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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主词与宋徽宗词之比较

2013-04-29黄彩连

西江月·上旬 2013年8期
关键词:李后主赵佶宋徽宗

黄彩连

【摘 要】南唐李后主(李煜)和北宋的宋徽宗(赵佶)在生活经历上有惊人的相似处:都曾是皇帝、后又都做了阶下囚;是天赋极高的词人和艺术家;能诗能词,工于书法,擅长绘画,熟谙音律,长于演奏;在政治上都比较无能,在诗词、绘画、书法等艺术方面却以极大的成就留誉于后世。两人的词在题材、思想内涵以及在艺术特点上的异同,是值得研究的。比较他们之间的异同,是一件很有意味的事情。本文拟着对他们两人的词作一番探讨。

【关键词】李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词;比较

一、“错位为帝王”和“艺术的真正帝王”的矛盾体

后人在评论李后主和宋徽宗时,总过于偏重于他们在位时的无能和做阶下囚的悲惨命运。历史学家过于批判他们的昏庸、懦弱。但更有甚者则“认为不能以李煜的文学成就就原谅其身上体现的专制帝王的劣根性,历史如果要发挥教育今人的作用,必须进行道德评判”,[1] (P154)这样就过于偏激了。本节无意于过多评价李后主和宋徽宗在政治上的功与过,只是在比较两人的词之前作个简单的介绍。

(一)都是皇帝,后又都作阶下囚,客死他国

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元月,李璟卒于南都洪州,李煜在金陵继位。李煜为李璟第六子,本与帝位无缘的他,却因为前面的几位兄长不幸相继去世,“宿命错位” [2] (P98)为君王,从而踏上了日后亡国悲剧的不归路。南唐甲戌岁(宋太祖开宝七年,公元975年)十一月乙未日,金陵城破,李煜白衣出降,举族被俘赴宋都汴京,南唐亡国。李后主在北宋过了两年受尽凌辱的阶下囚生活,于太平兴国三年(978)被太宗以牵机药毒杀。“李重光风流才子,误作人主,致有入宋牵机之恨。” [3] (P89)

南唐亡国,大多学者把之归咎于李后主性格的懦弱和对佛教的迷恋。清人毕沅《续资治通鉴·宋史》中记载:“帝既平广南,渐欲经理江南,因郑王从善入贡,遂留之。国主大惧,是日,始损制度,下令称教,改中书门下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为司令府,其余官称,多所定居,宫殿悉除去鸱吻。” [2] (P119) 此外还有另一记载:在宋攻破南唐京城,曹彬告诉李后主宜作准备,入宋后的生活不可能再像在金陵宫中生活那么奢侈。李煜听后依言回宫收拾行装,其宋将担心李后主回宫自尽,无法向宋太祖交待,曹彬则认为:“观煜神色,懦夫女子之不若,岂能自决引哉。” [1] (P151)从历史的角度而言,南唐灭亡,是大势所趋,李后主的个人因素只能作为催化剂。

“元符三年正月己卯,哲宗崩,皇后垂帘,哭谓宰臣曰:‘家国不幸,大行皇帝无子,天下事须早定。章惇厉声对曰:‘在礼律当立母弟简王。皇太后曰:‘神宗诸子,申王长而有目疾,次则端王当立。惇又曰:‘以年则申王长,以礼律则同母之弟简王当立。皇太后:‘皆神宗子,莫难如此分别,于次端王当立。知枢密院曾布曰:‘章惇未尝与臣等商议,如皇太后圣谕极当。尚书左丞蔡卞、中书门下侍郎许将相继曰:‘合依圣旨。皇太后又曰:‘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诸王。于是惇为之默然,乃召端王入,即皇帝位,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宋史·徽宗纪》元符三年(1100)宋徽宗即位,并于靖康二年二月为金所俘,作了亡国奴,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四月,崩于五国城。宋徽宗作为一个皇帝,也遭到历史学家的非议,批判其昏庸,用人不当。“宋中叶之祸,章、蔡首恶,赵良嗣历阶。……使二人之计行,宋不立徽宗,不纳张觉,金虽强,何衅以伐宋哉?……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为戒。”(《宋史·徽宗纪》)宋徽宗,是:“历史的玩笑和宿命的错位把不适合做皇帝的赵佶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2] (P163)宋徽宗和李后主都受到命运的捉弄,两个不适合做帝王的文人被推在历史的最前端,经过一番大浪淘沙后,历史的浪涛最终还是把这两人卷了下来,但也成就了两位“艺术的真正帝王”。

