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人何为?
2013-04-29杨雷
杨雷
关于知识分子话题的讨论多年来一直持续不休,何为知识分子以及知识分子何为?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却一次次地被人们思索和追问。在这些思索和追问的背后,体现的是公众对知识分子深切的历史期待,而这种期待实质上是对知识分子社会责任的强调。作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面对公众的这种期待,实在有必要对自我进行深入的思想审视和灵魂剖析。
《知识分子论》一书收录了萨义德近年来对文学、文化和政治批评的独特见解,其对知识分子自身以及自身之外的事物做了一番梳理,包括什么才算真正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如何为民族与传统设限,知识分子的流亡和知识分子面临的现实性挑战及他们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哪怕这种努力最终以失败而告终。萨义德从个人特殊的经验和立场出发对知识分子问题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具有别样的启发意义,同时也值得读者深思。
“真正的知识分子在受到形而上的热情以及正义、真理的超然无私的原则感召时,叱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不完美或压迫的权威,这才是他们的本色。”在萨义德看来,知识分子的形象应当是这样的:特立独行;能向权势说真话;耿直、雄辩、极为勇敢及愤怒。当然,萨义德也清醒地认识到甘愿冒着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而矢志不渝的知识分子,数量必然不多。大多数知识分子终其一生平淡无奇,或者在一大堆细枝末节中沦落为社会潮流中的专业人士;或者充当官方的仆役,制造委婉圆滑的用语打击官方的敌人。事实上,知识分子的角色并非那样容易充当,复杂的社会现实很可能让知识分子在面对人生抉择时不知所措,甚至遭受莫大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然而,这种状况也正是考验知识分子是否拥有风骨的时候。要知道,知识分子最可贵的价值在于他能够坚守住作为一个文化人的独立意志和自由精神。倘若这些不复存在,知识分子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在谈及知识分子如何为民族与传统设限这一问题时,萨义德首先引用了班达的观点:“知识人存在于一种普遍性的空间,既不受限于民族的疆界,也不受限于族裔的认同。”准确地说,知识分子一方面代表、陈诉、见证本民族的困难;另一方面,知识分子要从更加宽广的角度来理解本民族所蒙受的苦难,将其中所获得的历史经验连接上其他民族。在这点上,俄罗斯的知识分子堪称典范,如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等,他们既深切体验着本民族的苦难,又富有人类情怀,始终对人类抱有无限的怜悯与关爱。
萨义德出生在耶路撒冷,却由于外界的种种缘故回不到耶路撒冷。因此,在知识分子的流亡问题上(这种流亡既是地域上的,又是心灵上的),萨义德有着切身的生命经验。萨义德似乎认为,世界的良心,就在流浪者中间产生;世界的智慧,就在漂泊者中间出现。因为这些流亡者没有现实的故乡,这也意味着他们在思想上是自由的,并且保持着批判和反省的姿态。这些放逐者以一种边缘的状态摆脱各种世俗利益的羁绊,洞察社会各种体制的弊端,为社会代言,始终介于游离在外与介入其内的中间状态,不屈服于权威,保留知识分子高贵的品格。萨义德虽然身为学院知识分子,却对学院专业知识分子满口技术术语、没有独立灵魂和取悦赞助者提出严厉的抨击,并提出以知识分子的业余性来对抗专业化。萨义德认为,兴趣或者兴奋感远比名誉和利益重要得多。这对于那些对世俗权威和强制意识形态顶礼膜拜、卑躬屈膝的知识分子而言无疑是一种振聋发聩的警示。
在萨义德笔下,知识分子被赋予了一种神性的光辉。作为一种独立的超然存在,知识分子应秉持独立批判和道德良知,甘守寂寞,不趋炎附势,不热衷名利,充当弱者的喉舌,为底层代言,而非一味地逃亡和回避,躲进自己的小天地里不问世事,采取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简言之,知识分子身上应该体现出一种“真”的精神,要敢于对现实和历史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幸的是,在当下大众消费文化和商业主义盛行的时代,这种忠诚于内心,孜孜于思,不懈追求真理的知识分子何其少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知识分子论》,〔美〕爱德华·W.萨义德著,单德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二零一三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