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铁锈的刀(短篇小说)
2013-04-29苏金鸿
苏金鸿
江文经手上的尖刀在滴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全滴在了地上。那是一把有半斤重无比锋利的钢刀。江文经特意请人打制并用它不知杀了多少头猪,害了多少生灵的性命。也就在刚才,那头足有三百来斤嗷嗷直叫的肥猪,被江文经一刀通了脖子刀尖直抵了心脏,很简单也很干脆,一刀毙命。那猪挣扎几下便一命呜呼了。那血,那喷涌的血直泻进盆里,涌起了不少血泡,瞬间凝固了。手提杀猪刀的江文经吸了吸鼻子,在嘴角冷笑了一声,将杀猪刀扎在桌子上,悠然得意地抽出一支烟点燃,猛地吸了几口,心里一阵嘀咕,我“江一刀”只要把这猪往市场上一放,不要半个时辰就可售完,两张红票子就可进我的腰包了。江文经是个地道的杀猪匠,有一手别人无可超越的技能,他说这话,一点也没有吹牛的成分在里面。他杀猪的历史已有九年,因有一手绝活,被同行和顾客称呼为“江一刀”。是啊,就算江文经一天杀三头猪卖,一年一千多头猪,九年也已上万头猪。也就是说,经江文经的手卖出的猪肉,少说也有数万斤。九年前,江文经摆地摊卖古董,尚能讨生活度日。有时运气好,若遇不识货的人,将新货当老货卖,也能有可观的收入。干起了杀猪的行当后,收入逐渐好转,还买了辆农用车,到四村八寨去收购生猪,日子过得也还富足舒坦。
江文经与王大妹再见第二面时,是在小镇的市场上。那天,阳光很明媚,是进入秋季以来少有的好天气。之前,江文经早就杀猪卖肉,而王大妹的杀鸡铺则鸣了鞭炮,刚刚开业。俩人过去在别人家做客喝喜酒的场面上有过一面之交,出于礼节加之又是邻村,匆匆说过几句话,如此而已。鞭炮声引来了好奇的江文经,一问,是王大妹开业大吉,便互通了讯息,留下了各自的手机号码,说了些相知恨晚的客气话。江文经表达了爱意,王大妹暗送了秋波。从表面现象看,俩人有了意思,心与心撞击出了火花。从前,俩人是邻村,互相知名知姓,也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江文经因杀猪建盖了一院房子,王大妹做生意也建盖了一幢洋房。这在乡间,先富起来的有钱人的故事会在人们的口头流传。今日重逢,为了以示友情,俩人互赠了礼物。江文经用一条猪腿外加一斤三线肉换了王大妹的一只土鸡。王大妹干的是杀卖鸡的行当,摊位和铺子就在猪肉市场的南边,一块“正宗土鸡”的牌子,漆字刚刚写上,鲜亮得诱人。旁边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杀鸡、订鸡、批发、零售”的字样,也是新写的,很逗人眼目。在市场上王大妹的杀鸡铺算起来已是第五家杀鸡铺,都是一色的年轻女人在开,被人们叫做了杀鸡婆。其实,做个杀鸡婆很简单,一把水果刀,一架电子秤,一架褪毛机,一块案板,几桶水,王大妹就把钱装进兜里。应当说明的是,江文经和王大妹早就过了谈恋爱的年龄。江文经刚过不惑之年,王大妹刚过了而立之年,他俩的年龄不多不少刚刚相差一旬十二岁。从此之外,俩人都有家庭,有儿有女。江文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的读高中,小的读初中。王大妹有一个正读小学的女儿。本来幸福的两个家庭,从此隐含和潜伏了不安定的因素。江文经相貌平平,甚至生得有些丑陋,塌鼻大耳,但杀猪这几年发了,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平时也爱摆阔露富,有点不可一世的味道。王大妹生得美艳可人,姿色俱佳,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且是双眼皮。才开业,就被人称作“土鸡西施”。过去,村人都说,王大妹貌美如仙,狐狸精变的,会勾引男人的心。