(二)以文人的身份为帝王,卓越的艺术成就留誉后世

后人谈到李后主,无一例外地想起他的词。才艺横溢、儒雅风流的李煜,岂止以词人的身份留芳后世,亦“雅善属文,工书画,知音律”。书法上创制出自成一体的“金错刀”——“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摄襟书”——“后主写大字,卷帛作笔,能自然如意,当时号称摄襟书”;“拨镫书”——“即八字法,有恹压钩揭抵导拒送八种字法”。并有两篇论书法的文章传世——《书述》、《书评》。

后主“工书画”,“善墨竹,又工翎毛” [4] (P86) (《太平清话》)。作画不拘一格,独成一家,后人称其画法为:“铁钩锁”。据《宣和画谱》载:“直到北宋末年,宫中还藏有九幅:《自在观音相》、《云龙风虎图》、《柘竹双禽图》、《柘枝寒禽图》、《秋枝披霜图》、《写生鹌鹑图》、《竹禽图》、《棘雀图》、《色竹图》。” [5] (P75)遗憾的是,均已失传。

宋人张端义在《贵耳集》中记载:“神宗幸秘书省,阅李后主像,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慨,而徽宗生。生时梦李后主来谒。所以文采风流,过李后主百倍。及北狩,女真用江南李主见艺祖故事。” [2] (P167)宋徽宗的风流、才艺并不逊色于李后主,堪称艺术全才。其著述有:《御解道德真经》、《冲虚道、真经义解》、《坚济经》、《西昇经论》、《大观茶论》、《宋徽宗宫词》、《宣和御制宫词》、《宋徽宗词》、《宫词》、《宣和论画杂评》。然而,给宋徽宗带来巨大美誉的是他的绘画和书法。

宋徽宗的书法富有个性和独创性,被誉为“瘦金体”。“徽宗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2] (P212) 这是宋徽宗在书法艺术上个性化创造的高峰。绘画作品有:《柳鸦图》、《芙蓉锦鸡图》、《听琴图》和书法、绘画完美结合的《祥龙石图》,尽显宋徽宗在艺术上的才华和追求。

在经历遭遇、爱好和艺术造诣方面,李后主和宋徽宗都非常相似,近乎相同,难怪乎人们说“宋徽宗是李后主的转世”。

一个人的创作与其人的经历遭遇有很大的关系,阅历丰富者视野也越开阔,其创作题材也越丰富。李后主与宋徽宗的经历、遭遇近乎相同,但两人的词的题材是不是就会一样呢?答案是否定的。

二、从帝王到阶下囚的真实写照

个人生活最真实的反映莫过于于其的艺术创作,尤以诗词、文章为最,通过它们可以窥见艺术家的生活、内心的真实面目。李后主和宋徽宗词作在被虏前和被虏后所取的题材和反映的生活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在比较两人词的主旨、题材的异同时要分两个时段即:被虏前和被虏后。

(一)被虏前

1、相同

(1)描写宫廷生活

李后主和宋徽宗在被虏前都是皇帝,在他们的词作中,少不了一些反映宫廷生活或描写宫廷的词作。

李后主的作品较完整保留下来的有34首。其中描写他的帝王生活的有四首:《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子夜歌》(寻春须是先春早)、《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一斛珠》(晓妆初过)。

宋徽宗描写宫廷的词有:《聒龙谣》(紫阙苕峣)、《小重山》(罗绮生香娇上春)、《念奴娇·御制》(雅怀素态)。

李后主描写宫廷生活的词是其真实生活的写照:通宵达旦的行乐生活、宫女们的舞姿和响彻云霄的艳乐,最可贵之处在于丝毫不掩饰。宋徽宗在宫廷题材方面的词与李后主则不同,李后主的宫廷词侧重于写宫廷生活细节,而宋徽宗侧重的是描写皇宫的华丽,装饰品的精美:“水精宫、金锁龙盘,玳瑁帘、玉钩云卷。……瑶阶迥。玉签鸣,……促铜壶银箭……向金銮殿。” [6] (P897) “龙楼一点玉灯明”。 [6] (P899) 《念奴娇·御制》则是写其在皇宫中下棋的闲适生活,这是皇帝闲时娱乐的活动,并没有涉及到荒淫行乐的生活,并没有像李后主一样把行乐的荒淫生活一幕一幕地重演。

