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黑暗裁决者

2013-04-29归音

幻火 2013年8期
关键词:薇薇安大公希文

归音

第一篇章 异端审判

我就要用杖责罚他们的过犯,用鞭责罚他们的罪孽。

——摘自《旧约全书·诗篇》

临近中午的时候,皇城中的薄雾刚刚散去,露出青石铺就的路面和街道两边的店铺。整座城市开始繁忙起来,熙攘的人群为这座王都增添了几分喧闹。

在此之前,帝国统治这片土地千年,其皇帝是一个残忍荒淫的暴君,折腾得整个国家民不聊生。四年前,不满帝国残暴统治的领主们揭竿而起,在英雄王尤西的带领下推翻了帝国的残暴统治,建立了如今的崭新王朝。

——这是游吟诗人传颂的故事。

身披黑色轻甲的骑士乘着战马整齐地排成一排,将罪人围在中央。骑士的铠甲和马鞍上有血色的十字标徽,末端弯成尖锐的弧度,像两把重叠的利刃,凝练着血色的光辉。

十字代表信仰,利刃代表惩戒。

浑身赤裸的男人被钉上十字架,尖锐的铁钉贯穿腕骨锁住脚踝,鲜血喷涌,遍体鳞伤的男人徒劳地挣扎惨叫,行刑者们冷酷地在他脚下堆起沾满火油的薪柴。

“听说这次是位伯爵,和前代的皇帝有点血缘关系呢,那位大人说处死就处死了。”

“咦,那位大人不也是皇室……”

“嘘,小声点,你不想活了啊!”

零星的碎语随风飘来,为首的希文瞥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擦拭自己手里的断剑,仿佛眼前残酷的仪式与自己毫无关系。

神宣扬仁慈,却习惯用鲜血来奠定权威。

手执火把的行刑者缓缓靠近,他将剑横在胸前,神情庄重肃穆地高喊圣歌。在他的带领下,骑士们一起拔剑指向前方,吟唱声迭起。

圣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人群中传来细微的骚动,自动向两边分开,一小队身披银甲的骑士一路而来。临近刑台的时候,为首的少女一声娇喝,猛地勒住马绳。胯下的白马骤停,少女却借着冲力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跳上了半人高的刑台,那轻灵的身姿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与负责审判的异端裁判所不同,女骑士隶属的圣骑士军团以守护为职责,而她本人正是其中白蔷薇骑士团的队长——薇薇安·格拉林。

看着火刑架上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人,薇薇安眉头一皱,扭头怒视希文:“我的属下告诉我,你准备无缘无故处死一位世袭伯爵?”

希文眼也不抬一下:“那又怎么样?”

“就算你是异端裁判所的裁判长,也不能当众凌虐处死贵族,这样的行为有违陛下的仁慈和宽容!”

“仁慈和宽容?”希文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行啊,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们先去教训教训那群贱民,让他们明白在吾主的荣光下出言不逊是什么下场!”后半句话是对他的部下们说的。

如狼似虎的审判骑士冲入人群,围观者作鸟兽散,咒骂声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挨了几脚,捂着肚子慌不择路地向刑场跑来,又被一鞭子抽翻在地,背上渗出点点血迹。

希文双手抱胸,一脸挑衅。

“你……”薇薇安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跺脚,寒着脸走下刑台,领着一干骑士绝尘而去。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个白痴女人是来逛街的吗?希文将视线从女骑士的背影上移开,策马走向火刑架,对自己亲手缔造的混乱场面视若无睹。反正他的冷血和跋扈在这王城中是出了名的,也不在乎再添上这么一笔。

被钉在火刑架上的男人勉强睁开眼,居然弯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希文挑眉:“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伯爵声音沙哑,“你背叛了帝国,背叛了陛下,身为帝国皇子为了苟且偷生,居然向杀父仇人摇尾乞怜……”他的话没能说完,一柄利剑直接刺进他的胸前,痛得他大叫起来。

希文转动剑柄,阴恻恻地说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伯爵痛得面容扭曲,但依旧死死地瞪着他,睁大的眼睛充满了仇恨和……兴奋。

