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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感:道德的最后一件衣裳

2013-04-29胡赳赳

时代报告 2013年8期
关键词:耻感良知底线

胡赳赳

空谈误国,无耻祸国。

耻感是好东西。礼义廉耻,子曰:知耻近乎勇。

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就有人为了眼前方便和现实名利,行无耻之事。

你作弊、拼爹、买粉丝貌似侥幸过关,但躲不过病肉、毒姜、地沟油;你插队、欺诈、秀下限貌似无事,但你躲不过贪污、腐败、不作为。若个体精于闪躲迎合,集体将成为人渣,“他人即地狱”。

这一定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温良恭俭让,礼义廉耻信,儒家的这一套,我们曾经很在乎。但如今,耻感差不多算是道德的最后一件衣裳。人人都想活得好,但只有从物质到精神,从社交到政治,各个领域都真正地知耻、觉耻、以耻为耻、归正雪耻,保持对法律的敬畏和对他人的尊重,谨守自己的羞耻心与良知,才有可能走出“互害型社会”的死循环。

否则,无耻者获得的只是锁链,他们失去的将是整个世界。

人们常将“温水煮青蛙”的故事,用来讽喻时局和政体,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版本:青蛙不是被温度越来越高的水煮死的,在被煮死之前,它已经被溶解在水里的各种物质毒死了。

1998年,北京大学伦理学教授何怀宏出版了他的新书《底线伦理》,所举的事例无外乎开发商把绿地盖成了房子、公交车售票员将2元车票收成3元、旅游景点坑客,等等。现在看来,上个世纪的人尚有羞耻,略有良知,懂得礼义廉耻,至少撒谎会脸红,做错事会觉得内疚。但到了本世纪,第一个十年一过,似乎社会基因发生了突变,底线伦理早已经崩盘,不适用了。何怀宏教授语重心长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一种基本的底线伦理。”前段时间在微信圈里传得很吓人的一件事情是:一户卖草莓的人家不让自己女儿吃自家产的草莓,但女儿在后园偷吃了好几年,结果长得很胖,并生了绝症——为保鲜,这户人家在草莓上喷了很多药物。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丢失了自己做人的羞耻之心?

我们处在人类的前夜

“社会上的怨气,转化为一层又一层的暴戾之气,这种暴戾之气便是杀伐的源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每个人又在加害他人,不仅加害,而且有理由、有预谋、理直气壮、坦然地加害,似乎受害者天生就有报复的权利。于是,在这种境况下,羞耻心被愤怒心取代了,伤天害理也变得理所当然。”在谈到这个话题时,一位媒体人士这样理解。

也有人说,如果一味向外求,对物质、利益和名声过分迷恋时,忘了自己做人的本分,自然便会丧失掉耻感。“耻感的丧失也是文明消失的一种方式,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说是一种返祖现象。”

人生存下来是第一要义,原始社会可以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但几千年过去了,如果人仍然处于很高的激素状态、自卫状态以及极低的道德状态、无耻状态,那么不过是印证了学者余世存的一句话,“我们离做人还很远,我们处在人类的前夜,只不过是类人孩而已”。他悲悯地看到华夏民族在儒家传统与西方物欲侵袭下的两难选择。

一位白领笑称自己是从“小资”堕落到“屌丝”的,他反思道:“个人往往受时代、环境、现状的裹挟,这种裹挟的蛮力是很可怕的。别人都不知羞耻、丧失底线,你一开始不好意思,但慢慢竟习以为常,一层层地剥落,直到终于裸奔。”他感叹说:“要么你就出局了,不在这个局里玩,或许可以洁身自好。”

这种“时代的蛮力”就像一列停不下的高铁。你不上车,就被淘汰,而更多人还在往车上挤。响着的汽笛名字叫作“GDP”,它还有很多外号,如:发展意味着一切、改变命运、让父母生活得更好、实现理想、成功人士等。

中国GDP攀至世界第二、奢侈品消费攀至世界第二,可谓是中国的一个分水岭。在分水岭那头,人尚有人格,国尚有国格,过了这个分水岭,人格可以交换,贪腐者在落网前受人羡慕和尊敬﹑落网后听着风声遭人嘲笑。上世纪80年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尊重,领导像领导、下属像下属,无论搞学术、做科研还是谈买卖,都透着一股彼此尊重、温良恭谦让的劲儿,领导不会侵犯下属做人的底线,下属以人格尊严获得做人自信。而现在叫什么,“舔菊”,它代替了“无耻正在流行”的说法。无耻者越多,知耻者越少,这也是社会学上的“破窗效应”,用经济学家的话叫“劣币驱逐良币”。

上世纪90年代,尚流行“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一说。究其实,他们本应该是特别心平气和的同一类人,只是分工有所不同。但你要说“分工的不同”,便会被人耻笑,像是宣传口号,没人信以为真。