从开业的第一天开始,王大妹就从未在市场上买吃过猪肉,都是江文经送的。多则一斤,少则半斤,都是新鲜的、上好的猪肉。自然,江文经也不再买鸡吃,想吃了,便去王大妹的摊上拿上一只或半只,也从不付钱。土鸡提回家炖了,加上半斤包谷酒,就是一顿美食。因是王大妹送的,江文经常常吃得有滋有味。俩人一来二往,便渐渐有了感情。直到有一天,王大妹在自己的杀鸡铺子里,不让江文经回家搂自己的老婆睡觉,俩人便成就了那事。你只要有情,他也就会有意,在这人世间,就没有结不成的缘。俩人干柴遇烈火,将相思化作了鱼水之欢,同枕共眠了一夜。只一夜,江文经便感觉到了王大妹的风情万种和极佳的女人味。说领教了王大妹的无限温柔,这之前自己白活在世上了。之后,俩人发誓,不管遇上什么,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绝不伤害对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人生如梦,不让幸福美妙的时光从身边溜走。
有了第一回,也就会有第二回,甚至会有无数回。江文经的胆子越来越大,吃在王大妹处吃,睡在王大妹处睡,俩人明里暗里过起了夫妻一样的生活。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久走夜路必然闯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在市场上,还是躲不过世人的眼睛,一时你传我,我又传他,传得沸沸扬扬。
江文经的老婆宋玉璧,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女人,有几亩地可盘,做得一手好活计,但却少于心计。有时,江文经的猪肉好卖,三头猪快要卖完了,打个电话回去,她很快就会杀好一头猪,用手推车推来猪肉市场上,交给江文经。此时,市场上其他杀猪匠的猪肉已卖得差不多了,正好赶上时候,往往卖了好价。每天,见江文经赚钱很多,宋玉璧心里就特别舒畅。宋玉璧根本没往江文经在家外有个相好的这事上想。王大妹的丈夫李厚奎虽然在家盘田,但是个人精。他见江文经常在王大妹的摊子前来来去去、出出进进便看出了些许端倪。于是,多了个心眼,暗中注视上了王大妹反常的举动。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李厚奎终于在床上捉了江文经和王大妹的奸。
李厚奎本来想拿刀砍了江文经,可王大妹不允。她挺身护住江文经,对李厚奎说,要砍,你就先砍了我。这事可不是小事,平时五猴六马的江文经身上只穿着裤衩,吓得抖抖索索差点跪地求饶。李厚奎不依不饶,执意要杀江文经,口中大声叫着,江文经你这狗日的,我要像杀猪一样杀了你!你不就是一个浑身散发腥臭的杀猪匠么!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竟敢给我李厚奎戴绿帽子。大不了我这一刀下去就去吃官司、做班房。今天不杀了你,我李厚奎就不是人!王大妹死死抱住李厚奎,大声回头喊,文经,快走!如梦方醒的江文经提着衣裤乘机逃走了。他不是打不过李厚奎,而是理亏,没底气。
江文经倒是一走了之,逃得无影无踪,可王大妹被李厚奎扯住长发拳打脚踢了一顿。王大妹被打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当夜,王大妹便被李厚奎送进医院疗伤治病。打了老婆,又得掏钱让她住院,这不是李厚奎要的结果,但他若不去治疗老婆,谁又去治疗,难道让江文经来治疗不成?李厚奎自己酿造的苦酒自己喝。其实,这样蹊跷的事,在乡下常有发生。对于李厚奎来说,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不过,王大妹根本不领李厚奎的情,她没有眼泪,也没喊疼,心里只有仇恨。王大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能这样和李厚奎过日子了。大不了到法院离婚,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当江文经知道王大妹被李厚奎打得住了院,心里虽然着急,可不敢明目张胆去看望,只好给王大妹发了个手机信息问候。