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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静对陈独秀的追随和离弃

2013-04-29徐光寿

党史纵览 2013年9期
关键词:托洛茨基陈独秀

徐光寿

刘仁静,1902年生于湖北应城县,与陈独秀次子陈乔年同年,是陈独秀理所当然的晚辈。从14岁起,刘仁静就开始接受民主、科学等启蒙思想,开始对陈独秀的思想追随。而行动的追随始自北京大学,刘仁静1918年考入北大,参加以陈独秀为“总司令”的著名的五四运动。此后,刘仁静加入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并作为北京共产主义小组的代表参加中共一大,且与各地代表公推陈独秀为中央局书记,开始了组织上的追随。1922年底,刘仁静陪同陈独秀赴苏联参加共产国际四大并受陈独秀的委托代表中共中央发言。1927年大革命失败和1929年拜见托洛茨基、撮合中国各路托派组织而被中共中央警告并自行脱党,但又在1931年的上海和1938年的武汉两度为陈独秀所拒,最终游离于各组织之外,从而离弃了陈独秀的思想和灵魂。

追随陈独秀成为中共一大最年轻代表

在中共一大的13名代表中,刘仁静堪称少年得志,却又是“高开低走”的悲剧性人物。他的人生有着辉煌的开端,却并未赢得美好的结局。

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1916年易名《新青年》。此时,刘仁静进入武昌中华大学附中就读三年级,该校在当时是比较开放的学校,学生在完成规定的课程之外,被允许有自由研究的空间和接触社会的机会。该校涌现了一批后来十分有名的政治家,如恽代英、林育南等。刘仁静利用课余时间阅读了一些当时比较进步的刊物,很快便成为《新青年》刊物最忠实的读者。

1917年初,陈独秀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邀出任北大文科学长,《新青年》杂志随之迁来北大,声誉大振;北大也因陈独秀和《新青年》的到来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次年,年仅16岁的刘仁静考入北京大学,就读于物理系预科,后受李大钊影响转入哲学系,再转入英文系。其间,家庭无力支付其高昂学费,北大教授胡适、李大钊都曾给他写过拖欠学费的保单。如今,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保存着一张李大钊亲笔写的“刘仁静同学学费先由我垫”字条。刘仁静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尤其英文成绩突出。他博览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等马列群书,理论功底渐深,得到陈独秀、李大钊器重。据茅盾回忆,刘仁静与张国焘、邓中夏并称“北大三杰”,但他比张、邓分别年轻5岁和8岁,颇显大器早成。受马克思主义和五四新思潮的影响,刘仁静的思想得到了迅速的升华。

1920年,刘仁静在北大加入由李大钊发起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不久即成为北京共产主义小组的最早成员,并积极参与创建社会主义青年团。良好的英文功底和理论兴趣使他在研读和翻译马克思主义著作方面崭露头角,能够大段大段背诵马列著作原文,入迷时张口就是“马克思说……”。当时的北大人给了他一个诨号,称他为“小马克思”。其实,他虽然“逢人便滔滔不绝地说教”,但当时对马列主义原著知之不多,认识也很肤浅。正如他自己后来所说:当时“谈不到什么深入钻研,更谈不到什么联系实际”。

1921年,刘仁静与张国焘一起作为北京共产主义小组的代表,出席在上海举行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是与会代表中最年轻的一位,仅19岁。会上,他不仅担任翻译,翻译并传达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和尼克尔斯基的指导意见,而且常常引经据典,发表自己的理论观点,甚至敢于同著名的理论家和宣传家进行激烈争论。关于刘仁静在一大期间的表现,有人做过这样的评价:“刘仁静个性执拗,他对信服的理论知识或文化艺术,始终不渝;秉性耿直,从来不耍手腕,因此也惹来不少是非。”在一大会议上,刘仁静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和李汉俊争辩。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而且是整段整段地引用马克思的原著,让会场里的其他人瞠目结舌,而李汉俊当时已是全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比刘仁静大12岁,巧合的是两人还是湖北老乡。不过,争论归争论,以无记名的方式选举中央局领导人时,刘仁静还投了李汉俊一票,这也是李汉俊所得到的唯一的一票,足见刘仁静性格的直率。难怪有人说他的确是一位有个性的、有主见的书呆子。

