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箱操作的拍卖

曾玉荣

一

王经理是一家国营企业的老板，精明干练，工作认真，把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职工的普遍赞誉。王经理工作之余，酷爱绘画，而且功力深厚，很受业内人士称赞，可是画作展出后，却没引起太大的反响，简直和他的工作业绩成反比。他的心里特别郁闷，尤其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更让他难以接受。

这天，来到拍卖行，他遇见一个熟人，是城建局的周局长。王经理笑呵呵地走过去，握着周局长的手道：“老兄，你也爱上了这行啊？”周局长笑眯眯地点点头，告诉他，自己也是业余爱好，今天没事，刚好赶上拍卖行在拍卖自己的一幅画，就特地赶来看看，准备凑凑热闹。

王经理听了，顿时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周局长的画他见过，这家伙附庸风雅，刚开始练笔没几天，加上心浮气躁，画的很少，所以与其说是画画，还不如说是小儿涂鸦呢。这样的画，他也敢拿来拍卖？王经理心里想着，表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笑说：“好啊，祝老兄拍出个好价钱。”

周局长信心满满地挥着手，连声道谢，一脸阳光地走了。

王经理看着周局长的背影暗暗摇头。进了拍卖大厅，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心里替周局长暗暗着急起来，那样的画，肯定没人竞拍，到时冷场了，该有多掉价啊。

到了周局长的画作挂出拍卖时，王经理一见，更是冷汗直冒，不敢抬头再看第二眼，这样的画也敢来拍卖啊？这个周局长，今天的脸看来要丢大了。下面坐着的人看见这幅画，也都哄笑起来，有的行家更是摇头长叹，频频指点，看样子和王经理是同一看法，还有的甚至道：“这也叫画？笑话。”“这样的画也来拍卖，胆子也太大了。”

谁知，更不可思议的是，拍卖底价竟然标出六十万。

六十万，小城最著名的画家画作也从未卖到这个价。

拍卖行经纪人置大家的议论于不顾，在上面举着锤大声喊：“六十万。六十万谁买？”

“疯了。”有人在下面说。

“六块钱估计也没人要。”另一个人笑着应和，轻蔑道。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没人竞价时，大厅拐角处，一个人举起手高喊道：“我出七十万。”这下又爆出冷门，一般拍卖品都有竞价啊，这位在没有竞价的情况下，竟然一口价七十万，大概是疯了。大家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胖子快步走上去，成交之后，办好拍卖的一切手续，拿了画转身走了。一时，众人目瞪口呆。

等到大家醒悟过来，胖子早已不见了影子。周局长缴纳完拍卖费用，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大家挥挥手，满面红光地走了。

二

王经理回到单位，面对着自己满墙的画作，心里感到很不服气，他想，凭他的画技和功夫，不知高出那个周局长多少，自己的画无论如何也不会低于周局长的画。于是，他连续几天闭门泼墨，画了好几幅自认为很好的画，也送入拍卖行，眼巴巴地等着消息，希望也能拍出高价，辉煌一把。可惜，放在那儿半个月，竟然无人问津。

王经理感到很难堪，打心里不服气，他一咬牙，回到家关起门来，一个人躲在画室里，又连续用几天画了一幅《墨牡丹》，发誓不拍出个高价誓不罢休。

拍卖会上，那幅《墨牡丹》一挂，果然立即引起了公众的关注，由起价五百到一千，再到一万，然后就冷了场，再没人出价了。王经理坐在那儿，尴尬得满头出汗，对旁边嘻嘻笑着的周局长道：“老兄，看样子我的绘画技巧还得提高啊。”周局长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拍卖行经纪人拿着锤，扯着嗓子喊着“一、二、三——”，刚准备落锤成交，拍卖大厅里，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吼道：“我出九十万！”

一刹那间，整个拍卖大厅鸦雀无声，一根针落下仿佛都能听到响声，连拍卖行经纪人也瞪着眼，忘记了落锤。周局长也不笑了，脸绷得紧紧的。

九十万，又一次打破小城画作拍卖记录，顿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随着叫声，一个竖着衣领、戴着墨镜的人，快步走到经纪人面前，拿出张九十万的现金递上去，接过那幅《墨牡丹》，办完手续转身快步挤出人群。待几个记者从惊讶中醒过来，涌过去准备抓拍镜头时，寻遍人群，也没找到买画的人。

一时全场沸腾了，大家都向王经理鼓起了掌，连周局长也不无嫉妒地对王经理道：“老王，你火了，从此成了小城画界第一人啦。”王经理听了，嘴里连声谦虚着道“哪里哪里”，满脸是笑，手心却暗暗冒出了汗。

王经理向拍卖行缴纳了手续费后，正在接受记者采访，满脸春风得意时，手机猛地响了起来。他礼貌地点点头，对大家说声对不起，然后掏出手机，侧着耳朵听着，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煞白，连嘴唇都颤抖了。电话是公司的会计小李打来的。原来，小李因为有事请了一天假，回到家里后，想起会计室的保险柜里有一笔才领到的巨款，放心不下，到了下午，又急忙赶回公司。谁知到了会计室，打开保险柜一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保险柜中放着的那笔资金不翼而飞。

王经理额头渗出一排排汗珠，连连说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冷静了一会儿，他挥挥手，急忙排开围着的人群，快步来到一个僻静处，弯着腰左右望望，然后压低声音问：“报警了吗？”