(2)伤春悲秋

“伤春悲秋”是李后主和宋徽宗词的另一重要题材。

“伤春悲秋”词在李后主词作中占有不少的分量,共有五首:《谢新恩》(冉冉秋光留不住)、《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采桑子》(辘轳金井梧桐晚)、《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虞美人》(风迴小院庭无限)。

宋徽宗的有:《探春令》(帘旌微动)。

李后主和宋徽宗在“伤春悲秋”的题材上,手法、意象都有异曲同工之处:巧妙地运用了春、秋典型的意象“梧桐”、“樱桃”、“蝴蝶”、“桃李”、“菊花”(李词)“杏花”、“东风”。(赵词)都从春、秋的景物写起过渡到抒情,勾勒出一幅幅“落花人独立”的图画。

2、不同

李后主作品以男女爱情、怀念远人和女子题材为主;而宋徽宗则以元宵歌舞升平的生活题材为主。

李后主前期的作品,宫廷、伤春悲秋、爱情和怀念的词各占1/3。以爱情、怀念为题材的作品有:爱情的有《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菩萨蛮》(蓬莱院闭天台女)、《菩萨蛮》(铜簧韵脆锵寒竹)、《更漏子》(金雀钗,红粉面)等四首;怀念(远人和女子)的《喜迁莺》(晓月堕)、《采桑子》(庭前春逐红英尽)、《长相思》(云一緺)、《捣练子》(深院静)、《谢新恩》(秦楼不见吹萧女)、《谢新恩》(樱花落尽阶前月)、《清平乐》(别来春半)等七首。

宋徽宗被虏前共有九首词,其中写元宵或以元宵为背景的四首,可见以元宵为题材的词在宋徽宗词中的地位之重:《声声慢》(宫梅粉淡)、《醉落魄》(无言哽咽)、《满庭芳》(寰宇清夷)、《金莲绕凤楼》(绛烛朱笼相随映)。

宋徽宗以元宵为题材的词为后人研究宋代的元宵提供宝贵的史料,与之相比,李后主的词作却没有一首写到关于元宵的词,在题材上,这是两者最大的不同。

(二)被虏后

李后主和宋徽宗做了亡国奴后,被困他国的愁苦和思念国家的情怀成为他们这时期唯一的题材,亡国奴的痛苦遭遇使得两人不约而同地以“愁”、“哀”为内容以抒发自己的痛苦和哀愁。李词有九首、宋徽宗词有三首(宋徽宗逃走时作《临江仙》由于基调与被虏后词的基调相同,故归于此)

李后主:《破阵子》(四十年来国家)、《望江南》(闲梦远,南国正芳春)、《望江南》(多少恨)、《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子夜歌》(人生仇恨何能免)、《浪淘沙》(往事只堪哀)、《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

宋徽宗:《临江仙》(过山穿水前去也)、《燕山亭》(裁翦冰绡)、《眼儿媚》(玉京曾忆昔繁华)。

三、对生命本体忧思的延伸与自怜自叹的内心情感的释放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7] (P5)

王国维此语,针对李后主和宋徽宗后期的词而言,在思想内容上两者可以比较的也惟有后期之词。李后主和宋徽宗在亡国后,两人的词的思想境界得到升华,与往日之词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如此,两人在达到的思想境界上,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王国维一语道破了李后主和宋徽宗词的根本区别:李后主词比宋徽宗词在后世广为流传,成为后人千古颂唱的佳词也就是此原因,即:对人生的思索和对个体得失的感慨。

李煜入宋后的词,给人一种浸入骨髓的悲感。入宋后生活遭际是如此的不堪,生命的延续赖以昔日美好的往事,而昔日美好的往事是生命唯一依靠的养分,正是如此,生命才变得如此沉重,如此不堪忍受。现实亦如此,“这不堪忍受的现实和如梦往事的交织使得他的哀愁已凄绝到难以言说的地步。” [8] (P128) 李词如果就此止步,那么,也只能达到感人的程度,“李后主……非词中正声,而其词则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胜而为词,虽雅不韵,何足感人!” [5] (P292) 但李后主由自我个体的悲剧命运上升到对整个人生命运的思索、感悟;对生命本体的忧思延伸到人生命运、生存状态的感受和体悟,引发的不仅仅是感动,而是共鸣:由个体的荣辱、个体的“几多愁”而触发的“人生长恨”的心灵巨痛,进而对整个人类、宇宙的思索。