中共一大闭幕以后,党的书记陈独秀尚在广州没回上海,党组织决定:周佛海留在上海代理书记职务,包惠僧帮助张国焘搞工运,刘仁静则协助李达搞宣传并筹办人民出版社。1921年9月,陈独秀回到上海主持中央局工作,12月,刘仁静回到北京大学,继续与邓中夏等在北京大学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潜心从事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宣传,并创办团刊《先驱》,后来该刊物转到上海出版,成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的机关刊物。

陪同陈独秀出席共产国际四大并受命发言

1922年11月,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陈独秀应邀代表中共中央出席。此前的9月,陈独秀从上海来到北京,向刘仁静转告团中央派他出席在莫斯科召开的少共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决定,指令他兼做中共中央代表团成员。因此,刘仁静得以陪同陈独秀共赴莫斯科,他们从北京出发,途经奉天、哈尔滨、满洲里,抵达莫斯科。当时,参加大会的有58个共产党组织的408名代表,中共代表团成员有陈独秀、刘仁静、王俊3人,瞿秋白任翻译。

刘仁静和陈独秀一行抵达莫斯科之时,共产国际四次大会已经开幕数日,两人遂一起参加共产国际四次会议。大会安排中共代表团发言,但规定须用俄、德、英、法4种语言。虽然陈独秀留学日本多年,往来沪港等埠,通晓英语、法语,但安庆地方口音较重,还不能自由地用口语表达自己的思想。瞿秋白虽然俄语很好,但他当时的身份仅是翻译,没有发言资格,因此,陈独秀在准备好发言稿后,决定由刘仁静用英语做《关于中国形势的报告》的发言,这让刚满20岁的刘仁静大出风头。刘仁静用纯熟的英语在各国共产党精英面前侃侃而谈,并被刊登在《真理报》上,引起列宁和托洛茨基的关注,可谓风光至极。参加此次会议,陈独秀与刘仁静均大有收获,他们亲耳聆听列宁报告,还有幸结识列宁和托洛茨基。会后,刘仁静没有随陈独秀一块及时回国,而是作为中国青年团唯一代表留在莫斯科参加少共国际第三次大会,并学习俄语,结识一批中国留学生,与任弼时等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但是,刘仁静长期滞留苏联也给自己的婚姻生活留下隐患。原来,刘仁静出国期间,他的婚姻出现了变数,甚至出现陈独秀的次子陈乔年与刘仁静争夺史静仪女士一事。

史静仪是湖北武昌人,从小即与刘仁静订有娃娃亲,成为刘仁静的结发之妻。1922年11月,刘仁静随陈独秀赴苏开会,直到1923年4月,他才同赴莫斯科汇报“二七”罢工的张国焘结伴回国。回国后,他又参与传达共产国际四大和少共国际会议精神,研究贯彻落实的措施。随后又南下广州,列席中共三大。这使得在北京长期独处的史静仪倍感孤寂,最终难耐寂寞,与受刘仁静托付照看史静仪的人同居并怀孕。为掩人耳目,史静仪让不在身边、不知实情的丈夫刘仁静替自己向中央打报告,要求赴苏学习。最后史静仪把孩子偷偷地生在了莫斯科,回国时又把孩子留在那里。而刘仁静一直南来北往东奔西走,似乎淡忘了史静仪,对这些情况也就一无所知。