谁知,不过三天,依然怒气未消、杀气腾腾的李厚奎带了一帮人找到了江文经,说事情既然出了不能就此罢了,是私了还是公了?江文经问什么是私了,什么又是公了?李厚奎说,私了就是拿三万块钱了结,公了就是去派出所评理。江文经一听,去派出所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事时下虽然见多不怪,但民不告官不理,只要到了派出所就是满身是嘴也难以说清自身犯下的错,便满口同意私了,并急忙去银行取了钱交给了李厚奎。多了一个心眼的江文经当场让李厚奎写了收条和作了保证不再找事的承诺,这才付了现款。当然,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动静太大,知道的人一多,连一向不听是非的宋玉璧也终于知道了。
宋玉璧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与江文经大吵大闹了一场,寻死觅活还不解气,出于报复的心理,牛不擦墙墙擦牛,几次主动找到了做姑娘时曾经相好过的赵金斗,投怀送抱,送钱送物,直到与赵金斗上了床。这床一上,宋玉璧还真恋上了赵金斗。二人一来二去,风声自然而然传到了江文经的耳朵里。
江文经原想和赵金斗计较一番,像李厚奎一样诈李金斗一笔钱,或者像李厚奎一样演一场捉奸的戏,治治赵金斗。可江文经心里也清楚赵金斗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即便有了把柄也拿不到钱,不如抹抹脖子忍了。江文经与王大妹早已无话不说,便将宋玉璧红杏出墙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王大妹。出了院在杀鸡铺休养的王大妹见天赐良机,何不趁机让江文经一不做二不休,将宋玉璧休了,自己也和李厚奎离了,俩人正正当当组合成一个家庭,下半辈子好过平静安稳的日子。王大妹一说,江文经岂有不允之理。俩人一拍即合,马上行动,紧锣密鼓地实施双方的离婚计划,早日来个心想事成。
读过高中的王大妹懂些法律程序,一纸离婚诉状递到法院之后,很顺利,不到三个月便与李厚奎依法办了离婚手续。理由很充分,李厚奎多次实施家庭暴力,仅这一条,法院也就从快判了离婚。李厚奎原来抵死不离婚,不到法院出庭,他心里明白,只要一离,王大妹必嫁江文经不可。如此一来,便宜了江文经那小子不说,自己岂不是落了个鸡飞蛋打的结果,让人笑掉大牙。李厚奎对王大妹说,大妹,我知道江文经的底细,他是个风流鬼,你嫁给他,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王大妹回道,从今往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井水不犯河水。我王大妹嫁鸡嫁狗关你屁事。说归说,王大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可生米已煮成熟饭,事已至此,认命吧。是的,常听人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不是自己中了江文经的圈套了,还是自己把事做得过了头?想归想,王大妹还是让李厚奎滚出了杀鸡铺。过去,曾有朋友提醒过李厚奎说,你媳妇太漂亮了,容易招惹男人,得提防她守不住妇道,红杏出墙。但李厚奎不以为然、未置可否。如今真应验了朋友的话,李厚奎无话可说了。王大妹提出离婚,且已在法院备案,即使不离也不行了,法院自有法院的办法,强制宣判。当然,王大妹得到了女儿,李厚奎得到了房产,双方各得其所。自此,王大妹带着女儿住在杀鸡铺里,继续做杀鸡的生意。心有不甘的李厚奎则在猪肉市场摆了个摊子,跟着别人干起了杀猪的行当。他这样做,可时不时找江文经的岔,让他卖不成猪肉,发不了财,出出心头的恶气。再者,他要亲眼看看王大妹的下场。人有时心理变态,就什么也不顾,偏生要拿命运去作赌注,总想活出个人样来。