希文蓦然警觉,几乎是本能地翻身下马,就地一滚。

与此同时,战马嘶声惨叫起来。希文回头一看,数根手腕粗的尖刺诡异地从地面上突刺出来,从下方扎穿了它的身体。如果他反应慢上半拍,大概也是同样的结果吧。

伪装成乞丐的刺杀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他一言不发地握紧双拳,猛地砸向地面。

希文注意到他腕间有一对刻着奇异花纹的铜镯,随着他的动作,铜镯绽放出耀眼的白光凝聚在他的拳头上,并随着他的动作被砸入地面。大地震动,四面厚厚的土墙凭空升起,竟是将整个刑台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

魔装·大地之恸。

作为帝国炼金术的最高杰作之一的魔装拥有各异的威能,甚至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尽管能得到魔装承认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使用者都是传奇式的人物。

帝国灭亡后,这项技术被英雄王严格控制,私自唤醒魔装者,即为异端。为此尤西成立了异端裁判所专门追捕这些叛逆者,而统领异端裁判所的却是昔日的帝国皇子——希文·艾萨克。

几乎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希文就翻身跃起,一步踏在火刑架之上,单手持剑架着伯爵的脖子,冷冷地笑:“你终于肯露面了,异端。”

“放开我父亲!”少年咬牙切齿地大喊,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否则我会杀了你,希文·艾萨克!”

希文环顾四周,发现被土墙包围的刑场内竟只有他们三个人。

“看起来,情况对我很不利。”他观察了一下土墙的结实程度,摇头叹息,“大地之恸,没想到这件上古魔装真的被你唤醒了。”

“放了他!”

希文微微眯起眼,露出一个诡秘残酷的微笑:“好啊。”他一剑割断伯爵的脖子,不进反退,如同鬼魅一般扑了上去。

鱼已经上钩,那么饵就没有用了。

少年见状,双手再次按动地面,然而这一次他却骇然发现大地之恸没有任何反应。低头看去,在他脚下一个诡异的血色圆环凭空浮现,无数虚无的丝状触手从圆环中穿射而出,竟是硬生生将这件上古魔装禁锢住了。

那一瞬的失神之间,希文已经闪电般冲到少年面前,用破损却锋利依旧的断剑刺穿了他的肩胛。

“封魔环,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家伙的。”希文望着痛得冷汗直冒,却强忍着痛苦一声不吭的少年,似笑非笑,“不得不说,你发动袭击的时机把握得很好,成功的概率在八成以上,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故意支开那群废物骑士的?不这么做,怎么能引你跳进陷阱呢?”

“你不得好死!”

希文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直接将他踹得昏死过去。

“我自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骂我没关系,但别让我听见!”尘土飞扬中,希文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走出来,抛给等候在一边的审判骑士,“带回去审讯,把他知道的东西都给我榨出来!”

两个小时后,英雄王尤西的私人书房。

这位名声显赫的君主屏退了所有侍从,优雅地搁了笔,向突然从密道中冒出来的异端裁判所的裁判长微笑致意。

在私人场合里他从不自恃身份,相对平等的姿态反而会使交流变得顺利——出身于地方贵族的英雄王深谙此道。

但是前帝国的正统皇子却是个异类。

希文根本不理会这些所谓的客套,他随手从酒架上取了瓶陈年的红酒,四下张望一会儿,没找到开瓶器,于是握住酒瓶两端一发力,干脆利落地掰断了瓶口的玻璃。醇香的酒香溢满了整个房间,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拖了把椅子坐下。

饶是以尤西的修养,也看得嘴角抽搐,偏偏希文还当着他的面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要喝吗?”

尤西一饮而尽,将空空的玻璃杯捏在指间把玩,微笑道:“以后下毒别用白蒂兰和血磺,那股子血腥味会影响口感。”

希文咧嘴一笑,神采飞扬:“那些只是副药,我还用了月罗蛇血。那条小东西吞了几百种毒物,其中包括黑血蟾蜍和魔蝎,最后停止饲喂时它吃掉了自己半截身体。啧啧,这种东西,普通人沾一点就得发疯。”

尤西愣了半晌,摇头苦笑:“你知道我有王之御座,在‘庇护状态下这些毒素对我没用。”

希文眼也不眨:“毒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尤西抚额,他开始有些理解那些贵族们的感受了,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暗叹一口气,他取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了个名字,翻转过来递给对面的裁判长。

