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酒友》的欲望化叙事
2013-04-29刘立平
进入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消费主义思潮的盛行以及商业元素对文学活动的渗透、影响,部分作家将自我的文学创作以商业运作的模式,通过作品中人物内心欲望的宣泄追求作品的市场反映,使得中国当代文学呈现出欲望化叙事泛滥的景象。在这一创作思路的影响之下,我们发现出现了很多将人类心灵深处的欲望展现出来作为文学作品最为重要的表现对象加以分析的作品,这也是欲望化叙事最重要的审美特征。在既往的欲望化叙事作品中,作者往往将描写的重点集中在两点:追求欲望的过程、放纵欲望之后的罪恶,对于主人公“欲望”的展现成为作品最重要的内容。
小说《酒友》的出现令笔者有耳目一新之感,这部作品没有将欲望弱化为肉欲,而是以中国现代社会人际交往中极为常见的“酒友”关系作为切入点,向读者展现了人在经历欲望未能实现、欲望达成之后以及欲望破碎后的不同状态,是以全景式视野向读者展现人性深处欲望化叙事的一部作品。
一、压抑欲望的渴求与现实境遇的召唤
随着人类所建构的文明社会制度渐趋完善,人们逐渐远离了将原始欲望以最为直接方式展现出来的时代。这不意味着人类所渴求的欲望被彻底遗忘和摒弃,只是将欲望压抑在自我的内心世界中,使得人类对于被压抑欲望的渴求在现实境遇的困顿中表现得更为痛苦。在小说《酒友》中,作者所设定的主人公老赵和老钱是多年沉居下僚的失意者,他们的内心世界始终渴望获得仕途的进取,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人性深处被压抑良久的欲望,是他们一生所为之奋斗的目标。于是,在自我的欲望被压抑的阶段中,老赵和老钱时常混迹于“小四川”饭店中。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是对酒有着特殊情怀的“酒友”;在自己的心中,他们是借酒消愁的瘾君子。“酒”成为他们掩饰内心痛苦的最佳借口,使得他们能够在所谓的工作之余尽情释放内心压抑的欲望;“酒”成为他们疯狂行为的最佳掩饰,使得他们能够在酒精的麻醉中演绎两个男人的“亲嘴儿”;“酒”成为他们应对外在世界各种疑惑的最佳手段,使得他们能够全面展现内心深处的欲望。
对比中国当代文坛中采用欲望化叙事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很多作家没有采用《酒友》中作者使用的叙事策略。在他们的作品中,“欲望化叙事中的纵欲追求及夸大描写,只是个别作家文字中的狂欢,既非现实生活的写照,也不是真正的人性解放。它违背了文学颂扬道德伦理学之精微的本质,只能使人性返回动物性,以至毁灭人类。在今天,真正意义上的人性解放是将人类从物质化、齐一化、功能化、平均化中解放出来,而叙事文学应当担负起限制欲望、疏导欲望、升华欲望的责任”[1]。
在小说《酒友》中,老赵与老钱能够在小饭店中对饮的根本原因并非是对于酒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怀,他们纵情酒肉的行为之下涌动着对被压抑欲望的渴求。在日常生活中,老赵和老钱严格遵照现实社会的生存法则,在欲望的漩涡中挣扎着。但对于功名的渴求是他们心中永远难以释怀的人生追求,于是他们找到一种可以让自己的欲望得到短暂满足的手段——酒。在酒精的麻醉下,他们暂时进入到某种近似于狂欢化的欲望世界中。正如布莱迪所说:“當日常现实体现典型示范思想、文字和行为时,或被戏仿于狂欢节的超常现实之时,它仍然是出自于人们的主观性。”[2]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在“小四川”饭店中对饮“大高粱”的老赵和老钱做出的所有疯狂行为。
在小说《酒友》中,作者为老赵和老钱两人构建了虚拟的现实世界以应对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在作者构建的世界中,多年的拼搏和大量的付出没有为他们两人换来热切希望的如意仕途,留给他们的只有现实的苍凉。在现实境遇的召唤下,他们只能是不断地进入酒精的缥缈世界,意图获得短暂的慰藉。作者所采用的这一表现手法明显不同于中国传统小说处理欲望被压抑的模式,在经典小说《金瓶梅》中,潘金莲曾经是武大郎的妻子,对自我婚姻的不满和肉体欲望的渴求使得她渴望寻找宣泄的途径——西门庆成为她最好的选择。从这一点我们不难看出,在现实境遇的召唤下,人们满足内心深处被压抑欲望渴求的手段是不同的。作者必须根据小说语境的不同和角色性格差异进行恰当的安排,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使作品脱离纯粹的欲望化描画,使小说文本实现审美的超越。
二、人性欲望的释放与违背人性的倾轧
人性欲望不可能永远被压抑、被控制,无论是现实境遇中的满足,还是精神世界的慰藉,欲望都能够找到某种宣泄的渠道。在小说《酒友》中,老赵和老钱在经历了多年的磨炼之后终于获得了升迁的人生际遇。不同于人性深处原始欲望的达成,老赵和老钱两人的欲望是以现实生活中的物质满足作为标志的。
常言道,麻将越打越薄,酒越喝越厚。老赵和老钱是多年的同事了,当年两个人大学毕业,同一张调令分配到这家单位工作。那时候别说大学生了,机关里连中专生也很少。开始,两个人被当作人才使用,都有点心高气傲。谁料,二十多年过去,两人在最有希望提拔的时候,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白白错过了机会。如今倒是看惯了,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至今还是大头兵。眼看提拔无望,两人都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没事就喝点小酒,说点怪话,工作上疲疲沓沓,领导也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彼此境遇差不多,有许多共同语言,两人整天粘在一起。在单位,大家都知道老赵和老钱是一对酒友,还有个绰号“二不离”。
