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贝影”

朱渊

贝克汉姆笑了，正如22年前笑着出现在红魔基地，他笑着打趣道自己的离开：“在那场主场比赛里，当梅西带球过掉我的时候，我意识到可能该退役了。”

38岁的迷人笑容里，依稀透露着他16岁时的顽皮和那么一点点沉重。是的，贝克汉姆和生于这个年代的许多孩子一样，先于其他人早熟。

弱小而自卑的少年

小贝出生于相对欠发达的伦敦东区，和许多经历城市化的孩子一样，那种对繁华的向往始终藏匿于他的内心深处。和其他天赋异禀的球星不同，贝克汉姆从小就身躯瘦弱、缺乏速度，这险些让他在孩童时代就放弃足球。好在经过不懈的努力奋斗，16岁的他总算来到了足球界的重点学校——曼联青年队。

可是身体和速度上的短板，和并不出众的天赋，仍然让他不被前辈所看好，罗布森曾认为贝克汉姆的实力不足以日后进入一线队。尽管他付出了比身边其他人三倍的努力，还是在17岁时落选了英格兰青年队。

青少年时代的种种不顺，最终让更衣室内那个喜欢窝在角落，温和、安静甚至有点忧郁的男孩更早地认清奋斗的价值。

1995年，经历短暂租借归队后，贝克汉姆告诉主教练弗格森：我再也不想去那种地方了。他把自己无时无刻的危机感，分享给了更衣室内同样喜欢角落位置的老大哥罗伊·基恩，让同为劳工阶层出身的两人惺惺相惜，沉默寡言的基恩告诉了他年少时在爱尔兰街头的情形：如果踢不出名堂，也许会一生落魄。

从天堂到地狱

1996年，属于小贝的阳光来到了。在曼联客场挑战温布尔登队的比赛中，他中场附近得球，直接一记远距离挑射攻破了对手城门。这粒日后被誉为英超十年最佳的进球，终于让这个小伙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同年他跟随球队获得联赛及足总杯双料冠军，并一圆国家队之梦。

时间来到1998年，那是个偶像稀缺的年代，动如脱兔的欧文和静若处子的小贝使得英格兰队成为了无数中国青少年心目中的主队。23岁的贝克汉姆用一粒精妙的任意球让世人首次见识到了圆月弯刀的威力，然而在与阿根廷的1/8决赛中的一时痛快，却为他招到了一张红牌。6比5，志在夺冠的英格兰队最终倒在了点球点上，可是正如著名记者西蒙·库柏在《足球经济学》中总结的那样：每一届未夺冠的世界杯，英格兰队总要找一名罪人来承担责任。提前离场的贝克汉姆无疑成了这场失利的替罪羊，23岁的他就这样从球迷的宠儿，沦为被谩骂的弃儿。恶言相对的诅咒，如同幽灵般在小贝每一次出场时如影随形。

以至于来年红魔高举欧冠冠军奖杯时，球迷们只记住了临危受命的谢林汉姆和贡献绝杀的索尔斯克亚，却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在角球区默默奉献两粒完美助攻的小贝。他们还记得一年前这个帅小伙的一时头脑发热。在别人眼里，贝克汉姆依然是那个失败者，除非在2000年的欧锦赛上有所作为。

然而，在欧锦赛与葡萄牙队的1/4决赛中，贝克汉姆罚失点球，让可挽回的命运，再度沉入谷底。同一年，泰国曼谷的一座佛教寺庙以贝克汉姆为原型，打造了一座高约30公分的金身雕像。无数球迷开始为小贝祈福，希望他拥有一颗大卫王般重振旗鼓之心。而与此同时，他的悲剧形象似乎正迎合了无数女球迷的同情需求，于是小贝的形象出现在了白领们的办公桌上、学生的课桌上和日本的一座巧克力塑像上。

少年终成英雄

或许真是球迷们的祈福起了效果，2001年10月6日，上帝准备给自己曾经的宠儿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时间来到第93分钟，全场比赛伤停补时的读秒阶段，贝克汉姆将小腿肌肉绷得紧紧的，他望了一眼希腊门将尼科波利提斯的站位，然后身体向左倾斜，奋力用右脚内脚背擦出了一道即使见过无数次也不会厌烦的美丽弧线——2比2！英格兰队惊险晋级02年日韩世界杯。

这一刻小贝张开双臂狂奔，而在电视机前的我们，或拍案而起，或同他一起放声大笑，或潸然泪下。球迷们知道小贝经历了怎么样的困境，他们将自己对于生活现状的不满伴随着小贝的自我救赎一同发泄。

同偶像一同共勉尼采的那句“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那些试图打败你的却没有打败你的事使你更坚强），时间来到了2002年。

受伤痊愈的小贝来到日韩世界杯的舞台，这本身就已经算是一次奇迹。此时早已是英格兰队队长的贝克汉姆，在经历涅槃重生后，更显男人风范，“万人迷”的称号在此时孕育而生。

然后冠军仍然与信心满满的英格兰队绝缘，在1/4决赛中，他们遇到了后来的冠军巴西队。尽管欧文开场后不久的进球使队伍早早确立优势，但小罗的诡异任意球最终还是让十字军团黯然出局。

与“父亲”闹翻

球迷们对他的热爱进一步升温，然而与此同时，另一场危机却在暗涌潜流。或许是过多的宠爱让小贝自信过剩，在2003年一场曼联对阵阿森纳的足总杯比赛失利后，主帅弗格森怒斥小贝没有积极参与，而小贝则提高分贝、强词夺理，于是一气之下，弗格森的球鞋飞了起来，正中万人迷漂亮的眉骨，瞬间血流满面，尽管爵爷立马做出道歉，但小贝从此和原本被自己视为父亲的弗格森形同陌路。赛季结束后，万人迷带着俱乐部拥有的所有曼联7号球衣负气远走西班牙。

