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泛滥

毕诗成

改革开放以来，“引入竞争机制”成为各行各业的管理智慧。很长一段时间里，通过竞争提升发展效率，增强社会活力，打破了大锅饭、平均主义的死气沉沉，贡献可谓功不可没。但时至今日，回头审视会蓦然发现，整个社会、各行各业都处在盲目、激烈、残酷的过度竞争状态当中，从官场到学界，从医疗到教育，可谓无孔不入，这造成了社会普遍幸福感的降低、民众焦虑频生。7月1日中青报刊发《防止过度竞争导致社会冲突》一文提醒：如果所有社会领域始终处在过度竞争状态中，不及时警觉和调整，那么未来的社会结构会非常危险。

这是一个重要的判断，也是对当下社会焦点矛盾的准确洞悉。社会在前进，但身处前进列车上的国人，却普遍有一种虚浮的“社会失重感”——精神不舒展，状态不从容，焦躁乏力，人心难安，好像总有一种力量在前方牵引着自己，拖着沉重的身躯从这个山头奔向那个山头。即便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强者、“成功者”，也身心俱疲，更不要说在比拼中败下阵来的弱者、“失败者”。我们一度以为，这是社会进步中理所当然的副产品，甚至美其名曰“社会达尔文主义”，但当各种美好的追求动辄走向反面，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冲突感累积叠加，太多的人抱怨着被奴役感、被剥夺感和自主性丧失的时候，确实应该静下心来认真反思了。

从幼儿园分好坏、中小学分普通重点，到大学分211、985，局促的教育竞争，造就了枯燥的应试链条、毫无创新的学术垃圾和亿万陷于其中无力自拔的悲剧人生；从地方GDP竞争、政绩面子比拼，到官场级别鏖战，造就了资源浪费、环境污染和庞大内耗于体制内的官员智力。上学要争分，不争就要摔倒在起跑线上；成年了要争财力、权力、关系力，抓牢一项或几项才能在社会上找到尊严与安全感……浸淫太久，我们视之理所当然，以至于忘了换个角度想：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此起彼伏、熬煎人的竞争游戏，所有的竞争都是必要的吗，为什么不能多一些从容与平常心的共生规则？

一个社会的健康奔跑，不仅要靠永争第一的向前驱动力，还要有不至于跌倒摔跤的平衡力、协调力。人生来是追求幸福的，不是生来追求竞争的——多数老百姓的需求，是衣食住行的安全可靠，是育小养老的稳定预期，是舒展从容的确定感、幸福心，适度公平的竞争是可以接受的，以牺牲幸福感来比拼刺刀，是不可接受的。对于已伤害到人之生存方式的过度竞争，有理由兜头来一盆冷水，理直气壮地向社会管理的设计者、运营者提出诉求：多一点和谐共生意识，克制检省“竞争工具”，在社会成员的行业选择、阶层流动等社会生活中，尽量减弱人为刺激过度竞争的泛滥举措。通过协调社会利益主体和缓共生，促进稳定安全的社会生活；而不是通过强化冲突、激化竞争，来折腾百姓的小日子。

让人纠结之处在于：被我们寄望改变过度竞争格局的社会管理设计者，很可能恰恰就是这种过度竞争的“既得利益人”。这个社会为什么会竞争泛滥？表面看是因为中国人多，社会资源有限，只能物竞天择、强者得之；隐藏在底下的原因在于，竞争机制的强化，本身对组织的管理阶层是有好处的——大家都得争，不安逸才卖力，争不停才听话，管理阶层才可以强化权威，提升手里权力的含金量。

人类无法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但我们必须意识到问题纠葛之所在，应通过呼吁和呐喊，唤起更多的意识自觉，多一点和谐共生的信念，不能在已经过度竞争的热锅煎熬中，傻傻地今添一把柴，明泼一勺油，而应该剖析盘根错节的现实纠结，协力走出过度竞争、裸奔伤人的错误轨道，创造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