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达的情诗

蒹葭苍苍

春日里，那莫名其妙的一吻

意达很美，笑容灿烂、气质高雅，眼里闪耀着慧黠光芒，又带一点调皮可爱。在大学里，像这样的女孩通常忙着打扮，恋爱，选秀，做明星梦。

然而意达在自我介绍时说：“我是一个诗人。”

这就有点可惜了。要知道，按男生们的审美情趣，美女自然最受欢迎，普通女生次之，文艺青年都招人嫌，更别说诗人了。

当然，追求意达的男生也有。但她中意的那一个，却在听到她自称诗人时就皱起了眉头。他是典型的理科生，理性思考，逻辑缜密。在他看来，诗人约等于怪物。他叫展昭阳。

起初意达并未留意展昭阳，她忙着写诗，抒发感情。

大一晚春的一个下午，意达在自习室构思春天的诗。她身后的展昭阳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意达无意往身后望时，展昭阳恰好醒来。他朝意达微笑，睡眼惺忪，嘴唇樱红，美好无邪。

意达心中一震，脱口问：“你此刻有没有想接吻的感觉？”

“有。”展昭阳的右手撑着脸，懒洋洋地笑。

意达探身凑近他，在他樱红的嘴唇上亲吻。

展昭阳懵了。

意达睁开眼睛，歪着脑袋，红着脸坏笑：“这是我的第一次，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他没想到她真的亲吻了他！她真的做得出来！他还没回过神来，一脸受害者的无辜纯洁。夏日里，不重样的爱心早餐

意达回到宿舍就跟姐妹们大声宣布：“我和展昭阳恋爱了！”

姐妹们各种羡慕嫉妒恨，谁不知道聪明帅气、温和有礼的展昭阳啊！能成为他的女朋友，是许多女生的梦想。

第二天，展昭阳正在刷牙，宿舍响起敲门声。他打开门，意达站在门外，将手里拎的豆浆和蛋挞往他怀里一送：“亲爱的，早餐！”

展昭阳一阵眩晕，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亲爱的”？

展昭阳惴惴不安地去教室，意达在座位上朝他挥手：“亲爱的，这边！”全班都听到了，一片惊哗。展昭阳硬着头皮走到意达旁边，小声说：“我们是不是有误会？”

“没误会啊，我们在恋爱。昨天我们还接吻了不是吗？”

展昭阳欲哭无泪：“那只是意外。”

“一切偶然都有必然性。”意达反驳。

他悲哀地想：忍忍吧，诗人的爱情总是来得快去得快。

但两个月过去了，意达仍然兴致高昂。她买早餐送到宿舍，一周不重样；她帮展昭阳占座位，当着全班喊他“亲爱的”；她每天睡前和醒来都会给他发信息，祝他晚安早安。

展昭阳苦不堪言。

暑假到了，他松了一口气，两个月不见面，诗人的激情一定会消退。秋与冬，意达不间断的关怀

秋天来了，展昭阳回到学校，意达在校门口接他：“嗨，亲爱的！我好想你呀！”

展昭阳要崩溃了，他想尽办法躲避意达。

他逃课，装病，关机，不回宿舍，玩失踪。可无论他躲在哪里，意达总能找到他，笑吟吟地喊他“亲爱的”。展昭阳忍无可忍：“意达同学，我根本不喜欢你！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意达愣了，眨眨眼：“我知道，不过我有信心，你会喜欢我的。”

如果不是展昭阳天生具有绅士风度，他几乎想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意达从他的神情读出这句暗语，她心中刺痛，回到宿舍就哭了。

她从一吻喜欢上他，她不是发疯，她不过是表达她的喜欢。她十九岁了，第一次喜欢男生。如果不把握，他将在三年后与她相忘于江湖。无论如何，她要奋力一搏。

英语四级考试前，展昭阳在自习室通宵恶补。意达陪着他。她带来暖手袋、巧克力、奶茶和小绒毯，她还为他复印资料，抄写错题，她将他需要的温暖都给他。结果，展昭阳的四级过了，意达的却挂了。

展昭阳请意达吃饭表达谢意。她问他寒假怎么过，他说去另一个城市过年。他们还聊了许多话题。但他没告诉她，通宵补习时有天半夜她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他没有动。她熟睡的样子真可爱，像小熊。

这个寒假，意达的乐趣就是在网上研究展昭阳过年的那个城市的天气、风俗、小吃、街道布局，她幻想自己与他在一起。又到春天，雨幕下的浪漫

又一个春天来了，班里组织春游。清晨天气晴朗，但天气预报说有雨。姐妹们都带了雨伞，但意达不带。她打着小算盘呢，要是展昭阳带了伞，她就跟他共伞；要是他没带，她陪他淋雨。

雨是在归途中下起来的，有人邀请意达共伞，但她笑着谢过。展昭阳在队伍前边，他也没带伞。意达快步朝他走去，她想与他并肩淋雨。

一个打伞的女生从意达身旁走过，她用胳膊肘撞了意达一下。意达猝不及防地摔向一旁。

等意达爬起来时，女生已经追上了展昭阳，伞也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意达并没有受伤，但她装出崴了脚的痛苦表情，一瘸一拐去追展昭阳和女生。

