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
2013-04-29承雨
承雨
在这发展迅速、变化万端的现实世界里,每每还会重拾儿时井中窥天的梦。老井,永远存活在我童年故乡的记忆中。
与朋友聊天,无意间谈到了井,心中不由有所触动。
对于今天的人和生活来说,“井”似乎已经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字眼,几乎只是存在于书本或者图画中——不仅在城市中看不到它的踪影,就是在乡村,恐怕也不太多见。
但是,记忆中的井却依然是那样的清晰。
小时候,村里没有自来水,全村的生活用水靠的都是村中间的那口老井。我是吃着老井的水长大的,老井也承载了我童年的欢乐和苦涩。
好像从有记忆开始,父亲经常去井边担水,母亲也经常去井边洗菜或者洗衣服,几乎每次,我都屁颠屁颠地撵在后面。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路径——出了家门,左拐,大概200多米的样子吧,十字路口的一角,有一个高出地面一尺多的平台,那便是老井了。
几块巨大的青石板铺成井面,中间是幽幽的井口。小孩子是被禁止上井台的,每次,我都是站在十来步外,看父亲把桶挂在井绳的挂钩上,然后将桶放入井口,桶坠下井去,井绳从父亲虚握着的手中溜溜地往下滑,似乎有了灵性。桶触着水面,会发出一声轻轻的“砰”的声音,父亲把手中的井绳用力地摆上几摆,顺势往下一送,井中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咕咚”声,这是桶中已经灌满水了。父亲俯弯了腰,握紧了井绳,两手一交一错地往上提,几下后,随着父亲直起身子,满桶的清凉便被父亲从井口拎了上来。父亲随手把盛满水的桶放在脚下的井台上,如法炮制地将另一只桶也打满水,然后便担了回家。
盛满水的桶肯定很沉吧,父亲肩头的扁担明显比来时弯了许多,有时还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桶里的水轻轻荡着,不时有细碎的水花从桶中溢出,浸湿了父亲脚下的黄土路……
那时候,我喜欢把家中水缸的盖板掀开,看那满满的一缸水,映着我的影子,轻轻波动;天热时,我还喜欢盛出一脸盆水,把脸和手都浸进去,那份清凉,至今还保留在我的记忆中。
跟着母亲去井边洗菜洗衣服更是一件美事。应该是顾念男人们往家担水劳累吧,村里的大娘大婶嫂子姐姐们一般都是在井边洗洗涮涮。她们一边洗涮一边聊天,大老远便能听到一片欢声笑语。老井,几乎就成了一个娱乐的场所。
长大些后读书,第一次读到“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的字句时,便不由想到老井旁的热闹和欢乐,明白了自古以来“有井水饮处”也便是人口集聚的所在。
现在回忆起童年,许多场景都与老井有关,这种深厚的渴望的感情,也许还来自那时老井给我们这些孩子带来的神秘感。
对于孩子来说,井台是禁区,女孩子尤其是被反复告诫不可以在井台上玩的。但是,越是被禁止,好奇心就越是大发。许多次,趁着难得的无人的间隙,我和小伙伴拉着手,仗着胆子趴在井沿上,怀着又紧张又惊奇的心情,看那井中浮现出的世界——自己的脸、眼睛、鼻子、嘴巴;小伙伴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清晰地在井中的水面上浮现,随着水的轻轻荡漾而轻轻地抖呀抖,背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也随着水的轻轻荡漾而轻轻地抖呀抖……
小小的井,仿佛是放置在地底深处的镜子,映着我童年的影子,也映着我童年的疑惑。
我不知道这口老井是什么时候打的。父亲说,在爷爷的爷爷小时候,老井就有了,具体的时间就连村子里岁数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楚。老井井台上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溜光,隐现着简单而又精致的花纹,里面的井壁是一种厚重的青砖垒成的,明显有别于常见的盖房用的红砖。那块块古老的青砖上布满了青青的苔藓,在童年的我看来,愈显神秘。
更神秘的是,在离地面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就有那么多水呢?这些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么多年了,这么多的人天天来打水,可是,不论多少人打了多少水,老井中的水怎么就不见低下去呢?
这些稚嫩的胡思乱想几乎困扰了我整个的童年。至今,每每想到儿时,想到故乡,思绪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绕到老井——井边的热闹和欢笑,老井中映现的天光云影,一切都还是那么的清晰。
在古老的中华文化里,井是个充满感情的字眼儿——“市井人家”、“吃水不忘挖井人”、“背井离乡”等等,诸如此类的词句,总在撩拨着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在不经意间拨弹成怀旧思乡的曲。
但是,这口老井现在已经没有了。
随着村里安装了自来水,老井几乎没人再用了——即使想用恐怕也难,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随着村外小河的干涸吧,老井的水也变浅了、变浊了,浸润了整个村庄多年的老井就这么废了、封了。
我也早已离开家乡,同时远离的,还有孩提时关于老井的种种神秘想象以及那时做的各种白日梦。
随着年岁的增长,想象也好梦也好,都逐渐湮没于现实的匆忙和喧嚣。不再有井水浸润的心,似乎也慢慢变得粗糙。只是,在这发展迅速、变化万端的现实世界里,每每还会重拾儿时井中窥天的梦。老井,永远存活在我童年故乡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