“迪伦大公,传承千年的老牌贵族,暗中操纵议院架空王权的罪魁祸首,你终于决定对他动手了?”希文瞄了一眼,随手将字条扔进火盆,舔舔嘴唇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你不是想把我当炮灰吧?对付那个老不死的,我的人手可不够啊。”

“我可以让薇薇安协助你,但是需要一个让圣骑士军团出动的理由。”尤西面不改色地说道,“随你怎么做。”

希文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了,就在刚才,你那位忠诚的白蔷薇团长还对我说当众处死贵族有违陛下的仁慈和宽容,她知不知道我的行为全是出自你的授意?真想让那个白痴女人看看,你这位仁慈宽容的王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道。

背后,尤西沉默良久,慢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

掌心的钢笔被捏成碎片。

第二篇 章帝国荣光

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猫头鹰却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

——波斯诗歌

四年前,帝国王都。

铁蹄踏破城门,鲜血流过长街,到处是喊杀声和求救声。夜风隐隐带着血的腥味,银星悬在天际,眨着眼好奇地注视着这场已经进行到尾声的战争。一千年,一万年,它们永远想不明白是什么驱动着这个种族一次又一次自相残杀。

男人骑着战马,握着剑看着逐渐逼近皇宫的一小队骑兵。他孤身一人,而敌人的数量在几十倍以上。但他没有退缩,仅仅是握着一把半人高的细剑站在那里,用眼神无声地告诉所有人:想过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那把剑是王权之剑“荣耀”。

那个人是帝国的末代皇帝。

帝国建国初期,皇帝设立议院,令贵族参政分化王权。但是到了后期,各方贵族把持议院割据领土,反过来将王权完全架空,令皇帝成为只有象征意义的傀儡。

大概连这个国家的创始人也没想到,这个千年帝国会成为这样一头臃肿而畸形的怪兽?尤西不由得想道。他与贵族们的秘密协议,使得他能一路进军王都而鲜遇抵抗,而眼前的男人注定被他的国家放弃。

真是一位可悲的王。

尤西挥退下属,一步一步从王之御座上走下来,剑平举直指前方,目光凛冽:“来吧,我给你一场公平的决斗,王对王。”

帝国皇帝哈哈大笑:“好!”他并非魔装持有者,但在绝对的劣势下依旧无所畏惧。

剑折马死,尘埃落定。尤西单手执剑,剑锋寒光四溢:“投降还是死?”

男人半跪在地上,平静地看着他。

尤西叹息,剑芒落下。

头颅滚了几滚,落在他脚边。男人生前是尊贵的帝王,死时却满脸血污灰土。

但他紧闭着眼,嘴角挂着解脱的笑。

异端裁判所。

很少有人知道皇宫之下竟有如此大的一片空间,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自建国之初便一直存在。初代皇帝用它做什么已无从考究,但现在,它却成了异端裁判所的总部,一个被血腥和杀戮充斥的纯粹暴力机关。

如果帝国是一头生满脓疮的野兽,那异端裁判所的存在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切割着野兽身上的毒瘤,直到鲜血淋漓。那柄刀不会在乎野兽的死活,它的使命就是不停地破坏,最后在野兽虚弱到极致的那天割下它的头颅。

希文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冰冷的甬道之中,甬道两侧挂着用炼金术制成的感应灯,在他靠近时自动亮起,在他离开后自动熄灭。最后,他在一间囚室前停下了。

囚室中央绘着血色的封魔环,无数丝状触手从圆盘状的炼金矩阵中探出来,将大地之恸的能力尽数封印。囚徒的四肢和脖子缚有沉重的锁链,被禁锢在封魔环内动弹不得,已然被残酷的刑罚抹去了锐气,以至于希文用“钥匙”打开牢门的时候,他也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希文弯弯嘴角:“早这么配合就好了。”

“你想知道什么?”

希文很满意他的态度:“大地之恸自最后一任主人死亡后便陷入沉睡,两百年来再也没有人能得到它的承认,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血祭。是迪伦大公提出的构想,以活人的生命为代价召唤并压制魔装本身的灵性,这样一来不必得到认可也可以使用。”

温度徒然寒冷下来,冥冥中仿佛有一头远古凶兽在黑暗中睁开眼,白骨在它脚下堆积成高塔,亡者在血海中敲响炼狱的钟声,它站在尸骸上仰望天空的王座,龇着牙发出无声的咆哮。

“我知道,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研究禁术,如果不是他的研究有突破,尤西也不至于急着动手。”希文大笑起来,眼里写满戏谑和快意,“英雄王和老议长,尽情撕咬吧,让我看看谁会先下地狱!”