离婚一事,江文经就费了不少周折,伤透了脑筋。首先,他向宋玉璧提出离婚,便遭拒绝。理由是,自己没什么错,也没有出轨行为。只有江文经对不住她,而她没有对不住江文经的地方。双方感情很好,儿女齐全,因而没有离婚的基础。确实,此时的江文经有些后悔,为何当时不去捉宋玉璧和赵金斗的奸,捏个把柄。可后悔有什么用。如今王大妹因自己而离婚,已成事实。如若自己不离,或离不了,怎对得住王大妹,退一步说,连一个女人也不如,自己还是个男子汉吗?于是,江文经干脆家也不回,吃住在了王大妹的杀鸡铺里。
其实,在猪肉市场上,江文经的日子也不好过,赚钱越来越少了。原因是李厚奎的卖猪肉摊就摆在江文经的猪肉摊隔壁。江文经卖十二元一斤,他就卖十一元,甚至十元、九元,与江文经抢夺生意,还时不时挥舞着杀猪刀耍两下,或嚓一声将杀猪刀插在案板上。或者干脆出钱请来一些所谓的顾客,先买肉,后退货,说江文经卖病猪肉,吃了要死人。李厚奎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地痞流氓或者无赖。说千道万,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江文经卖不成猪肉,乖乖走人。
日子一长,忍无可忍的江文经被逼与李厚奎以刀相见,吵吵闹闹,可李厚奎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派头,硬是让江文经吃了不少哑巴亏。最后,江文经与王大妹一合计,三十六计,走为上,不杀猪,便省了心,回避了不少不必要的矛盾、纠纷。
决意不再杀猪卖的江文经拿起杀猪刀看了又看,真舍不得放下跟随它九年的心爱的杀猪刀。因有这刀,江文经杀猪、解猪得心应手。猪被放翻在地拴住脚后,即操刀在手,找准部位,一刀下去,正中要害,不过一刻,猪便死了。死了的猪,拿开水一烫,轻轻一刮,那猪毛便掉了下来。刮完猪毛,用喷灯一烤,即通体透出金黄色。接着切开猪肚皮,取出内脏肠肚,再割下猪头,就算把猪收拾完了。江文经卖猪肉时,肥瘦相配,要一斤,绝不会割出一斤一两或九两,要半斤绝不会割出六两或四两,这是绝技。杀猪一刀,解猪一刀,卖猪一刀,真不愧为“江一刀”。而现在将不再做这些顺理成章、挥洒自如的杀猪行当,江文经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白白辜负了九年练就的一身杀猪本领,实在太可惜了。正凝神的江文经被王大妹一把抢过手中的杀猪刀,说,算了,看什么看,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是一把杀猪刀嘛。说完,随手将杀猪刀丢在了墙角。
不杀猪,又去干什么营生呢?江文经只好做起了杀猪前的老行当——摆起了地摊去做古董生意。说是卖古董,其实就是高仿品或者赝品。有时,运气如果好,也能低价买进东西,高价卖出,赚个钵溢盆满。
宋玉璧与江文经离婚一拖也就拖了一年。宋玉璧眼看再拖下去对己无益,便同意与江文经离婚,条件是家产和儿女归自己,江文经每年出抚养费三万元。江文经见宋玉璧同意离婚,便无条件答应了宋玉璧,这才把婚离了。
江文经和王大妹与双方原配离婚闹得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杀鸡铺可安身,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俩人重组建了一个家庭,接着去领了结婚证,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江文经猪不能杀了,卖假古董收入毕竟有限,便只好开着农用车走村串寨去收文物。真是应了古人所言,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也该江文经要发横财了。在一个遥远的山村,他收购了几件古典家具。有一张四方桌、八条凳子、一把椅子和一个香案,明代的,全是用梨花木做成。他出资三万元便买到了手。他心里明白市场行情,少说也可卖个一百万元。事实正如江文经所料,拉到省城一出手,他就卖了一百零八万元。江文经开车返回时,在想,此事得感谢李厚奎,如果没有他在猪肉市场上的无理取闹和挤压,自己怎能发这么一回大财?