史静仪归国后,被党组织分配到北京的中共北方区委机关工作。1925年1月,总书记陈独秀的次子陈乔年也从苏联回国,奉派到中共北方区委任组织部长。陈乔年英俊威猛,器宇不凡,且性格活泼,才华横溢,很得中共北方区委机关一帮年轻女性的喜爱,其中就有史静仪。在那个刚刚开启思想解放的时代,年轻人的感情生活也就丰富多彩。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不久即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得知史静仪要和陈乔年结婚的消息,刘仁静如梦方醒,他心如刀割,情绪失控,咬破指头,写下血书以求挽救婚姻,但无济于事。面对史静仪非陈乔年不嫁、陈乔年非史静仪不娶的局面,刘仁静整天闷闷不乐。身为党的领袖,陈独秀也知道儿子理亏,但也没有挽救的办法。党内一班湖北籍同志也指责陈乔年不道德,破坏刘仁静的家庭。为缓和局面,陈独秀决定派刘仁静去苏联莫斯科国际党校列宁学院(即共产国际直属国际列宁主义学习班)学习。等刘仁静出国后,陈乔年与史静仪于1926年下半年公开同居并结为夫妻,先有男孩陈红五(1927年生,后夭折),后有遗腹女陈鸿。陈鸿生于1928年,1989年2月25日《文艺报》副刊刊发了史静仪胞妹史汉仙的丈夫杨纤如题为《乔年烈士有女陈鸿,天涯何处》的文章,文章中说:1968年史静仪去世时,曾经托付家人帮助寻找陈乔年的遗腹女陈鸿。2003年陈鸿露面,现身于安徽大学召开的陈独秀研讨会会场。今尚健在。

所谓“史静仪婚变”,显然在刘仁静与陈独秀之间结下不愉快的梁子,以至于1931和1937年刘仁静两次去找陈独秀合作,均被陈独秀拒于门外。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刘仁静自己,他总以亲身拜见过托洛茨基、受过托氏当面教导并委以重任自居,自称是“托洛茨基代表”、“正统托派”、“托洛茨基的钦差大臣”,一直挟托自重,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引起多数托派组织成员的反感,故在托派组织中相当孤立,后来甚至被赶出了托派组织。

拜见托洛茨基后却成了“反对派中的反对派”

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国大革命失败。托洛茨基指责斯大林在指导中国革命问题上犯有严重错误,遂引发联共(布)党内一场激烈的争论和斗争。中国留学生中不少人倾向托洛茨基的观点,刘仁静经过仔细比较和分析后,也赞同托洛茨基,他还研读并收集了托氏不少论著,从而成了托氏忠实信徒。

1927年底,托洛茨基被斯大林用组织手段清除出党,并被流放,1929年初又被驱逐出国,居住在土耳其的太子群岛上。刘仁静于1929年春在列宁学院结业绕道欧洲回国时,出于对托的崇拜,私自前往土耳其拜见托洛茨基。托洛茨基十分高兴,热情地接待了这位中国信徒,说“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位中国人,很高兴有了来自中国的支持者”,并和刘仁静用俄语进行了亲切的促膝长谈,留他住了十几天。托洛茨基不仅送给刘仁静一篇题目为《中国政治状况和反对派(布尔什维克列宁派)的任务》的文章提纲,要刘仁静带回国内,认为可以作为中国托派的政治纲领,还给刘仁静起了“列尔士”(Lels)假名,委托他充当自己与中国托派之间的“通讯员”。从此,刘仁静对托洛茨基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后好几年他一直与托洛茨基保持着密切联系,托洛茨基曾不断地给他写信、寄书、寄材料。因此,在托洛茨基被流放后,刘仁静是中国托派中唯一谒见过托氏本人并得到托洛茨基亲自指点的人。

刘仁静在与托氏一起大约住了一个月的那些日子里,上午是谈话时间,下午两人一起到岛上散步或者划船。他们谈话的内容,主要是国共合作问题和反对派的任务。刘仁静回国后,自以为得了托洛茨基的“真传”,把托洛茨基的提纲视为挽救中国革命的灵丹妙药,一心要充当救国救民的救世主,开始对共产党产生了离心离德的思想。他一面著文鼓吹托洛茨基的主张,宣扬托洛茨基主义,一面同已回国的一些托派分子联系,着手组织反对派,与中国共产党直接对抗。当时陈独秀也正结束多年沉默向中央路线提出意见,并倾向托派的观点,党内出现了严重分歧。