“要下地狱的是你!”

最后一字落下,囚室中央旋转的封魔环毫无征兆地骤然停下,与此同时,铁链崩断的声音传来,一只岩石组成的手掌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少年不知何时竟偷走了“钥匙”!

“怪不得那么合作,原来在打这主意?”希文耸耸肩,“相信我,异端裁判所里全是疯子。就算你挟持我走出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连我一块儿轰成渣。”

“那你就去死好了。”

希文没说话,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残忍。

只见他右手微抬按动了什么,头顶灯光忽暗,齿轮转动咬合的轻微机械声传来,两边的墙壁中竟是弹出了无数铁刺,像是恶魔的利齿,以极快的速度向中间合拢。看那样子,下一秒就会将两人一起扎成筛子。

这个疯子!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但是眼下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多考虑,他脚尖点地身子后仰,堪堪跃出囚室,遁入黑暗中。

墙面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中合拢。

一小时后。

希文接到属下的汇报:那名逃出囚室的异端一路闯过了数道关卡,往裁判所最深处的禁区跑去。

听到这个答案,希文摆摆手:“不用找了,他到那里也是必死无疑。”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破烂的衣装,嘴角微微一抽。

还真是痛啊……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在那个时候铁刺是真的刺穿了他的身体,而他能够活下来完全得益于尤西。

魔装·王之御座。

这件和达摩克利斯之剑并称两大传奇的魔装不具备攻击性,却有一项异常强悍的威能——庇护。但凡被持有者认可的“臣民”,都能得到超乎寻常的生命力,除非被碾成粉末,否则就是不死之身。

这就是圣骑士军团战无不胜的真相。

而在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那位英雄王是不会让他轻易死去的。

属下不由得好奇:“那里有什么?”

希文嘴角划过一抹玩味的弧度:“一条密道,可以直接爬进某个浑蛋的书房。”

第二天凌晨,希文接到属下报告。

昨天夜里英雄王尤西遭到刺杀,行刺者是拥有大地之恸的异端。

“异端裁判所成立之初就以追求绝对的力量为宗旨,汇集了全国最高端的炼金科技和武装力量,就算是我也没有信心从那里走出来。现在却有个小家伙做到了,甚至还一路闯进皇宫,你说,这算不算你的失职?”尤西淡淡地开口,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给你一分钟,为自己辩解吧。”

希文弯了弯嘴角,干脆地说道:“我故意让他偷走‘钥匙,然后在几个关卡留下破绽诱使他逃进密道。”

“继续。”尤西一脸平静。

“你不是需要一个对迪伦大公动手的理由吗?那小子是大公培养的棋子,驱使异端刺杀皇帝的行为是严重的叛国罪,就算出动圣骑士军团进行讨伐也顺理成章。”

尤西沉默片刻,慢慢地,嘴边掠过一抹淡笑。他仰头喝掉希文递给他的酒:“这次又是什么?”

“腐烂的猫头鹰眼珠和岩羊胆汁。”

尤西的笑容僵在嘴角,脸色铁青。

希文一脸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这都没喷?算你狠!”

有些无趣地摇摇头,他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转身一指王座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不过,我还真希望他能干掉你。”

待到他离开后,尤西手腕一翻,竟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杯一模一样的红酒。手一扬,一杯酒全数倾倒在地面上,发出刺刺的声响,瞬间将地毯连同下方的木质地板一同腐蚀出了一个大洞,并且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点一点向着下方侵蚀,越来越深。

尤西收敛了笑容。

毒酒中似乎融合了某种具有侵蚀作用的炼金规则,就像他的王之御座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生命力一样,这玩意儿能够持续不停地侵蚀生命力。连他也无法确定,所谓的不死之身究竟能不能对抗它。

猫头鹰眼珠?岩羊胆汁?开玩笑吧。尤西盯着那不断冒着气泡的地面,目光渐渐冰冷下来:“看来,还是不能留你啊……”