知耻使我们对这个社会抱有信心

西方文化多重“罪感”,东方文化多重“耻感”。故西方人意识中多有原罪,因此法律大盛;东方人意识中“羞耻之心,人皆有之”,故常以教化约之。

罪感文化与耻感文化的不同,导致东西方走了两条不同的路:东方人重心性,西方人重现世;东方人重人情世故,西方人重律理规条;东方人圆融、忍辱、变通,西方人严谨、功利、呆板。

很好笑的是,即便在东方儒家文化圈的国家中,中国人也不像新加坡和日韩那样“克己复礼”“尊师重道”了,他们是另一类人。耻感文化在中国人那里,几乎丧失殆尽。

不过,在中国文化里,耻感曾经大盛,一次是孔子感叹礼崩乐坏而梦周公、修《春秋》、编六艺、注《易经》。一次是宋明理学搞复兴运动,“存天理、灭人欲”,给中国人穿上了道德的紧身衣,产生了一大批道学家,将活泼泼的生命弄得老气横秋,生活质量很差。最近一次,则是民国三原儒(梁漱溟、熊十力、马一浮)意图将中国人的礼乐传统续上。有人比喻说,手筋脚筋都被砍断了,这几位大儒想要再续上。砍断的原因有:自身流弊、政体混乱、西潮渐进。用儒家原训而言就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这三次针对耻感的文化运动,可以说,孔子制订的道德衣裳刚刚好;朱熹一路太逼仄了,逼凡夫成圣人;马一浮一路又不合时宜,生活方式演进了,旧衣裳不合身。

羞耻和天性解放并不矛盾,打着羞耻的幌子,约束天性,或打着天性的幌子,搞不知羞耻、不怕丢丑的事情,都是可耻的。这中间有一个“度”存在。但如何掌握好这个度,则自在人心。道德和功利的关系,英国的哲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就说过:“什么是道德,就是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以前骂人,说“你这个丢丑卖国”的家伙,那是很严重的斥骂,或骂“卖友求荣”等,但现在,丢丑和卖国是联系不起来的,卖友求荣,似乎为了个人利益也可以理解。

看影视三十年的变化,从牵手、拥抱、接吻、露点到三级、AV或郭美美和干露露,人们对羞耻的免疫力越来越强。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羞耻和道德标准,有时,过一点便为耻,不逾矩便为羞。羞和耻是一对矛盾的共同体,孔子到七十岁才懂得“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奥妙。

耻又分个人之耻与国家之耻,一般情况下,二者是统一的。但若礼崩乐坏,则个人之耻是国家之荣,或国家之耻是个人之荣。

耻感发乎天性,有时当时便知觉,有时被蒙蔽,慢几拍,过后才醒悟,所谓“知耻而后勇”。耻感文化既受社会影响,也受历史影响,最后,变成每一个人身上既有个体,也有全体人类,“一就是一切”。

人有人格,耻感的丧失,即人丧失自己的尊严和应有的身份,然后从“人性”向“奴性”下移,人的权利被剥夺,自我认知也趋于“精神矮化”,人于是变得“屌丝化”。从最开始的抵抗到麻木,然后到合谋,最后成为时代的帮凶,正如季羡林感叹说“坏人是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因此坏人不可能变好”,无耻者极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无耻的,好在其一旦知耻,便会后勇。

这也是我们对这个社会抱有信心的缘故。知耻是好人和坏人的分界线,也是坏人能不能变好的标志。

头上有星空,内心有道德律

耻者,止也,有所为有所不为。头上有星空,内心有道德律。关键是,这道德律不能约束他人,只能约束自己。凡是打着道德的大旗让别人有耻的,一定是无耻之徒。知耻,只能反求诸己,只能自我完善,只能返观内视,一旦约束他人,便成道德审判、正义绑架、个人优越感的大放送。这便是其可说和不可说的地方,也是流弊甚广之处。

无耻者要做很多事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无耻,知耻者什么都不用做便让人明白他的知耻。凡知耻者,必有闻过则止、改过自新、止于至善的机会。

无耻者下贱,知耻者高贵。不怕丑不是一种钝感力,而是一种爱的能力的退化;怕丑不是一种脆懦,而是生命的底线打出的信号灯。

是非在哪里,界线就在哪里。无关功过,无关荣辱,无关得失,但关乎世道人心。千百年来,未曾变过。

明代学者王阳明提出“致良知”,流传着一个他的故事——一次被盗贼所困,盗贼问:盗贼可有良知。他答有。盗贼不信。他说:你们把衣服脱下来,我一层层证明给你看。脱到裤衩时,盗贼不愿脱了。王阳明说:你看,这知耻就是你们的良知。

亚当夏娃被赶出伊甸园,赤身裸体,但知拿树叶挡住私处。这个故事正因为知者众,反而听起来不那么吸引人。

知耻,即知觉的一种。知而不觉,是大耻,知而有觉,即良知。

高群书导的平民电影《神探亨特张》中有这样一个桥段:警察审问小偷时,小偷辩解说,“社会上有那么多缺大德的人你不抓,为什么偏偏盯上我啊?”无耻者的逻辑是:总有人比我更无耻。

张立宪扮演的警察过去拍了拍贼的肩膀:“你呀,五行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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