回到小镇后,江文经财大气粗,挺直了腰板,首先约上王大妹去买了块宅基地,请地师看了动土吉时,然后请基建队开工修造房屋。不过半年,一幢三层高的洋房便竖了起来。
江文经和王大妹决定新房竣工及二人婚典同时举行,在小镇大宴宾客。喜庆之日,有小镇文人在新房的门楣上写了这样一副对联:“新事新闻新房三层;杀猪杀鸡杀成一家”,横批是:“旧人新事”。在这副妙趣横生的对联前,引得不少人议论有加。这天一大早,半老徐娘的王大妹特意去美发屋将头发烫了个爆炸式,脸上施了粉黛,耳上坠了耳环,穿上了一套有着暗花的粉红色服装,脚上套着一双浅红色的牛皮鞋。这一身打扮,很招人目光。总的说来,王大妹梅开二度自有风采。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再一次嫁人,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却不可逆转地发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开始时,让她毫无思想准备,直到坠入情网,发生龌龊之事,这才让她有了重新再嫁的念头。我爱江文经吗?我到底爱他什么?王大妹在心里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但她一直无法回答自己,也自己说服不了自己。因为当一个女人即将要将自己的身子乃至一切包括幸福要交给一个男人时,她有时却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下,或者沉浸在一种无所适从的幸福之中,甚至达到不可自拔的地步。犹如今日,王大妹再嫁了,可她是清清醒醒的嫁或者说是心甘情愿的嫁吗?不得而知。
这一天,许多杀猪匠和杀鸡婆都笑嘻嘻地来喝江文经和王大妹的喜酒。这些人对江文经和王大妹之间发生的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的指责,有的支持,有的理解,有的同情,说归说,大家还是来贺礼就餐。当今,时代确确实实不同了。离婚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偷情也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恶勾当。男人家外有女人,去歌厅找小姐,而女人耍性子,红杏出墙,喜欢花钱,爱好打麻将,依赖化装品美容,说不上是一种时尚,也算得上是一种解放思想的表现和一种生活质量和水平提高的现象。在市场上谋生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事也早已不在人们的指责范围。女人稍有不是,便遭男人一顿暴打。男人对哪个女人献殷情,被老婆觉察,晚上不准上床或睡沙发,已是家常便饭。
江文经和王大妹胸前当然有一朵红花,写着新郎、新娘字样的绸带随风拂动。江文经西装革履,脖子上扎着领带,包里装着中华牌香烟,对所有来做客的人都笑脸相迎。娶到了美女做老婆,是所有的男人心中之愿。看得出,江文经掩饰不住春风得意之情。在江文经看来,王大妹今日做了他的老婆,是上天的恩赐。说到恩赐,江文经又会忆起初见王大妹的那一天,在酒宴上,一高兴,他喝了不少酒,已经喝到了似醉非醉的状态。酒能乱性,也能让人胡思乱想,敢为平时不敢为的事,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在酒精的作用下,江文经在心里一直说,早迟都要把这个风骚的女人弄到手。应当说从那天开始,江文经就开始蓄谋。天遂人愿,他江文经不仅将王大妹弄上了床,还将她娶为自己可以随时随地支配的老婆。的确,江文经喜欢女人,更喜欢美女。只要有女人在的任何场合,他都会有超常的发挥,从语言到行为,都喜好与女人套近乎,直到博得女人的欢心还不知足。当然,在江文经想来,依他自己的秉性,王大妹绝不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人,也不是他喜欢的最后一个女人。江文经在心里又想,狗改不了吃屎,这是自己改不了的毛病吗?或是一种道德的缺失。说是又不是,说不是又是。过去,他大把赚钱,又大把花钱,多数的钱都花到请朋友们到娱乐场所寻花作乐上去了。有一回,到偏远的地方买猪,他喜欢上了农家乐里的一个名叫美花的小妹。白天她在服务台收银,晚上其实在歌厅里当服务小姐。她有长长的辫子,脸蛋白里透红,只有十九岁。那夜,她坐他的台,一甩手,他给了五百元的台费。后来,他们相处了一段日子,江文经不断给她钱,还与她一起回到她的家乡,一个小小的山村,拜见过与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她的父母。江文经先先后后给了她上万元的钱。此时此刻的江文经想到这些,他在心里有些责备自己,再怎么着,也不该在今天想到这些过去风流的事。因为今天是他与王大妹结婚的日子。