国土的丢失,后主个人把责任全揽,以自己的血泪一字字地书写自己的悔恨和对人生的感悟。宋徽宗则更偏重于自怜自惜。虽然他此时期词的基调与李后主词的基调同样悲怆,但宋徽宗在朝一直认同是太平盛世,并不像后主继位时已经是历经风雨洗礼、满目苍痍的国家。“太平盛世不仅是徽宗君臣的自我感觉良好,隐隐然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状态。” [9] (P34) “北宋的皇帝和士人在内心世界和绮罗香泽之中沉浸已久。” [8] (P128) 因而,当徽宗入金后,感到痛惜的是昔日的帝王生活和皇帝的荣誉,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感到可惜,并没有拷问自己的灵魂。只是一味地回忆“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的帝王生活,追思这一段段奢华的生活,而今作为阶下囚的悲哀。

后主虽已无力改变自己的悲剧命运,但力求超越痛苦、超越忧患,或在梦境中求超脱,或在醉乡中求麻醉,或沉入欢乐往事的回忆以获得暂时的慰藉与心理平衡,(此观点参照王兆鹏的《唐宋词史论》中的观点)。但无论如何,是他对自我内心世界的审视和拷问,而宋徽宗则一味沉入回忆中,自怜自叹悲惨的现实,却无力回天,可视为“哀情哽咽,仿佛南唐后主,令人不忍多听。” [10] (P107) 但前者表达的是一种对生命的哲学思考,后者则更多地侧重内心情感的释放。两人在思想境界上缘何有如此大的差距,究其原因,主要有:

感性与理性是造成两者在思想境界上如此悬殊的原因之一。后面会具体分析感性与理性在两人的词作里面的体现。这里主要是就两者对他们词的思想的影响作一些探讨:身处险境的后主与徽宗,感性与理性对他们的词作有很大的影响。感性的后主置自己的生死于外,肆意地宣泄自己的痛苦和对人生的思考。感性使后主打开了逃出死亡威胁之门,使后主在不可能摆脱痛苦的精神纠缠中超脱出来,并由自我个体的悲剧命运中上升到对整个人生命运的思索,绽放其思想之光芒。同样处于死亡威胁的宋徽宗,理性的他,不敢过于自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词作中宣泄他自己的内心情感,表达自己于亡国之后的深深忏悔,怕过于自我引来像后主一样的毒杀之祸。理性于此时宋徽宗的创作是一大桎梏,牵绊着宋徽宗思想的升华,至少于词作中所反映出来的思想并不是那么深刻。

再者,绝望的内心和存有希望的内心也是两人词作思想境界如此悬殊之原因。南唐的灭亡,是历史的选择,李后主在位十几年,南唐的政权一直摇摇欲坠,要不是因为李后主继位便以臣的身份归顺,宋太祖对南唐实行恩威并施之策,凭借宋朝统一天下的野心和大势,南唐恐怕早已灭亡。李后主虽心中存在侥幸,年年进贡,能拖则拖,在宋把其弟李从善封为宋的泰宁军节度使,留汴京,还存在侥幸。开宝七年,宋太祖遣閤门使梁迥至南唐,称“天子今冬行柴燎之礼,国主宜往助祭。” [1] (P138) “这是公然招李煜归降,又被李煜拒绝。” [1] (P138) 可见,李后主只要南唐江山不是断送于自己手中,保存其祖宗的社稷,年年纳贡也在所不惜,但历史并没有遂他愿,最终还是做了南唐的末代皇帝,做了北宋的俘虏。之前,后主一直存在着侥幸,即使心里明白南唐的灭亡在所难免,他还是不愿面对现实,在等待宋太祖的仁慈施恩,在等待奇迹的出现。做了宋的俘虏南唐的亡国之君后,后主的内心才彻底绝望,终日郁郁寡欢,曾说道:“此中日夕只以泪洗面。” [1] (P152) 人要绝望实在不容易,要彻底绝望更加难,但当昔日南唐的国土成为宋的国土、昔日的南唐君主成为宋的陇西郡公、昔日南唐的臣子成为宋的臣子,李后主已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亡国之罪名,南唐确已断送于自己手中。生命此时于后主是种痛苦、负担,而诗词的创作给他以解脱。诗词的创作,“便是他心中唯一足以战胜生命的苦恼的力量”,[11] (P76) 逃避冰冷的事实。