1929年8月16日,刘仁静回到上海。此时,陈独秀正就中东路事件的宣传方针问题与中共中央进行争论,并于7月28日、8月5日和11日三度致信中央,批评中央简单运用“拥护苏联”、“反对进攻苏联”作动员群众的口号,并运用刚刚接触的托洛茨基关于中国革命的理论批判中共中央,这显然是中共中央难以接受的。对于这次争论,有学者分析指出:“从1929年7月到11月,陈独秀与党中央争论并被开除的全过程看,中东路问题上的争论完全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是一支与主旋律不太协调的插曲;而陈独秀接受托派观点,欲以托派面目改造党,这是酝酿已久的必然的事件,是他与党中央争论的主旋律。正是在后面这个问题上,导致了他与中央的决裂。”这个看法应该是较为客观公允的。

刘仁静回到上海后,住在法租界的一个公寓里,随即用规定的暗语登报,暗示他已回国。党中央立即派恽代英代表中央找刘仁静谈话。言谈中,刘仁静态度蛮横,向恽代英表明托派观点,公然以反对派立场批评党中央。党中央决定不给他分配工作,也就不给他生活费。当然,这改变不了刘仁静的政治立场。倒是陈独秀十分欣赏他宣传的那些理论,并通过彭述之送他30元钱打发生计。在郑超麟和尹宽的安排下,刘仁静很快就在郑的家里见到了陈独秀。陈、刘两人此番相见,不仅是相隔多年后的再度重逢,还有极为相似的现实处境,更有托洛茨基主义的共同语言,自然谈得格外投机。刘仁静当场出示托洛茨基的3篇俄文新著,陈独秀如获至宝,立即表示接受托氏的理论和策略,并委托刘仁静联络其他托派组织。几天后,在刘仁静的撮合下,各路托派组织加强了联合,并在陈独秀的主持下,于1929年12月召开“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会议,讨论并通过被视为托派纲领的《我们的政治意见书》,正式选举出以陈独秀为总书记的“常务委员会”。中国托派组织实现这次大联合,陈、刘都是关键人物。

相近的理论、相似的境遇、共同的信仰,使陈、刘这对老少拍档,暂时忘却了往日的过节和曾经的怨愤,一度重新站在一起。1929年10月,党中央作出《关于反对党内机会主义与托洛茨基反对派》的决议,矛头直指陈独秀。11月,又通过开除陈独秀出党的决定。在此前后,刘仁静则发表署名为列尔士的文章《反对派统一运动之前途》,叙述回国以来撮合各路托派组织与中共中央对抗的情况,因为被党中央批评为组织“新的反党联盟”,“进行第二党组织”,并被要求在3日内作出最后抉择。刘仁静未予理睬,随即自动脱党。

然而,尽管刘仁静一手撮合中国托派的联合,但其本人一直保持对国内各托派组织的批评态度,且始终游离于托派组织之外。或许是由于亲自拜见过托氏、得到过托氏亲身教导、受到过托氏耳提面命,托氏也给了自己“通讯员”的特殊身份,让他自感不同于一般托派分子甚至托派组织的领导成员;或许是不满于陈独秀等人的所作所为,而想另起炉灶,自成一派。所以,当他帮助起草的《我们的政治意见书》发表时,他断然拒绝签名。总之,刘仁静本人始终游离于中国托派组织领导成员之外,而以一个“通讯员”和旁观者的身份进行着托派事业。从1929年9月到次年3月,刘仁静写了好几篇文章和给托氏的信,批评陈独秀当时发表的几篇代表性文章的一些观点,一是批评陈独秀“不彻底承认自己的错误”,企图“卸任过去大革命失败应负的责任”;二是批评陈独秀提出的“无产阶级贫农专政”口号与“无产阶级专政”对立;三是批评陈独秀不愿解散自己旧的小组织,是“右的反对派”而不是“左的反对派”。他还宣称“我们最初对于陈独秀曾不乏幻想”,但短期合作后发现他“离开了革命立场,精神衰败”,实际上已“堕落成为一个失意的政客”、“一个小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甚至向托氏提出“我们应当丢掉他”。但托氏自有判断,他以为陈独秀具有其他托派分子所不具有的丰富政治经验,所以不仅要刘仁静设法拉住陈独秀,保陈独秀为领袖,甚至要刘仁静向陈独秀学习。