夜深时,当客人都散尽了,江文经见王大妹因喝了两杯酒而两颊飞红,越发迷人了,便约王大妹上了床。梅开二度,怀搂美人,鸳梦重温,也还是别有一番情趣,也让江文经处在了幸福之中。
翌日,大宴宾客后的王大妹就又打开杀鸡铺的门做起了生意。其实,杀鸡铺并不大,三排鸡笼里也就有三五百只鸡。每天的营业额也不超过三五千元,利润也就一二百元。卖鸡时王大妹从不叫唤,也不会去拉隔壁杀鸡铺的顾客,但只要到了自己杀鸡铺前买鸡的人,她会想方设法让其买鸡,心满意足离去。只要卖得出去,就有收益。王大妹喜欢在腰间挎一个人造革皮包,里面装一些零钱,随时方便补钱找换。她浅浅的笑有点可人,目光里放射出诱惑,只要有男人路过,很少有不回头的。时尚点说,就是回头率高,否则怎会被人叫做“土鸡西施”。王大妹很喜欢人们这样叫她,自尊心让她有种满足感。因为她知道古代有一个大美女叫西施,人们能够将她的美貌比之西施,是她引以自豪的事情。的确,因为有了这个称呼,她的鸡较之其它杀鸡铺要销行得多,加之价格也公道,不会高于其它杀鸡铺一分钱,生意当然好做多了。有时,没顾客买鸡时,王大妹也会站在铺子前观看过路的人,在心里暗数一分钟会走过去多少人。她也曾一度想将“土鸡西施”几个字悬挂出来,招徕顾客。可她又有些顾虑,若这样,定会过于张狂,最终也许会应了古人所说“出头椽子烂得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然,这只是王大妹想想而已罢了,即使有这个念头,她也不会付诸行动。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总不是什么美事,反倒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烦恼。
王大妹的杀鸡铺生意越做越活后,她一个人真有些忙不过来,便只好从村里请了两个小工来帮忙打理生意。她请小工不请姑娘而是请了两个中年妇女,这样生意好做些,让买鸡的人心里实在一些。这在市场上,也少见,也别出心裁。有时,出外捣腾古董的江文经早回来,也会出现在杀鸡铺上帮忙,主要是帮王大妹收钱算账,人一多,难免会出差错。有一次,还真有人乘乱付了一张百元假钞给王大妹,到晚上结账时才被发现,可为时已晚,只能自认倒霉了。为这事,王大妹的心里不爽了好多天。
王大妹这从当起了杀鸡铺的老板娘,便很少动手杀鸡,有时时间宽裕了、多了,便觉得无聊得很,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人一旦无聊,怕就怕无事生非、自寻烦恼。有人见王大妹闲着没事,就来约王大妹去打麻将,并说都等在麻将桌边了,就三缺一,让王大妹快去救火,娱乐娱乐。一来二去,打麻将还真打出了是非来。输钱的发脾气、砸麻将,是常有的事;赢钱的心里喜欢,骂别人摸牌出牌速度太慢,打老年痴呆麻将,慢得急死人。为此,有时结账时为几个小钱互相之间常常闹得不欢而散。这也罢了,有时麻将桌上一句玩笑话,麻友之间或者围观者之间,因此而当了真,没完没了,吵闹不休。有一次,是非扯到了王大妹的头上。有麻友说某某和某某拥抱亲嘴,被人看见了。这事原本与王大妹无关,可当事者有一天却突然说是王大妹说的,闹得王大妹有理说不清、里外不是人。王大妹发誓再也不去打麻将了,输钱不说,许多是非连自己也不知不觉之中被牵扯了进去,生出许多无端的烦恼。想来想去,王大妹灵机一动便去买了台电脑上网,在网络世界里结交了不少QQ好友。王大妹常常聊天,有时也和网友打打扑克斗地主、玩麻将、玩游戏和种菜抢金币。这样一来,时光好打发得多了。杀鸡铺里安装电脑,这在小镇可算是一件新鲜事。