宋徽宗虽然不是北宋的末代皇帝,他于宣和七年(1125)以“教主道君太上皇帝”逊位,皇太子即位。若宋徽宗有担心宋断送于其手中,此举已释其怀,何况其本无此心,否则,岂会于国难当头把烂摊子推给他的儿子宋钦宗赵桓,自己却到太清宫当他的“教主道君太上皇帝”。

宋徽宗做了金人的俘虏,被流放到边远的“五国城”,忍辱偷生的宋徽宗,“乃绞衣成索,经梁间,故欲自尽,少帝觉而持下……”。 [12] (P206) 自尽未遂的宋徽宗心存绝望。人在绝望时,要么毁灭,要么绝处逢生。于毁灭(生活上)中,艺术家的精神会转移到其艺术创作上,由此生活的毁灭创造了艺术的永生。若宋徽宗处于这种境况,其作品的思想境界或许足以与后主媲美,但不幸的是,日益强盛的南宋政权让宋徽宗看到了希望,让他心理上有绝处逢生之感,希望有朝一夕重返宋朝(南宋)。希望于创作有时会是一种毁灭,至少在思想深度上会明显地减弱。宋徽宗此时的作品正是如此。心存希望归心存希望,现实始终是现实,宋高宗心胸狭窄,面对金的威胁,无视主张抗金大臣的呼声,一味求和,安于现状,害怕抗金胜利后,宋徽宗父子会回来与之争夺皇位。心存希望的宋徽宗只有在死亡的那天才会彻底绝望。

南唐是在李后主手中灭亡的,一直想保存其祖宗社稷的李后主感到自己的罪恶极大,南唐的灭亡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惟其存有这样的心态才能写出那么有思想的作品。同样,北宋也是灭亡在宋徽宗的手中,虽然宋徽宗在灭亡前的两年仓促传位于宋钦宗,但宋朝之所以灭亡,仍是其执政无能所导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断送在他手中。不同的是,南宋的存在使得宋朝的江山得以延续,而且南宋不断传来抗金的胜利,这多少都给宋徽宗的内心注入了些蔚籍和希望,也正是如此,其作品虽悲怆但乏味。

四、艺术特点

李词与赵词在题材上有相似和异同之处,两人词的艺术特点则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具体表现在:

(一)白描、精炼、纯净的语言与铺张、艳丽、脂粉气厚重的语言

李后主词并不因他生于皇宫,长于皇宫,而沾染上许多红脂绿绮,显得艳丽、绮靡、冗长。相反,其词语言十分纯净、精炼。即使是写宫廷享乐生活的词也极少染上艳丽的色彩:《子夜歌》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评,诗随羯鼓成。[13] (P23)

这是写李后主在春天于皇宫中过着饮酒赋诗的闲适生活。但李后主用词却没有用色彩浓艳的词堆砌,而是选用一些口语化、纯净的语言,丝毫不作修饰,像是不经意地跟皇宫中的宫女描述当时的情景。用词精炼,短短的四十四字就描绘出一幅饮酒赋诗图。“同醉与闲评”仅五字,惜墨如金,却写出了饮酒同醉闲评诗词的欢乐场面。

李词语言精炼、纯净,这与他以白描的手法写景有关。以白描的手法写景是李后主写景的最主要的手法,如:

“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谢新恩》)、“樱花落尽春将困”(《谢新恩》)、“晚烟笼细雨”(《谢新恩》)、“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采桑子》)、“晓风坠,宿云微”、“天远雁声稀”(《喜迁莺》)、“东风吹水日衔山”(《阮郎归》)、“寂寞梧桐深院”(《乌夜啼》)。

李词常常以写景开端,但其景的营造,并不依靠过多的意象、色彩,而是顺着景色的真实,平白地铺展出来,浅显易懂。

与之相反的赵词,尽显其皇帝的风采,大肆铺张,色彩厚重,华丽的修饰,读其词眼前一片金光灿烂: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花满钧台……算谁将金莲……银蟾皓月……” [6] (P896) (《声声慢·春》),“粉”、“金”、“彩”、“花”、“金”、“香”、“锦”、“银”、“皓”,色彩在赵词中运用的频率非常频繁,一色接一色,用词之艳,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不再是李后主那样用白描的图画,而是色彩浓抹的水彩画,却写出了张灯结彩的元宵节的京城的热闹、繁华。

