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山记
2013-04-29马卡丹
马卡丹
石宝山顾名思义,其妙在石。果然,剑川县志称其得名由来,乃因“石相可宝”。剑川民间则形象地称其“会开花的石头”。
只听说千年的铁树开花,没想到亿年的石头也能开花。就凭这一点,远在云南的石宝山便让人悠然神往。
与参加中国报纸副刊年会的多数同行相比。我对石宝山的向往要早好些年。多年前撰写长篇报告文学《中国丹霞》的时候,目光便曾久久地在石宝山的画页上流连。中国内地已发现的800多处丹霞地貌中,如石宝山这样大面积岩面龟裂的仅有3处。另2处,一是江西石城的通天寨,一是云南丽江的千龟山。海拔不过500米的通天寨,其石之奇已让我目瞪口呆了;海拔高达3000米的石宝山。会带给我怎样的震撼呢?
一片龟裂的山岩,一山龟裂的山岩。这里,那里,这面山坡,那面山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这些“会开花的石头”,都是造化的鬼斧神工。密密麻麻的裂纹,规规整整,鼓起,凸出,像是一片片的龟甲,像是一片片的龙鳞,像是棋盘上一方方的格子,像是渔网间一个个的网眼。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铺开,就这样蔚为壮观地舒展,在崖顶,在山根,在岭头。在凹口,在眼睛不够用的地方……震撼如约而来,来得比预料中的更猛更烈更激情。那么,缓一口气,凝神,让想象的风筝飞升。想象是龟甲,千千万万只同样大小的龟就在眼前井然列阵:想象是龙鳞,上百条长龙就在身边作势飞腾:想象是棋格。硕大的棋盘就从山头铺向天宇:想象是网眼……当然,所有的想象都不及“开花的石头”来得美、来得抒情,那一片片凸起的裂纹,那一片片石头的花瓣。漫山遍野的石头绽放如花。该是大地对苍天何等深情的礼赞?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而人在如此的奇景如此的大美之前。又岂可不言?只是。所有的赞叹都不足以表达浓烈的情感了,石宝山周边数县的白族儿女。只能采用刻骨铭心的诉说——
一千年前的诉说是铁锤斧凿的诉说。那叮叮当当的诉说是这般铿锵有力,从南诏时期一直延续到大理国时期,前后绵延了300年。石宝山的胸膛敞开了,装进了气韵生动的佛、菩萨、力士、善男信女,装进了南诏王、文武官员、武士、童子,装进了原始的生殖崇拜,也装进了人生百态。那蹙眉愁面感慨人生疾苦的维摩诘,那剖腹掏心以示一腔赤诚的甘露观音,那仪容翩翩的南诏王异牟寻、阁罗凤以及奇特的服饰、仪式,那高踞于众窟之上、众生之上的“生命之门”——代表原始生殖崇拜的石刻“阿女央白”……存留至今的16窟139躯造像。无一不令人心旌摇荡难以自己。这样的诉说才配得天地的大美呀。这样的诉说本身也是大美。千年不朽,毫无愧色与敦煌、云冈、龙门、大足并列,同立于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林。
另一种诉说虽然不用铁锤斧凿。但同样铿锵。那是直抵人心深处的歌声。传承数百年之久的石宝山歌会,谁也说不清起自哪朝哪代,一年一度如期叩响白族男女的心扉。农历七月廿七开始,四面八方的白家儿女浩浩荡荡汇集于斯,在漫山遍野会开花的石头之间,引吭高歌,三日不绝。那壮观的场面我虽无缘亲睹。但只要看一看历届歌会的图片,就不能不神往于那场景的激动人心。“石宝山上对歌场,歌如灵泉不断根。歌如满山树叶子,声声传心音。”想一想,原汁原味的歌声,如泣如诉的歌声。此呼彼应。此伏彼起。多得满山树叶一般数不胜数。多得灵泉一般涌流不尽。这白唇漫出由肺腑涌出从心窝掏出的歌声,一声声、一声声,回荡在真诚无猜的心灵之间。回荡在开花的石头之间,回荡在天地之间,这是一种怎样回肠荡气的诉说啊!这是人对天地大美的礼赞。这也是人向苍天厚土奉献的大美。苍天在,厚土在,开花的石头在,人在。这样的大美就将永不褪色,年年此际鸣响于斯。回荡于斯。震撼于斯!
没有想到。我奔着石宝山“开花的石头”而来。邂逅的却绝不仅是石头的奇绝。天地的大美在我眼前。敬畏天地的人类创造的大美在我眼前。天地的大美和人间的大美,那是源与流的传承,那是天与人的和谐。眼前展现的,该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吧?真想诉说呀,像石宝山上的白家儿女那样,面对大美来一番刻骨铭心的诉说。舞不动斧凿展不开歌喉的我,却只能留下这篇“石宝山记”,留下一个闽西儿女对天地大美与人间大美的双重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