这天,江文经到外地去买古董,不幸出了车祸,车子报废了。幸运的是同车的人死了,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活了下来。可如果是他死了,那还好处理,自己的车自己开,没什么人来讨说法。要命的是死了的人是和江文经相好了多年的美花。一条深长的峡谷里,还出钱请人将美花的尸体抬到了路边,交警将事故记录在案,并通知了死者家属来认尸,这样一来,事情便闹大了。首先是美花的家属提出要五十万的赔偿金。接着是接到电话包车赶到出事地点的王大妹一看死的是个女人,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知道江文经背着自己在外边找女人,出事了。真是老天有眼,真相大白,便撂下一句话,你江文经的事自己负责,老娘没钱也管不了你的烂事。说完,一扭屁股走了人。后来,经过多次协商,江文经负责美花所有的安葬费,赔付十九万元钱给美花的父母,这才算把事情摆平了。江文经倾其所有也只凑了八万元,只好写了个欠条求美花的父母宽限几月,到时一定奉还。经这一变故,江文经真正落了个人财两空。
焦头烂额的江文经刚回到小镇自己的洋房里,谁知,行船偏遇江上风。江文经的前妻宋玉璧突然患了重症,需要一大笔钱医治,就让儿子来找江文经要离婚后分文没支付的子女的抚养费。江文经的包里哪还有钱。儿子见江文经想耍赖不付钱,便嗖地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把锋利的杀猪刀,要杀自己的亲爹江文经。江文经吓得不轻,连亲生儿子也敢对自己动刀子,这还了得,便出手夺下儿子的杀猪刀,骂了儿子一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不仅没要到钱,还受到责骂,便扬言一把火烧了洋房。儿子不只是说说,还真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煤油桶,拿出火机就要点火。江文经只好答应儿子晚上付钱,让儿子准时来取。儿子气冲冲地走了之后,江文经急忙四处打电话借钱。他的兄弟答应借他五万元钱,这才解了江文经的燃眉之急。
第二天一早,江文经去了王大妹的杀鸡铺。王大妹见江文经还有脸面来杀鸡铺找自己,便一脸不是地骂开了。什么狗吃屎在心里,你是你,我是我,别让我王大妺再见到你。你我除了离婚,别的无路可走。或者骂江文经是个烂人,辜负了自己的情义。江文经开口闭口承认错误,最后扑通一声跪在王大妹前,哀求王大妹原谅和宽恕。江文经哭了,哭得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很是伤心。
市场上,来看热闹的人很多,当然也包括幸灾乐祸的李厚奎。他朝思暮想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真想去饭馆喝酒喝个酩酊大醉,方可解恨和罢休。
王大妹不答应江文经像演戏一样的认错,终于激怒了江文经。只见江文经嚯地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说,王大妹,你想与我离婚,没门。如果你真的要与我离婚,你不想想,我是个杀猪匠,若把我惹急了,我就杀了你。王大妹也不示弱吼着说,江文经,我告诉你,别拿杀猪匠吓唬我。我王大妹也不是一个谁都想捏的软柿子,我是杀鸡婆,见多了血,我谁也不怕。王大妹从娘胎里出来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说过这么强硬的话,此话一出,倒将穷凶极恶的江文经给镇住了。王大妹使劲将江文经往外推,骂声不绝于耳。江文经一再辩解,但王大妹早已充耳不闻。最后,江文经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江文经没到王大妹的杀鸡铺十多天了,这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山,他想再去找找王大妹,谁知,法院却送来了通知书,让他去法院出庭,王大妹把离婚诉状递到了法院,明早要判离婚了。
手拿法院的离婚通知书的江文经急匆匆地到了王大妹的杀鸡铺。这次,江文经换了一张面孔,语气也软和多了。看来,上一个回合与王大妹的交锋他败得很惨,尝到了王大妹的厉害,学乖了许多。
王大妹见江文经又来了,便扭过头去,不理睬他。江文经哭丧着脸说,大妹,我因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我知错了,难道你不能原谅我吗?江文经扬扬手中法院的离婚通知书,又说,不原谅我也就算了,还狠心要和我离婚。大妹,到法院撤了诉状吧,求求你了。离开我,你一个人打拼,能生活得好吗?王大妹本来懒得理江文经,但听江文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便开口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来。我一个人能活下去,还会活得更好。无奈之下,江文经只好转身走了。