(二)纯情而缺少理性节制与比较好的理性节制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7] (P4) 王国维先生此话一语道破了词人最重要的是“赤子之心”,亦即“纯情”、“真”。惟性格“纯情”而作品“真”。李后主便是。李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7] (P4)阅世之浅,保留其率性,“赤子之心”,是故造就了“性情愈真”[7] (P4)之“主观之诗人”。 [7] (P4) 后主作词,随性而为,不矫揉造作,不掩饰其纵乐之行状,毫无保留地呈现于后人面前: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萧鼓奏。” [13] (P14)

通宵达旦地行乐,第二天的太阳已三丈高,但“别殿遥闻萧鼓奏”,此般纵乐之行为,李后主却用自己的手亲自记录下来,不是歌颂国家歌舞昇平,也不是歌功颂德,是后主自己荒淫生活的真实写照。位于帝位如此“纯情”,即使做了阶下囚也毫不隐藏其真情的流露: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簾闭不捲,终日谁来? 金锁已沈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13] (P71)

后主既已作阶下囚,从帝王到阶下囚的巨大落差,并没使得李后主理性地控制自己脱缰的思绪,而是更加肆无忌惮地于词中宣泄,“如生马驹,不受控捉” [14] (P1633) 此谓李后主之所以是李后主,“于富贵时能作富贵语,愁苦时能作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字不俊。” [5] (P293) 宋徽宗则是个理性的皇帝,从他传世的十二首词作,几乎没有一首是写他行乐的词,其行乐之行为只能于词中窥见一斑:“通宵宴”、“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描写其皇宫的庄严、雄伟和京城元宵灯会的盛况占了多数,既显其皇宫的气派,又向世人宣其朝的昇平繁华。

宋徽宗的另一理性体现在他想表现其贵为帝王身份的尊贵,但又不想大肆宣扬,只于词中通过一些具体事物透露其帝王的身份。“宫梅”、“皇州”、“端门”、“禁街”、“龙池”、“龙盘”、“金銮殿”、“玉京”、“帝家”、“龙楼”。宋徽宗把其帝王的身份隐藏于词中,用一些象征帝王身份的建筑物、物品等透露其尊贵的身份,相当巧妙,词虽不高雅,也不失庸俗。

(三)象征、比喻的娴熟运用与典故的堆砌

象征、比喻手法是李后主词中运用得最为娴熟的手法。这两种手法多出现于后主后期(被掳后)的词,多用来宣泄其亡国之后受到的打击、痛苦和悲慨。“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流水落花春去也”,象征其在政治上受到致命的打击和昔日帝王生活的一去不返。所产生的愁也正如其词所述:“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之无限,绵绵不绝,像溪流向东流汇成大海,“人生长恨水长东”,水永远向东,人生之恨意味着不可消逝。以“水长东”喻“人生长恨”,这里的“水长东”并不仅仅是指人生之恨像“水向东流”般永不消逝。还有一层意思:李后主把亡国之恨寄予于“东流之水”,滚滚向东流,流到他曾经做皇帝的皇宫,把他亡国之恨,人生之恨与那土、那楼融化在一起,长寄那里,填补他不能回国的遗憾,把这亡国之恨永埋于故土中。

象征、比喻在宋徽宗词中运用得不错,尤其是比喻,较为娴熟,而且反其道而行,颇有新意:以美女喻梅、以妆面的蕊珠宫女喻洁白的杏花。但宋徽宗词的晦涩难懂在于其用词艳丽、精美外,另一原因是典故的堆砌,仅《全宋词典故考释辞典》可查的就有十五处:“蕊珠”[.15] (下同) (P110)、“玉京”、(P194) “玉钩”、(P195) “东君”、(P216) “陇首”、(P485) “银蟾”、(P873) “尧舜”、(P306) “金莲”(P555)(出现3次)、“烂柯”、(P688) “绛河”、(P716) “桃源归路”(P732)、“烛龙”(P795)、“蓬莱”(P1017)、“蓬瀛”(P1018)、“梅花”。[16] (P302)宋徽宗的词完整的只有十二首,平均每首词用典故一次多,可见其典故堆砌之严重。

李后主词的研究,历来学者乐此不疲,但宋徽宗词的研究要少很多,把两人的词作作系统地研究,据我所知,则未有听闻。本文章抱着尝试的态度,去开拓这一荒野,难免会有不足之处,但勇于尝试便是成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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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转引自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研究室编.词学研究论文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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