第三篇章 审判之刃

他将在荣耀中再来,审判生者死者,他的国度万世无终。

——摘自《尼西亚信经》

时隔四年,战争再度爆发。

薇薇安率领的白蔷薇骑士团与迪伦大公的嫡系在城堡前展开厮杀。第一轮冲锋结束的时候,大公一方几乎无人幸存,而圣骑士一方无人伤亡——可见王之御座的恐怖能力。

让人意外的是,这场战争的作俑者希文却自始至终没有现身,就连身为同盟的薇薇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气得她差点拍桌子大骂。

黄昏之际,幸存者们开始清扫战场。

而此时此刻,已经被女团长扣上临阵脱逃的大帽子的希文却身处大公堡之中,冷冷地看着他的敌人——迪伦大公。

十分钟前,他趁着双方战士倦怠之时带着突击小队空袭大公堡,在付出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后他成功地站在了这里,但后果是被这里的主人逮了个正着。

迪伦大公挥退了周围的士兵,用他意想不到的语气叹了一口气:“殿下,这些年您受苦了,但从现在开始,您不必再隐忍,老臣将追随您左右,助您诛杀逆贼尤西,助您夺回王座。”

隔着近十米的距离,迪伦大公居然真的向他行礼跪拜,单手持剑置于胸前——那是帝国传统中下位者宣誓效忠的礼节。

希文愣住了。

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荒唐的场面。他是异端裁判所的裁判长,受命讨伐迪伦大公,而被讨伐的一方却在兵刃相见之际向他宣誓效忠,何等诡异的场面?

“去你妈的殿下!”一瞬的失神后,希文突然破口大骂,“父王在的时候,你对他说:‘陛下,我是您最忠实的追随者。尤西得到王之御座的时候,你对他说:‘请接受我的效忠。现在你觉得他失控了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傀儡了,又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不要脸的老东西,你骗谁啊?!”

他一口气骂了一大串,又失控地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癫狂,像是在嘲笑对手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迪伦大公慢慢地起身:“那么,是没得谈了?”

“谈你妈个屁!”

迪伦大公面色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那就算了。你就留在这里,成为审判之刃——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祭品吧。”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整个天空蓦地暗了下来,一个笼罩了整座大公堡的六角形炼金矩阵自地底浮现,旋转着慢慢地升至天空,无数恶魔从中蹿出,敌我不分地攻击每一个见到的活物,被它们咬到的人容颜迅速老去,没过几秒被生生抽干生命力变成僵硬的干尸,风化成满地的沙尘。

希文骇然,他没想到,大公居然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人也不放过!

一只恶魔嘶吼着向他扑来。希文拔出断剑将它劈成两半,旋即一个闪身躲进了附近的民居。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芒在天际尽头收起,这个夜,注定伴随着鲜血和死亡。

临近半夜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身着银色轻甲的女骑士一路纵马狂奔,身后数十只狰狞的恶魔发了疯地追赶她,并且数量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

希文目瞪口呆。

这个白痴女人!

薇薇安·格拉林,这个刚经历过大战的女骑士团长,竟然去而复返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审判之刃,悬于王座之上的审判之剑……在帝国的历史上,它有过很多很多的名字。

事实上,它的威能不如王之御座,特殊性不如王之御座,有效范围不如王之御座,最后使它能与王之御座并称传奇魔装的原因只有一个——它的“审判”是唯一能对抗“庇护”的能力。

大公堡的上空,不断有代表生命力的白光从脚下的炼金矩阵中溢出,汇集在天空中,隐隐凝聚成一柄巨剑的形状。

“尤西啊尤西,我等了四年,整整四年。从今往后,你不足为惧!”眼看着胜利在望,即使以这位老贵族的涵养,也不由得喜形于色。

“是吗?”一个声音如同浪涛般自城外滚滚而来。

迪伦霍然转头。

遥遥看去,尊贵华美的金色王座悬浮在空中,王座之上的男人淡然微笑,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祇。军队在他脚下正在集结,并非寻常的战斗单位,他们十人一组,忙碌地操纵着一个个半球形似的奇特装置。

这是什么?