托洛茨基的态度决定了刘仁静的最终政治命运。由于刘仁静的立场始终游移不定,不仅常遭托氏批评乃至训斥,也为中国托派组织所不容。刘仁静与陈独秀叫板,显然有不自量力之嫌。其实,从后来发现的托氏给中国托派信有22封,其中直接谈陈独秀的就有17封之多,且常有批评刘仁静之语。1931年5月当“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成立时,实现了中国托派组织的最终联合,陈独秀自然当选为总书记,而刘仁静则不仅没有任何职务,甚至连“列席”的要求都被拒绝。这位一度被视为中国托派鼻祖式的人物,竟然被托派领导集团所排斥和冷落,处境极为尴尬,成了“反对派中的反对派”。

1935年,刘仁静在北京被国民党宪兵三团逮捕,被当作共产党的重要干部递解南京判刑三年,关押在苏州反省院。期间他写了《节制资本刍议》和《读西洋史论》等文章,陆续发表在该院《半月刊》上,陈独秀读后“很恼火”,以托派中央名义起草《开除刘仁静党籍启事》。随后,托派中央作出决议:开除刘仁静党籍。1937年刑满释放后,刘仁静举家来到武汉,想与陈独秀见面,但被陈独秀拒之门外。从此,陈独秀、刘仁静两人行动上彻底决裂,分道扬镳。此后,刘仁静经武昌、重庆到了西安,抗战胜利后先在南京后到上海,一路颠沛流离。这时,国民党政权已风雨飘摇、败退台湾,新中国即将诞生。

饱受折磨却坚信托派不是反革命组织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际,刘仁静在上海以卖文为生。与大多数托派分子坚决不肯或不愿承认这一巨大的革命现实不同,在中共取得全国胜利的铁的事实面前,他发现自己真的错了,开始了认真的反省。经过将近一年的纠结和反复,他最后决定赴京向党认错。

他当时的主观愿望是:自以为与张国焘不同,也与彭述之等人不同,自己虽也批判过党的路线,但都是清谈空论,没有具体行动,有错无罪,只要自己主动认错,真诚回归,应该可以见容于党,得到党的谅解,下半生还能为党做点有益的工作。

1950年8月,刘仁静只身抵京找到中央组织部,表明自己态度。中组部要他写出书面材料。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早在1937年斯大林就已对托派定性:“一伙无原则的和无思想的暗害者、破坏者、侦探、间谍、杀人凶手和匪帮,是受外国侦探机关雇佣而活动的工人阶级死敌的匪帮。”并以共产国际名义要各国党都按此定性对待本国的托派,中共就一直以此为标准,把中国托派分子包括陈独秀视为十恶不赦的死敌,是一伙汉奸、特务、反革命,“完全是帝国主义和国民党的反对人民的卑污工具”。这个结论始终未变,刘仁静自然不能幸免。因此,刘氏归来,即使不被认为是死敌,也被当作心怀叵测的缴械投降之敌。

在京期间,刘仁静想找一些熟人联系但都碰了壁。据他自己回忆:董必武明说不见;李立三辞以不在家;吴玉章稀里糊涂接见了他,谈话不久,秘书就进来提醒吴,说此人不可接触;写信给廖承志,廖不答复。他当然不敢去打扰毛泽东和周恩来,但在参加谭平山追悼会时却和周恩来不期而遇。当时周恩来迎着来宾队列一一握手,临到刘仁静时却看也不看一眼越过他和下一位握手,使刘仁静十分难堪。刘仁静回想起在莫斯科最后一次和周恩来见面时,周恩来还亲切地和他开玩笑,而现在自己却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感慨不已。只有许德珩仍以老同学、老朋友身份接待了他。之后,中央指定时任中组部副部长的安子文和他联系,帮他解决一些困难。最后刘少奇出面和他谈了一次话,态度、口气之严峻,让他始料未及。中心意思是:你刘仁静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否则就只能饿饭。这次谈话后,他化名刘亦宇,被安排到北京师大任政治经济学教师。