有男生想攙扶她，她也拒绝了。有人看穿了她：“装的吧，是想博某人的同情吧。”

展昭阳却中计了。他看着她：头发湿了，满身都是泥，一瘸一拐好狼狈！

他心中酸软，又很恼火，她怎么这么笨！路滑就不能小心点吗？背那么大的包，也不带把伞！他越想越烦，干脆跑到意达旁边没好气地说：“都受伤了还不要人扶！装什么猪坚强！”

意达抬头朝他笑：“我只要你扶。”

按展昭阳的计划，他该转身走掉。可他迈不开脚。意达长长的睫毛挂满细密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她在期待他。

他终于脱下外套，撑开在头顶上走近她，配合着她疼痛的慢速度。

他表情酷酷的，也不跟她说话，但她的心早已开满桃花。

五月，意达在诗歌大赛中获奖。那首诗美好深情，就是关于这次春游。

意达在诗里说：我已渐渐懂得，最深的喜欢，分量最重，它会沉到心底，不必再通过一份早餐来表达。

从冬至嗄，某人的心开始泛起波澜

大三到来，意达不再给展昭阳送早餐，不再陪他熬通宵自習，不再事事都以他为中心。她将往常那些琐碎的行动，全都化成了感情，写在一行行的诗句里。

在展昭阳看来，意达的诗人激情果然褪去，还给他一片清净自由，他高呼万岁。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想念她时，是大雪之后的一个清晨。

去年，也是这样的清晨，她在楼下雪地上，挥舞着树枝写他的名字。他记得她戴白色帽子，红色围巾。

他想找一点物证，证明她喜欢自己。可什么也没有，早餐吃掉了，雪地里的名字融化了，而那些情诗属于她自己。

她不再喜欢自己了吗？展昭阳很失落。他冻红了双手堆了一个雪人，有点像意达。

爱慕展昭阳的女生很多，她们从冬天爱慕到春天，再到夏天，但展昭阳谁也不动心。

暑期快到了，学校征募志愿者，去山区看望留守儿童。展昭阳和意达不约而同报了名，又凑巧被分到一组。他们的目的地是高山上的一个村子。村子不通车，来回全靠步行。

下山途中的山坡上有一片野刺莓。展昭阳说：“我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很贪吃，最爱的就是刺莓，但我对刺莓叶子过敏，不敢碰，每到这个季节，外公就去山上给我摘。”

意达问他：“很怀念吧？”

“嗯，外公去世之后，我再没吃过了。”展昭阳说。

“那我去摘。”意达说着朝刺莓丛走过去。她摘了刺莓兜在太阳帽里。她捧着帽子返回时踩到一块石头，石头滑落，她滚下山坡。

大伙儿手忙脚乱来关心她。她却心疼地看着帽子：“摘了那么多，只剩这么几个……”

展昭阳抓起一颗，扔进嘴里，咂吧咂吧后笑道：“是我想念的味道，一颗就够了。”

意达的左脚崴了，这次是真的崴了，挪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展昭阳背她走，她一颗颗喂他刺莓。

展昭阳心里又软又暖。一句话在他的喉头里来回滚动。

意达抢先说了：“什么也别说，你只是感动了。”停了一下，她又说：“如果你真有一天喜欢上我，请一定告诉我。”展昭阳几乎要说，我喜欢你，我现在就喜欢你。意达又抢先了：“感动不等于喜欢。”

诗人就是怪物，连感情逻辑都这么奇怪。展昭阳无奈地想，缄默不语。他们的离别，在冬季

大四了，大家开始忙，实习，找工作，备考公务员。

意达和展昭阳变得亲密，他们距离恋爱只差展昭阳的表白了。或者他喜欢得不够深，没到非表白不可的地步，他很理性嘛。又或者，他怕他表白了她又说感动不等于喜欢。不过，毕业还早，还有时间。

又一场大雪落下，展昭阳接到电话，父亲中风住院了。

展昭阳再回学校，意达又来接他。才两个月，展昭阳已经长成了眉目深沉的男人。

“我要休学了。”他说。他父亲中风后偏瘫了，父亲用毕生心血创立的工厂也面临危机，如果破产，他和父母将居无定所。他必须接过管理工厂的重任。这是一个理智成熟的选择。

他们将就此分道扬镳，真正的恋情尚未开始。

“对不起，意达，我没能回报你。”他说。

“我不后悔。”她笑眯眯地说，“我知道诗人是不受欢迎的品种，但我喜欢你的时候，我什么人也不是，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爱他，从盲目到理智，再到感受到回应，她终于相信，爱是两个人的事。从此以后，不管她遇到多好的人，她都不会再一厢情愿，不顾一切。但她若不经历，又怎能体悟？所以，意达最后对展昭阳说的是：“谢谢你。”

很久以后，展昭阳想起意达，他对人说：“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是诗人，会写很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