那头，小李急得都要哭了，颤着声音道：“准备报，可还没来得及报。”

王经理长长出了口气，擦把汗，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小李糊涂了，不知道怎么个好法，只是小声地抽噎着。王经理在这边用手指敲敲额头，用和缓的语气告诉她，先别报警，自己回公司后先组织厂保卫科查查，实在查不出来再报警，“这样的事，一旦报警，就会公之于众，对公司的声誉不好。”说完，他关了手机，拿着拍卖的支票，向所有的人挥挥手，匆匆坐车走了。

赶回公司，听取了各方汇报，王经理马上制定出应对方案：暂不报警，由保卫科先行明察暗访，两天之内，如果巨款再无下落，再报警也不迟。看着哭泣的小李，他亲切地拍拍她的肩，倒上一杯茶道：“不会有事的，你已经很负责任了 。”待小李停止哭泣后，王经理告诉司机，把小李送回去好好休息。送走小李，王经理也匆匆回了家，忙碌了一阵，他才上床睡觉。大约在半夜时分，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王经理一下坐了起来。电话是公司保卫科长打来的。电话中，他兴冲冲地告诉王经理，丢失的钱终于找到了，而且还抓住了罪犯。

王经理听了，手一颤，脸色又一次变得煞白。

据保卫科长说，案发后，自己生怕再有小偷进入公司，于是加大了保卫力度，增派了暗哨。本来这是一件事后措施，不想却起了很大的作用，到半夜时分，发现一个黑影窜入视线。黑影熟门熟路，径直到了会计室，正在开门，大家一拥而上，捉了个现场，而且赃物在手，和会计室丢失的数额分文不差。

王经理捏着手机，呆呆地一言不发。

“经理，那小偷是内贼，是厂里的出纳张新。”保卫科长在手机中说， “这家伙怪了，偷了钱又不拿走，又偷偷送回来，神经病。”

王经理愣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一件事问道：“张新呢，现在在哪儿？”保卫科长告诉他，这边一抓住，马上就报了警，现在已被押到公安局去了。王经理听了，浑身一软，瘫了下去。

三

第二天一早，王经理刚起来，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几个警察，请他到公安局去一趟。

他脸色灰白，一言不发，默默地坐上警车。到了公安局，看到了可怜兮兮的张新。张新看见他，红着脸低下了头。

张新已经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也供出了王经理。

原来，周局长的画作拍得高价，让王经理感到很不舒服，也十分眼红。于是他眉头一皱，想出一个方法，也去拍卖行拍卖自己的画，让出纳张新假装买画人，拿着刚刚取出的现金，最后时刻，以竞价九十万买下这画。事情过后，自己迅速把钱拿回去交给张新，放回原处，至于服务费用，自己全掏。谁知，张新按照计划，拿着王经理还回来的钱，准备趁半夜悄悄放回去时，却恰巧被保卫科的人抓住，彻底露了馅儿。

王经理面对警察，羞愧地低着头，半晌才长声叹道：“如果没周局长买画的事，该多好啊。这都是我虚荣心作怪，与张新无关，千万别处罚他。”

王经理的话，引起了公安局刑侦科长刘兴的注意，他把王经理叫到办公室坐下来，再次详细询问了王经理拍卖画的动机。王经理垂头丧气，将那次周局长拍卖画作的经过告诉了他。说完，仍不服气地道：“我就不理解，我的画比周局长的何止高出几倍，为什么拍价不如他？”

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几天后，周局长和那个买画的胖子就被带到了公安局，两人的手腕上都戴着铐子。刘兴找来王经理问道：“就是这两个人吧，一个卖画的，一个买画的？”

王经理点点头，睁大眼睛惊讶地问：“拍卖画作难道还违法啊？”

刘兴笑了笑，让他自己问他们。在王经理疑惑的目光中，胖子和周局长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胖子是小城的一个建筑商，为了承包工程，多次登门，向周局长行贿。周局长面对着钱摇着头，他怕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不敢收钱。但是面对诱惑，又心痒难熬，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欲望，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巧妙的方法。他暗示胖子：自己过几天有张画要去拍卖，不知能不能拍出高价，到时候大概只有天知道。胖子听了，心领神会，哈哈一笑，拿着钱离开了周局长家。到了周局长画作拍卖时，胖子马上坐车赶到拍卖现场，拿出七十万，当场买下这张画。一来二去，两人把一桩见不得人的行贿受贿事件，竟然搞得光明正大，合情合理。

刘兴那天听了王经理的话，感到十分蹊跷，就暗暗展开深入调查。很多开发商因为胖子和周局长进行的私下交易，失去了他们的正当生意，都十分不平，纷纷进行检举揭发。因此，周局长他们认为做得很秘密的一件肮脏交易，终于真相大白。

周局长和胖子因为这件事锒铛入狱。

王经理由于对侦破周局长的行贿案有立功表现，再加上没造成重大损失，不久就被放了出来。以后，他还绘画，但仅仅是为了修身养性，绝不和别人比高低，也绝不为了赢利而画。他说，无论多高尚的事情，一旦和钱联系起来，和名利联系起来，就有可能使自己滑向卑鄙龌龊的深渊，害了自己，害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