离了婚的江文经背了一屁股两胁巴的债,房产也割了一半给王大妹,农用车也报废了。为了还债,他只好将属于自己名下的一半房产卖了,还了所借的债和欠下美花父母的债,以一个无房户的名义向政府申领了最低生活保障和一套廉租房,暂且安下身来。
孤身一人的江文经游手好闲了一个多月,心想长期闲着不做事也不是长久之计,便想到了重操旧业,去杀猪。
江文经去王大妹的杀鸡铺找王大妹,说要将杀猪刀要回来。王大妹依然美丽可人,正开了铺子门,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的卖鸡营生。王大妹冷若冰霜头也不抬,指了指墙角让江文经自己去拿那把闲置了很久的杀猪刀。江文经看到了那把杀猪刀,并将杀猪刀拿在手中细细看了又看,那昔日锋利无比的杀猪刀上全长满了铁锈。江文经叹了口气,在手中掂了掂锈迹斑斑的杀猪刀,久久地蹲在地上,半天也不起身。蹲久了站起身的江文经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几乎晕眩过去。他顺势靠在了墙上,这才没有摔倒在地。王大妹冷静地看着江文经,也不上前扶江文经一把。在她的心里她并不认为江文经真的晕眩了,她认为也许这是江文经在讹她。只要她上前去扶江文经,那么,江文经就会抱住自己不放,这不是遐想,因为她最了解江文经的为人处世了。
江文经无言地走出了王大妹的杀鸡铺。此时,太阳刚刚出山,市场还未热闹起来。猪肉市场上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李厚奎也没在。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来王大妹的杀鸡铺很好,看到的人少,多少也使自己少尴尬些、体面些。江文经抬头看了看天,云淡风轻,天空瓦蓝,是个好天气。江文经又叹了几口气,这才走了。
江文经回到廉租房,找来磨石,端来一盆清水,开始磨起了杀猪刀。磨出的锈水沿着磨石的边缘,流进下水道,留下的印迹泛着浅红的颜色。磨好了杀猪刀,江文经给好久没有联系的养猪户分别打了电话,预订了一批肥猪,明日雇车去拉,准备大做一笔杀卖猪的生意。
过不了三天,重操旧业、趾高气扬的江文经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猪肉市场上。这次,江文经的身边又带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操一口外地口音,娇小玲珑,美艳漂亮,看年龄长相比江文经年轻许多。江文经割肉过秤,她负责算账收款。江文经时时板着脸,手中挥舞着杀猪刀在施展和表演“江一刀”的手艺。江文经和那个小女人自然而然又让人们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是他的媳妇,有人说是他的情人,有人说看到过她在市场北头卖过烤鸭,有人说见过她在歌舞厅当小姐。总而言之,大家莫衷一是,只是一种猜测罢了。
李厚奎见江文经像《水浒》里的郑屠夫一样,横肉满脸,目放凶光,便知不好惹,知趣地挪了摊位。李厚奎心想,江文经离疯已经不远了,最好离江文经越远越好。
王大妹杀鸡铺前的音箱里传出歌声,音量很大,那是网络流行歌曲《伤不起》。歌词中有这样几句:“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算来算去算到放弃,良心有没有,你的良心狗叼走。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彻底忘记……”听着音乐、轻松安然的王大妹见江文经真的来卖猪肉,依然对江文经不理不睬,形如路人。不过,王大妹却在心里骂了一句,哼,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神气什么,一个风流成性的家伙,若不改德性,约束自己,再怎么会找钱、能赚钱,最终也不会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