“我叫它们生命赐福,没有攻击力。事实上作为王之御座的辅助装备,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提供生命力,平时作为紧急医疗道具使用。”英雄王好心地解释道,“你想用生命力作为祭品召唤达摩克利斯之剑,我就给你。但我很好奇,到底是我的王之御座先崩溃,还是你的血祭矩阵先被撑爆?”

光芒大放,得到意外支援的血祭矩阵疯狂运转起来,天空中的巨剑发出清吟,其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晰起来。

迪伦一阵寒意,他能想象血祭矩阵超负荷的后果,达摩克利斯之剑彻底失控暴走,将整个大公堡从地图上抹消,然后自身遭到反噬而灰飞烟灭。

这个年轻而富有野心的家伙,不但想阻止他的召唤,竟是想借这个机会连同唯一能威胁到自己的魔装一起毁掉!

大公堡内。

“所以,你是看到我从悬崖上突入大公堡,又看见天空中剧变,觉得我可能需要帮助,所以就带着人返回来,轻松地攻进来却被这群恶魔堵住了去路?”听完薇薇安叙述的希文皱着眉头,再次确认道。

五分钟前,希文把这个女人从一群恶魔的嘴里救了下来,然后躲进空无一人的民居。

薇薇安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他人呢?”

“……”

“难道被撕成碎片了?不死军团的名字可不是盖的,哈,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希文幸灾乐祸地说道。

薇薇安眼睛一红:“他们被恶魔咬到后变成了沙子……就像那些普通人一样。我不明白,明明有陛下的‘庇护……”

希文愣了一下,认真地打量薇薇安,确定她没有撒谎后蓦地爆发出狂笑:“你还不明白吗?那个浑蛋已经放弃你们了!”

薇薇安一颤,神色像是茫然又像是哀求。她信奉骑士之道,视英雄王为唯一的君主,而现在被她视为精神支柱的东西突然消失,就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孩子突然被赶到大街上那般迷茫又恐惧。

“白痴女人,听着,你冲进来救我就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希文舔舔嘴唇,一脸戏谑,“让我来告诉你被抛弃的原因吧。用禁术召唤魔装需要用庞大的生命力作为祭品,你们这群圣骑士可是上好的补品。而尤西当然不会让迪伦盗取王之御座的力量,索性撤消了‘庇护。这家伙根本不在乎你们,他的主力十有八九已经在外面集结了。”

从一开始白蔷薇骑士团就是炮灰,包括他也是。

希文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血祭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除非破坏矩阵的中枢。你不好好地在外面待着,还带着人自投罗网,嫌死的人不够多是吗?”

“那我该怎么办?”薇薇安无力地说道。

希文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薇薇安靠着墙,本来就惶恐不安,这会儿再被希文一通大骂,顿时觉得又内疚又委屈,竟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希文眉头微皱,突然拔剑贴着她的耳朵插进墙面:“闭嘴!”

薇薇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止住了哭声,以为这位喜怒无常的裁判长准备教训她的鲁莽,但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下一步动作,于是悄悄地抬起头,却发现对方只是单手扶着剑柄,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年纪并不大,甚至可能比她还年轻,但他却以叛国者的身份统御着这个国家最黑暗的机构,每一次出手都会收走大片人命,被贵族们背地里称作死神和刽子手,属于一提起名字就能吓哭小孩的角色。

但是这一刻他的眼底没有惯常的轻蔑不屑或是暴戾嗜杀,只有沉静和镇定,就像夜空的星辰。

薇薇安没由来地平静下来。

“这把剑名为荣耀,它曾经是象征王权、帝国最尊贵的兵刃,见它如皇帝亲临,即使是王公贵族也必须下跪,可是现在呢?它变成一把剩下半截,任谁见了都会发笑的断剑。”希文笑笑,神色有些自嘲,“不过没关系,它还是一把剑,一把可以用来杀人的剑。”

薇薇安愣愣地看着他。

“没有剑可以永远刚坚不折,没有人可以永远屹立不倒。失去信仰没关系,被人当成垃圾一样扔掉也无所谓,生存的意义随时可以找上一堆,只要你没有放弃自己!”希文缓缓说道,在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中,只有他的眸光闪亮,仿佛跳动着灼人的火焰,“薇薇安·格拉林,这是我给你的答案。另外,感谢你的白痴举动,虽然你很碍事!”