1950年12月21日,《人民日报》首次发表刘仁静的认错检讨,但加了一个措辞严厉的“编者按”,先是全文引用斯大林对托派的定性,指出:“托洛茨基——陈独秀叛徒集团既然完全堕入这种反革命立场,就不能不成为中国人民的公敌和帝国主义、国民党特务机关反对人民的卑污工具。被人民唾弃的托洛茨基——陈独秀残余分子在中国人民胜利以后虽然销声匿迹,但是对于他们继续进行破坏和暗害行动的可能性,仍然应当提高警惕。”接着介绍刘仁静于“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即叛变革命,1929年还到土耳其去拜访已经叛变革命而被苏联政府驱逐出境的托洛茨基。回国后即进行托派组织活动”。并指出:“虽然他自称在1937年已被托派开除,但从那时起直到1949年他都在国民党反动组织中进行反革命活动……而他的检讨却竭力不提自己的实际反革命罪恶行为,而只把它轻描淡写说成是简单的‘思想上的错误,无论他说得怎样,是否确实有悔悟,仍然有待于他的行动证明。”

刘仁静当然不能同意这样的“判决”,因为他不相信托洛茨基集团是一伙特务、间谍、杀人匪帮的断言,也不认为自己从事过反革命罪恶活动。他找安子文争辩,但毫无结果。因为这个“编者按”是经中央认可的,它与1951年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对托洛茨基分子所加的注释如出一辙。而这也正是中共对中国托派和刘仁静所作出的不容辩驳的结论。刘仁静的唯一出路只能是学会在这个结论的重压下去适应今后严酷的现实。

《人民日报》的消息一出,北师大的学生首先作出强烈反应,他们很快就了解到这个如此反动而又不知悔改的刘仁静正是他们的老师刘亦宇,立即群起抗议,校方不得不撤销刘仁静的教学任务,让他改任苏联专家的翻译。但群众同样不能容忍,实际上他已无法呆在北师大。组织部只好重做安排,先让他去安徽淮北参加土改,后通过人事部安排到人民出版社工作。根据他懂外语和理论的特长,分配在第三编辑室即哲学编辑室任外国哲学方面的编辑。因他年龄较大(那年他50岁),又学识丰富,大家对他都很尊重,倒也相安无事。

但1952年“三反”运动开始后,因人民出版社在部分群众骨干中公布了刘仁静的身份,并印发了有关材料,刘仁静就成为标准的“运动员”了。主要是让他交代自己所谓的反革命罪行,刘仁静当然不能认同对他和托派的指控,常为托派辩解,情绪颇为激烈,以致倒地昏厥。人民出版社向上级汇报,中央传话说刘仁静是个花岗岩脑袋,改不了的,随他去吧!就这样,刘仁静在时而翻译时而斗争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中度过了30余年。

198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60周年,是年“七一”前夕,新华社记者采访了唯一健在的一大代表刘仁静,还特发专稿《访问刘仁静》。文章说:“……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才如梦初醒,抛弃反动立场,站到人民方面来。从1951年到现在,他一直在人民出版社从事翻译工作,翻译了十几部重要的文献资料和著作。”文章最后说:“刘仁静深有感触地说:‘共产党对我仁至义尽,不管我犯了多大错误,还是没有抛弃我,给了我生活的出路。”

1987年8月5日,刘仁静在北京新街口大街因突遇车祸而不幸去世,享年85岁。

刘仁静遭车祸而死,可谓“天外飞来底祸事,泪填恨海总难平。杀人可问辗头价,碎玉岂如弹指轻”。8月12日,《人民日报》发表消息:“国务院参事刘亦宇(原名刘仁静)同志8月5日不幸逝世,终年85岁。刘亦宇曾是中共‘一大代表。向刘亦宇遗体告别仪式,今天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人民出版社和国务院参事室为刘仁静举行了追悼会,虽然没有悼词,但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享受着局级干部待遇,他的骨灰盒摆放在骨灰盒架子的最底层。

(责任编辑:胡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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