此时的小贝或许忘了是谁曾在他最困难的时刻出来为他辩护，而他却用别人对自己使用过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父亲”。谁都在青春期和父母顶过嘴，倔强过后的一记耳光或者一次捶打绝不是父母怒其不争的愤慨，是爱，是宽容到忘记了自由的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经年后我们和小贝一样笑着后悔说：弗格森就是我的父亲！

然而在西班牙的日子并不轻松，由于远离家庭，小贝被卷入了一桩桩绯闻风波，尽管他从未正面表态，但球迷们似乎已经宽容了他。而04年欧洲杯的到来，也适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进行转移。然而，本届大赛留给他更多的是苦涩和自责：正是因为他在小组赛射失点球，导致球队输给法国，在淘汰赛中遭遇了东道主葡萄牙，继而再度被淘汰出局。

远走美利坚

在俱乐部赛事中，纵然皇马拥有银河战舰版的豪华配置，却始终无缘联赛冠军。尽管在西甲赛场屡屡上演圆月弯刀，但众星云集的马德里，还是让万人迷球场上的光彩逐渐暗淡。06年意大利人卡佩罗的入主，更是将小贝推上了尴尬境地。

以过多商业活动和战术需要为理由，铁腕治军的卡佩罗对外宣传：只要自己在位一天，贝克汉姆就不可能登场，然后他很快就食言了。由于伤病原因，卡佩罗最终在皇马与西班牙人的比赛中派上了远离赛场的小贝。然而上场后的小贝立刻用一粒圆月弯刀还击了久疏战阵的谣言，吹起了当赛季皇马逆转夺冠的第一声号角。

然而尽管赛季结束前卡佩罗请求小贝留下，但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万人迷淹没在好莱坞中的“贝影”以及06年世界杯上对阵葡萄牙时，因跟腱受伤被提前换下后的痛哭流涕。

无数球迷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也湿润了眼眶：隐约预感，这或许是31岁的小贝最后一届世界杯。而陪伴他走过这么多年的我们，也已不再少年。

在洛杉矶银河的6年，从最初的被误解，到最终离开时荣耀加身，小贝用职业精神和出色的球技征服了美国观众，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这个国家足球的地位。

而在此期间短暂租借AC米兰的经历，也让我们领略了小贝超乎常人的职业精神和心中从未抹去的国家队梦想——他还想为英格兰队征战下一届世界杯。

国家队，梦难了

在美国进行持续力量训练后，贝克汉姆增加了6公斤的体重，力量加强了，跑动能力却在下降，而一年后转战意大利，在米兰内洛实验室内，小贝专门要求俱乐部为他设计增强腿部力量的训练方式。从那时开始，他每天要做一个小时普拉提，开始吃全麦面包、果糖牛奶和低脂奶酪，不再碰巧克力、甜食和任何酒精类饮料。实验室的专家们惊讶地发现，33岁的贝克汉姆竟然在两周时间内，将身体脂肪比例从原本的13.7%降到了8.5%，而且长久坚持。

在他的华丽外表下，隐藏着那颗永不轻言放弃的勇敢的心。这难道不是一个职业运动员最宝贵的精神吗？

但或许正是这不服输的精神，最终让他在2010年德国世界杯前的一次比赛中左脚跟腱断裂。每一次他的受伤，总是伴随着场上场下的泪湿沾襟，然而这一次小贝并没有哭，他只是单脚跳着示意换人，脸上还带着上半场因拼抢而留下的擦伤痕迹。

这一刻小贝的梦碎了，而随着他再度无缘世界杯，我们的青春记忆也再无法完整。直到他零工资空降巴黎，被梅西超越后，继而挥一挥手，决定告别。

或许他能被梅西超越，但在我们心中，谁都无法超越他。我们还记得那个羞涩的金发男孩，在第一次遇见未来的妻子时，额头直冒冷汗，羞涩地躲在角落，无时无刻地看着她，直到上球队大巴时，才想起忘记索要号码，懊恼地直撞椅背。

我们还记得那个喜欢看《改头换面》家装真人秀节目，喜欢下厨，并虚心请教大厨，只为替妻子烹制一份美味意面的好丈夫。

还记得那个因为二儿子罗密欧拔掉家里鹦鹉一根羽毛，而教育孩子拔掉罗密欧一根头发以示惩罚的好父亲。他还说：有时候看到孩子生病，真恨不得自己替孩子遭罪。

还记得他一直默念弗格森“你得到的一切都应该归功于球队，所以踢完球就去洗澡，然后坐公交低调地回家”的教诲，倾尽全力做一个对球队有用的好球员。

而当感知自己已无法再用最佳状态为球队奉献一切时，他果断选择了离开。贝克汉姆始终感觉自己对他人负有责任，不管是球队还是家人。22年前早熟的他就设想要在踢出名堂后，为家人营造更好的生活环境；而在成年之后，又感觉自己对父母的离异负有责任，至今懊恼不已（其实远不是他的错）。

我們早该料到贝克汉姆会有退役那天，尽管米兰内洛的专家断言小贝能踢到45岁。小贝离预言还差7年，但我们知道他不会走远，永远不会远离那片他深爱的绿茵场，他只是脱下了球衣，换上了西装用另一种身份对我们微笑。

或许我们和球员贝克汉姆的缘分，就是今生不住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然后他转身笑着挥手：岁月你别催，走远的我不追。

球场上，球场下，岁月逐渐爬上了他的容颜；一回头，那道迷人的弧线，那个穿着7号的翩翩少年，曾让我们魂萦梦系了20年，羁绊了整段青春。

贝克汉姆并不完美，但他却让我们的青春变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