他毫无征兆地拔出断剑,反身将一只从窗口跳进来的恶魔劈成两半。

第四篇章 血色黎明

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爱我、守我戒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爱,直到千代。

——摘自《摩西十诫·第二诫》

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完全凝出了实体,可是尤西完全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操纵着王之御座拼命似的注入生命力。

这柄有灵性的古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它拼了命地挣扎抗拒,发出凄厉的尖啸,妄图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在它的蜂鸣中似有无数看不见的利刃撕裂空间,塔楼倾倒土石崩裂,临近的一切瞬间化作废墟。

迪伦大公狼狈地从废墟中爬出来,意识到事态已经失控,如果失去这最后的王牌,面临的必然是生不如死的凄惨结局。他发了狠,咬牙死死地控制住不断挣扎的巨剑,而尤西更是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会有第三人介入这场战争。

所以,当希文一剑劈开土墙冲进来的时候,两人明显愣了一下。

迪伦瞪圆了眼,但他此刻根本没有余力呵斥这位不速之客,抬手一指,一群恶魔从他身后冲出来,尖叫着扑了过去。

希文哈哈大笑,既不躲闪也不反击,只是抬手一挡。那恶魔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唰的就撕下了一大块血肉,几乎都能看见森森的白骨了。紧随其后的薇薇安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去帮忙,希文却扭头狂喊:“别管我!”

薇薇安脚步微滞,很快便惊异地发现,被咬伤的希文并没有像她的同伴一样干枯风化,只是面色冷峻地站在那里,鲜血滴落在地,发出刺刺的声响,将那青石铺就的路面腐蚀出了一个个坑洞。

再看那吞了他血肉的恶魔,竟是痛苦地翻滚,身体像吹了气的球一般迅速膨胀,最后啪的一声炸裂成漫天黑雾。这些东西并非活物,只是由血祭矩阵具现化出的死物而已。

天空之中,本已成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竟是猛地一暗。

迪伦勃然变色。

希文再次大笑起来,笑容一半诡异一半疯狂。他指着面露深思之色的尤西:“你没想到吧,我花了四年来研究能够侵蚀规则的炼金矩阵,然后将它们一个一个刻进身体里。现在它们与我融为一体了,对于你,对于这血祭矩阵来说我的血就是最猛的毒药!多谢你这些年来帮忙试药,骄傲的英雄王!”

“你疯了!”尤西忍不住骂道。

人体不是器物,各器官组织自有一套默认的运行规律,突然融入新的规则就像沸油滴入水中,将原有的生命机制全部绞碎破坏,再重组,最后找到新的平衡点……这种行为,正常人还真做不出来。

希文却不理他,他跳起来抓住一只恶魔,掐着它的脖子摁在地上,神色狰狞:“谁想杀我,我就要他死!”

他抽出断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将它连同自己的手掌一起钉在地面上:“你不是要吸我的血吃我的肉吗?我给你!有本事你就吸干我啊!”

反观迪伦却是又喜又惊,喜的是在第三种规则力量的介入下,血祭矩阵慢慢地稳定了下来,惊的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抗拒越发剧烈,竟是隐隐地要挣脱他的控制。

希文仰头看着天空中的传奇魔装,它大约有一人多高,剑柄呈螺旋形,剑刃中央有一道深深的血槽,以此为界限将这柄巨剑分为黑白两半,白刃光滑锐利,黑刃布满锯齿。如今它狂乱地摇摆,就像奋力撕咬渔网的鲨鱼。

大量的失血令他脸色发白,剧烈的痛楚侵蚀神经,但他却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带着某种扭曲的快意。伸手一指不远处的迪伦大公,希文如同恶魔般诱惑道:“想要吗?想要更多吗?那就给我杀了他。”

迪伦大公惊恐地发现那柄巨剑忽然真的缓缓地掉过头,吓得他连忙大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王座之上的审判之刃,你借我的血祭塑形,听我的召唤现世,竟敢反抗我?”

