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下的誓言

曹成 熊平

2013年清明节，江津区珞璜镇合解村五组。

一座低矮瓦房后面的香樟树旁，二十几位村民扶老携幼，将一朵朵白色的小纸花摆放在树下的一座坟前。

“老瞿，我们来看你了！”人群中，75岁的“五保户”张兴华将一杯白酒洒在坟土上，颤抖着声音说。

“老瞿”就是合解村五组以前的村民小组长瞿祥伦。如今，他长眠在当年自己亲手种下的香樟树旁，静静聆听村民的低语。

香樟树开出的满树白花，在微风轻拂下频频点头，仿佛在不断重复着他曾经许下的誓言。

“树不死，人不死；树不亡，人不亡”

1988年春，三十出头的瞿祥伦当选为合理村（现并入合解村）二组村民小组长（当时称社长）。

瞿祥伦接手的是全村最穷的组。全组170多人，没有一间像样的瓦房，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由于严重缺水，粮食连年减产。

就在这年春天，村里遭遇大旱，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地枯死，二组村民的损失最严重。

瞿祥伦心里着急，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瞿祥伦把组里的村民叫到自家瓦房前，当着大家的面，在家门口外种下一棵香樟树苗。

“老瞿，你这是做啥子？连地里的庄稼都死了，你种的树还能活呀？”有村民不解地问。

种完树后，瞿祥伦屈膝跪在香樟树苗前，对全组村民许下誓言。

“香樟树不耐干旱。但是，我相信大家甩开膀子大干一场，香樟树一定会活下来。香樟树能活，我们也能活。这棵香樟树就是我们的见证。树不死，人不死；树不亡，人不亡！”

“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赌咒发誓有啥子用？”看着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村民瞿祥华在心里说。不过，看到瞿祥伦有这样的决心，他又觉得看到了一点希望。

“等水塘修好了，我们都能吃饱饭”

瞿祥伦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件难事就是筹钱修水塘。

他跑去跟村党支部书记商量筹钱的事，村支书也犯难。

无奈之下，瞿祥伦打起自己家的主意，拿出了家里仅有的200元积蓄。

“哥哥，你拿了家里的钱，让我们啷个吃饭啊！”六个年幼的弟弟妹妹拦住瞿祥伦，不许他出门。

“等水塘修好了，我们都能吃饱饭！”瞿祥伦忍痛推开弟妹，转身出了门。

村民听说瞿祥伦拿出自家的钱修水塘，也纷纷解开荷包。

“老瞿，这是我捐的两元钱。有你带领，我相信肯定能修好水塘。”村民张兴华咬着牙说。

在瞿祥伦带动下，组里的村民共筹集了3000多元钱。

随后，瞿祥伦从镇里请来技术人员作指导，组织青壮年开挖沟渠，修建水塘。

每天天不亮，瞿祥伦就起床来到工地，下午完工，所有人都走了，他还要仔细检查工程进度和质量。为了赶工期，有一段时间，他干脆卷起铺盖，住在了工地上。

一年后，一口占地面积三亩的水塘顺利竣工，解决了全组200多亩地的灌溉用水问题。1990年，全组粮食大丰收。

这一年，香樟树开始吐出了翠色。

“我们不会永远穷下去，你也不会穷一辈子”

水塘修好以后，组里村民的吃饭问题基本得到解决，瞿祥伦又琢磨着如何带领村民挣钱致富。

组里最穷的人是住在石桥脚下的邓先林。他早已过了结婚年龄，但因为好吃懒做，一直娶不上媳妇，整天就窝在家里睡觉。

瞿祥伦决定从邓先林入手，他要让组里最穷的人先富起来。

尽管每天事情都很多，瞿祥伦仍坚持每周去探望邓先林，还经常将自己家里省下的粮食和菜送给邓先林。

有一次下大雨，瞿祥伦担心邓家的茅草屋漏雨，急急忙忙带上薄膜和稻草去修缮邓家的茅屋，结果一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邓先林急忙将瞿祥伦送进医院，可他却无钱支付医药费，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你不要着急……”瞿祥伦拍着邓先林的肩膀宽慰他，顺便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我们不会永远穷下去，你也不会穷一辈子，关键是要吃得苦，舍得干。”

这事成了邓先林人生的转折点。从此，在瞿祥伦的帮助下，邓先林开始学技术创业。

1998年，邓先林开办了一家酱油厂，取名“石酿”，意思是从石头里酿造出来的酱油。瞿祥伦用自己的真诚和执著，打动了邓先林那颗顽石般的心。

邓先林的变化，让其他村民看到了希望。随后，村里发展种菜和养殖的大户不断涌现，到2006年，合理村二组成为全村最富有的村民小组之一。全组200多口人，人均收入超过一万元。

同年，合理村同邻近的合解村合并。合并后的合理村二组变成了合解村五组。瞿祥伦高票当选为组长。

这一年，瞿祥伦种下的那棵香樟树已然枝繁叶茂。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我想看着这条路修完”

修几条高质量的人行水泥路，这是瞿祥伦多年的心愿。

修路，最缺的是资金。瞿祥伦先后发动群众捐款，加上组里的资金，几年下来共筹集到20多万元。

资金有了，最困难的是做通村民的工作。

“水泥路又没修到我家门口，你修路还不就是为了发财，我凭啥把地让出来？”组里一位谭姓村民特别不配合，每次看见瞿祥伦，总是冷嘲热讽。

瞿祥伦将委屈深深咽下，他知道这位村民因为家境贫穷，爱人离家出走多年，心理有些偏激。于是，瞿祥伦多次上门关心帮助他。

有一次，这位村民生病在家无人照顾，瞿祥伦正好来到他家里，便赶紧将他送到医院，并且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

出院以后，这位村民二话没说，就将地让了出来。

从2006年到2012年，整整六年時间，瞿祥伦昼夜不停地奔波在修路工地上。

2011年12月的一天，瞿祥伦的妻子李万会突然发现他的嘴唇上长满了白色的小水泡，并且牙龈和鼻子等多个部位出血，赶紧送他到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竟是白血病。得知病情后，瞿祥伦沉默了半晌。然后，他拿起手机安排了修路事宜，又给村委会汇报了修路的进展。

在医院治疗半个月之后，瞿祥伦不顾医生和亲人的劝阻，又回到了工地。大家都劝他回去休息，却被他几句话呛回去：“都赶紧回去修路！树不死，人不死。我身体好着呢，死不了！”

村党支部书记庄太前叫人强行把瞿祥伦送回医院，但他还是跑了出来。他说：“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我想看着这条路修完！”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

2012年11月18日，瞿祥伦倒在即将完工的水泥路上。

11月19日下午，瞿祥伦进入弥留状态。很多人前去看望他。

瞿祥伦拉着庄太前的手说：“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路还没有修完。”然后，他拉着妻子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除了这座瓦房，我啥都没留给你。跟着我，你吃苦了！”

最后，他望着那一双双悲痛的眼睛，艰难地指了指屋后，然后，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明白瞿祥伦最后那个手势的含义——屋后，有他当年种下的那棵香樟树和他立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