可是,后来两人的友谊却出现了裂痕,起因是老钱忽然当上了科长。
对于“酒友”老赵和老钱而言,曾经的意气风发和踌躇满志都由于“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而一次次错失,导致他们行为的直接因素似乎是道德在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所谓“道德”,从本质层面而言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对于各种禁忌的合理化阐释。人类社会中最原始的道德准则建立在为了谋求自身安全以及种族延续等指向性较为明确的行为基础上。最为原始的道德就是关于食物和性的道德,随着各种禁忌的增多,人类的欲望也不断增多,在诸多禁忌之下,人类就会感到欲望无法实现的压抑感。
正如精神分析理论指出的:“人的历史就是人被压制的历史。文化不仅压制了人的社会生存,还压制了人的生物生存;不仅压制了人的一般方面,还压制了人的本能结构,但这样的压制恰恰是进步的前提。”[3]在度过多年沉居下僚的生活之后,老赵和老钱先后获得了释放内在欲望的机会。首先是老钱在副局长老李的大力举荐下成为科长,在这之后两人虽然依旧在“小四川”饭店中喝酒,却用握手代替了特殊的“亲嘴儿”。自此以后,随着老钱的应酬逐渐增多,两人就很少再有机会去品尝“大高粱”。“酒友”关系的暂停在带给老赵极大情感冲击的同时,也让老赵做出了违背朋友情谊的抉择。面对老钱的升迁,老赵心中被压抑良久的欲望寻觅到了宣泄的出口。
压抑良久的欲望闸门一旦被打开,往往令人陷入到背弃传统、违背伦理、远离伦理的疯狂之中,在小说《酒友》中,老赵先后进行了告密、诬陷、设置障碍等一系列措施来“报复”老赵。当他也成为科长之后——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却突然发现自己和老钱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泡影,他们最终都成为小吴的下属。
三、回归自然的欲望与合理放置的角色
当两人面对曾经的下级、现在的领导——小吴时,来自小吴的一顿呵斥使他们觉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毫无意义。在漫长的官场生涯中,老赵和老钱虽然没有获得仕途的任何进展,但他们始终将自己的人生定位于“优越”的层次中,却没有料到一顿呵斥带给自己的冲击是如此的沉重。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庞大的官僚体系中简单的附属品而已,并不存在真正独立的人格,所有似乎属于他们的一切都并非真正隶属于他们,从某种程度而言,赵、錢二人也是弱势群体。
在略带戏谑意味的情感叙事中,老赵和老钱最终回到了“小四川”饭店中继续他们的“酒友”人生。老赵和老钱被压抑的欲望无法实现的根源在于社会急剧转型带给传统价值观的冲击,停留于传统的道德观念面临重新改写的命运。进入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商品经济的迅速崛起和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使得中国传统社会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文化传统不断被改写,身处其中的人们也经历着思维观念不断被重塑的命运。“他们努力改变原有的生活状况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底层社会的人民,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日益膨胀的物欲使他们产生了新的道德和新的价值追求。”[4]
将小说《酒友》中老钱和老赵的人生遭遇理解为“苦难”,将有助于读者理解他们将自己的欲望重新定位于人的自然状态,当他们再次举起手中的酒杯之际,他们才算是真正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位置。在他们的人生中,曾经的天之骄子彻底成为历史和既往;在他们的工作中,曾经的踌躇满志远远地被抛弃在身后;在他们的人际关系中,“酒友”成为唯一的沉淀物。从这一层面而言,他们的人生真正充满着痛苦和悲伤。“在进入21 世纪之际,有部分中国作家热衷于写‘苦难主题。对这一现象给予关注似乎令人费解,文学几乎与生俱来就与苦难主题结下不解之缘,没有苦难,何以文学?但没有任何时期对苦难主题的表现像当今中国文学的表现蕴涵如此丰富,复杂而矛盾的内涵折射出如此暧昧、诡秘而生动的时代特性和文学的根本困境。苦难主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越性,但它打上的特殊的时代烙印却是值得仔细辨析的。”[5]
[参考文献]
[1] 兰拉成.欲望化叙事与叙事文学指质的再解读[J].晋阳学刊,2011(05).
[2] [美]伊万·布莱迪.人类学诗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9.
[3] [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3.
[4] 高思琦.对弱势群体生存况味的人性化书写[D].沈阳:辽宁大学,2011.
[5] 陈晓明.表意的焦虑——历史祛魅与当代文学变革[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395.
[作者简介]
刘立平(1970— ),男,山东沂水人,本科,临沂职业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