巨剑微微一顿。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我知道你不想被毁,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希文狂叫起来。

“别听他胡说!”迪伦大公再次大喊,看着慢慢对准自己的剑尖,脸色苍白。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失去了对这件魔装的掌控能力。

“杀了他!”希文厉喝。

巨剑尖啸着撕裂长空,整个贯穿了迪伦大公的胸膛,斜斜插进地面。

迪伦大公颓然倒地,至死都不能瞑目。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已经被夺走了灵魂。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柄审判之刃,杀人是从来不见血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迪伦大公身上时,尤西出手了,宛如一道金色的闪电,以雷霆之势刺向这场角逐的胜利者,狠厉、霸道、一往无前。

王之御座不具备攻击性,但他本人却是个优秀的剑士。

已是强弩之末的希文根本来不及躲闪,也没有时间再次召唤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边蹿出来,挡在他的面前。

薇薇安。

剑尖没入她的身体,女骑士嘴唇微动,像是微笑又像是想要述说什么,但最终却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胸口的鲜血绽放,像是一朵妖艳的花。

失去了主人的矩阵开始崩溃。

被血色笼罩的夜幕开始泛白。

曾经繁荣的大公堡,今晚又有几人幸存?

希文用完好的那只手提着巨剑,斜斜地指向尤西。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薇薇安,她胸口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又是该死的‘庇护,该说你仁慈还是愚蠢呢?”

“只是觉得,白蔷薇不该这么早凋零。”尤西自嘲地一笑,“没想到是我作茧自缚了。也对,谁也不会选择一个会随时抛弃自己的家伙。”

“那你又该如何谢幕呢,矛盾的英雄王?”

“成王败寇,我有心理准备。”

四年前,他砍下那个男人的头颅。四年后,他等待他儿子的审判。

身份逆转,死亡轮回,这算是报应?

“我不杀你,尤西。”希文却摇摇头,出人意料地说道。

尤西有些惊讶,他动了动嘴唇,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我母亲是个卑微的侍女,她被残忍地虐杀,死无全尸,因为有人想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作为收藏。而父王知道后却只能对那个贵族说:‘没关系,只是一个侍女。我一度憎恨这个懦弱的父亲,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是为了保护年幼的我。”希文自顾自地说道,眼里当真没有杀意。

那一夜,宫殿中的侍女和守卫逃的逃死的死,他守在父王身边帮他一件件穿上战甲。

“我可以投降,这样就能活下去。不过我这个连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皇帝,大概投降也没人稀罕吧。”父王轻声说道,忽地又笑了,“他比我强,这个国家就托付给他也罢。你……投降吧,别为我复仇,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希文站在高塔上,远远地看着帝国的末代皇帝骑上战马,挥舞银剑,直至铠甲染血。

他做了一辈子的英雄梦,无奈却成为王座之上的傀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挣断锁链冲出囚笼,毅然决然地奔向战场,就像扑火的飞蛾,又或是即将涅槃的不死鸟。

这是他最后的宣言,用手里的剑告诉所有人他不是任人摆布的布偶。

不朽的荣光、绝世的风华。

那个男人是他的父王。

“那个时候,我曾想随着他杀上战场,但我更清楚有些事情不能逃避,也无法以死亡作为终结。”希文平静地收回达摩克利斯之剑,后者在他手中散发漫天星辉,“尤西,其实我不恨你,因为你给了他最后的荣耀,因为你给了那个腐朽的帝国毁灭与新生。”

“四年里,我站在黑暗中剜去腐臭的毒瘤,你站在阳光下带领臣民由衰败走向兴盛。”希文一字一顿地说道,“父王的愿望,想不到竟会由他的敌人达成。但是记住,如果你辜负了他的期望,便是你的死期——果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你啊。”

“顺便,这个白痴女人我带走了,反正只是你不要的垃圾。”他轻轻巧巧地转身,不再理会一脸错愕的尤西,抱着薇薇安径直向城外走去。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斜斜映来的光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拖曳在青石铺就的马路上就像雨后未干的湿痕。石缝间的杂草草尖微颤,一滴晶莹的露水沿着茎叶滚落,没入尘土中再也看不出痕迹。

黑夜结束,白昼降临。

少年就这样踏着晨曦一步步走远。

再也没有回头。

猜你喜欢

薇薇安大公希文
俄罗斯弗拉基米尔大公号核潜艇
认日历
认图表
小希文“变形”记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请大公鸡帮忙
崛起,莫斯科大公园
明天会是怎样
了不起的大公鸭
关于书页里忽然消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