性、不符合学术规范要求，而学术论文和著作的抄袭、剽窃或者侵犯他人著作权等学术不端情况屡有发生，学术论文、著作和项目的同行评审、专家评审要求不严，请托风盛行。这些同时也就导致了学术出版的门槛低、学术标准掌握不严格、内容学术质量把关不紧、学术出版数量膨胀而质量平平。这两者背后反映的问题便是学术和学术出版伦理的缺损，而学术伦理其实是一种职业伦理，学术标准则是学术伦理的命脉[14]。两者的缺损必然导致学术不端以及学术出版的乱象。

3.当下出版机构特别是学术出版机构的生存问题。学术出版存在的乱象跟出版机构的生存问题密切相关。在我国出版业，特别是图书出版单位已经完成了转制改企进入市场化运作时期后，生存和发展问题成为这些企业的头等大事。而许多出版机构追求利润，将利润与编辑人员工作绩效考核关联的管理方式，导致了收费出版的流行。而收费出版或者资助出版最终成为降低学术出版要求和标准的最后一根稻草。大量不符合学术出版标准的论文、著作出台，刊物收取版面费、出版机构动辄开谈资助等现象便大行其道。而正在推进的期刊市场化改制是否会加剧学术刊物的生存危机，进而加剧学术出版乱象的出现？值得我们密切关注。对此，民进中央在2013年两会有专门提案，认为学术期刊改革不能单纯走市场化道路[15]。

学术出版的回归与发展

随着数字出版的继续深入和兴盛，出版形态不断发生改变，学术与学术出版的形态和方式也不断变化。但在我国学术出版乱象依旧存在的现实下，学术出版亟需尽快回归其本来面貌，而与此同时又要保证学术出版生态环境的健康和学术出版机构的生存发展等诸多问题。而要实现我国学术出版的回归和健康发展，首要的我们认为需尽快解决以下几个方面问题：

1.加强学术出版的依法监管。从法制管理的角度进行学术出版经营行为的规范，从而保证健康有序的学术出版环境。政府层面目前已经出台了针对规范学术出版的通知要求，但从监管力度来看这还远远不够。对于如何按照现行法律法规对正式出版的各类问题学术作品进行处置从而杜绝新的不合格出版物出现、鼓励规范优质学术成果的出版尚需要有更加具体可操作的实施办法和政府及行业部门的常态化监管。在现行管理体制下，对学术刊物和其他学术出版机构实行优胜劣汰管理，促进学术出版的规范性，提高和优化学术出版质量。

2.大力倡导学术伦理、学术规范，制订科学合理符合我国学术发展和学术出版实际的学术出版标准和学术评价体系，提高学术论文和学术著作及学术项目的评审要求。在学术研究人员较为集中的高校、科研学术机构等加强著作权法和学术伦理规范的普及宣传和学习，加强学术研究人员的学术伦理修养和职业伦理观念。在高校课程设置和教学中，增加学术论文写作规范、著作权知识等内容并且作为高校学生的必修课程，培养未来的学术研究人员的学术规范和伦理意识，弘扬学术人文精神。

3.借鉴西方发达国家的实践做法，严格实施学术论文、学术著作出版的同行匿名评审制，以学术规范和学术质量为第一标准。同行匿名评审、学术期刊向作者收取一定小额的评审费用是西方学术论文发表十分常见的做法。匿名评审的主要关注点在于学术论文的内容质量和规范，借鉴其做法能够杜绝很多我国学术出版中的乱象问题。

4.出台积极的扶持政策，可以由政府对学术出版机构进行补贴，也可以通过设立独立的第三方基金进行支持。解决学术出版机构的生存问题并期待其能够对学术繁荣和进步发挥更大的作用，可以通过采用政府专项资金扶持和第三方基金等办法，从而确保学术出版机构的正常生存发展。学术出版是一项非功利性的事业，不宜将其推入市场化运作的范围。

5.在上述规范学术出版的机制体制理顺学术出版路径和学术出版生存问题的基础上，将传统纸质出版与数字出版两种形态有机结合起来，开拓学术出版发展的新途径，并逐步把中国学术出版融入国际学术出版大家庭，扩大学术出版走出去的范围和影响力，促进中国本土学术出版与对外学术出版的发展。

结语

学术出版的不端来源于学术不端，而学术不端则来源于学术评价机制的不合理以及学术伦理和学术人文精神的缺损。从出版产业发展角度看，当下我国学术出版存在的乱象也可以看做是出版机构生存发展的无奈所致。开展严格的纯学术出版，则生存有危机；迎合市场需求开展学术出版，则学术出版日趋混乱并将走向堕落。不管怎样，我国学术出版应能逐步回归其本真，并在新出版业态中找到自身规范完善发展之路。中国学术出版应该对于国际学术出版产生更大更具影响力的作用。这也是我国学术出版自身健康发展的内在需要。

参考文献

[1] 根据新闻出版总署公布的《2011年全国新闻出版业基本情况》，2011年我国共出版图书369523种，请参见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网站http：//www.gapp.gov.cn/cms/cms/website/zhrmghgxwcbzsww/layout3/xxml33.jsp？infoId=762198&channelId=1392&siteId=21.

[2] 2011年我国共出版期刊9849种。来源同上.

[3] 参见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评价中心网站公布的相关数据，http：//cssci.nju.edu.cn/news_show.asp？Articleid=490， http：//cssci.nju.edu.cn/news_show.asp？Articleid=491， http：//cssci.nju.edu.cn/news_show.asp？Articleid=492，2013年6月1日访问.

[4] 我国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发表论文数位居世界第二，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1-12/02/c_111212120.htm，2013年6月1日访问.

[5] 张春海，学术出版繁荣背后的乱象何时休，《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4月19日第441期，参见中国社会科学在线，http：//www.csstoday.net/Item/66660.aspx，2013年5月30日访问.

[6] 陈香，成果变垃圾 专家学者把脉学术出版乱象，《中华读书报》2012年9月19日01版，参见http：//epaper.gmw.cn/zhdsb/html/2012-09/19/nw.D110000zhdsb_20120919_1-01.htm？div=-1，2013年5月30日访问.

[7] 叶铁桥，一些学术期刊敛财乱象的背后，《中国青年报》2013年2月18日，参见中青在线，http：//zqb.cyol.com/html/2013-02/18/nw.D110000-zgqnb_20130218_2-07.htm，2013年5月30日访问.

[8] 褚建萍 周立钢，学术乱象与出版平台建设，《出版广角》2011年第10期

[9] 张桂婷，学术出版“浮躁风”亟待遏制，原文载《出版商务周报》，转引自中国出版网，http：//www.chuban.cc/ky/dt/201212/t20121213_133978.html，2013年5月30日访问.

[10] 张宏，不出版便出局，《教育与出版》2013年第5期.

[11] 杜德斌，现有高校科技评价体系问题，《文汇报》2013年4月15日.

[12] 大学教授谈中国大学的五种“重病”，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society/2012-02/17/c_111534488.htm， 2012年2月17日，2013年5月31日访问.

[13] 关于学术伦理问题，可参见“关于学术伦理的对话”，中山大学博士后之家，http：//rsc.sysu.edu.cn/PostDoctor/Article/ShowArticle.asp？ArticleID=256， 2013年6月5日访问.

[14] 民进中央对学术期刊改革不能单纯走市场化的提案，中国网教育频道，http：//edu.china.com.cn/2013-02/28/content_28083728.htm ，2013年6月8日訪问.

[15] 关于进一步加强学术著作出版规范的通知，新出政发〔2012〕11号，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zwgk/2012-09/24/content_2231969.htm， 2013年6月3日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