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古廟前的西方古典音樂迷

陈景开

在東方韻味十足的哪吒廟前經營小商舖的黃先生，是一個西方古典音樂迷。哪怕在慶祝哪吒誕鼓樂喧天的東方文化氛圍中，黃先生也會戴著耳機沉醉於自己的音樂之中。黃先生追尋古典音樂的毅力就同他屢屢創業不甘失敗一樣執著。

柿山哪吒古廟是澳門現存的兩座哪吒古廟之一（另一座位於大三巴側），建於清朝初年。

每年農曆五月十八是柿山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哪吒誕。哪吒古廟門前均陳列著巨大的擺設，有些更是歷史超過百年的節日文物。整條街道均被紅紅的旗幟及巨大的花牌所包圍，充滿著傳統節日氣氛。街坊及信眾都會在哪吒誕當日到哪吒古廟拜神求福，還舉行盛大的巡遊典禮，吸引眾多中外遊客前來觀賞和拍照，場面熱鬧非凡。

在東方元素遍佈的哪吒廟前，總有著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平凡人，筆者要介紹的是，一位小商店（士多）的老闆——黃先生，他就在柿山哪吒古廟的正前方不足十步距離經營一家小商店。黃先生的小商店是附近街坊閒談聚首的好地方，每日都能吸引不少鄰居和朋友前來聊天。柿山哪吒古廟門前總會變得相當熱鬧，突顯出澳門舊城區的人情味，人與人之間關係融洽，氣氛和諧。

黃先生1948年生於內地，同很多已紮根於澳門的市民一樣，自幼家境窮困，在沒有父母照顧的情況下，跟隨親戚來澳門生活。他們經歷過艱苦的日子，憑借不懈的努力一步一步開創自己的生活，繼而組織了家庭，最後定居澳門。在新中國成立後的50年代，像黃先生那樣從內地移居到香港及澳門生活的情況是很普遍的。黃先生與太太育有兩子，大兒子是警察，小兒子當消防員，他們都已成家立業，分別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要說黃先生的故事，應當從他幼年來澳門時講起。

從隻身來澳到安居樂業

黃先生幼年便失去父母的照顧，九歲時離開老家，跟隨親戚從內地申請來澳，起初跟著已定居澳門的舅父一家生活。由於舅父一家的生活本身就相當困難，後經外婆的安排，少年黃先生被送到位於逸園賽狗場附近的一所孤兒院寄宿，13歲時又被安排到慈幼學校寄宿和接受小學教育。15歲那年，黃先生有一次受到神父體罰，一怒之下他隻身離開校園，再不回頭。由於他在寄宿學校期間學過洋服剪裁技術，因此經朋友介紹去當裁縫學徒。從此黃先生便投身社會，開始獨立生活。學徒期間的生活相當艱苦，工資很低，生活條件很差，特別是吃飯又不能定時。久而久之，黃先生的身體變得很差，經常求醫，曾住院好幾次，最嚴重的一次足足休養了四個多月。

出院後的黃先生深知應當找一份作息和飲食時間穩定一點的工作。適逢當時製衣業在澳門興起，經朋友介紹，他當了製衣廠的指導員，專門負責指導女工的車衣技術。收入有所提高，生活漸漸有所改善。

1972年，黃先生首次自己創業，承租了一個小小的舖位，當上了裁縫師傅。當時工作和居住均在店內，工作設備亦十分簡陋，還曾雇用兩名工人做幫手。由於缺乏經驗，經營不順利，後來以失敗告終。每當回想起當年創業的情景時，黃先生就會忍不住笑起來，感到當時的決定真是猶如兒戲。

但是，正因為有了那次失敗經驗，黃先生往後不斷嘗試，在經濟實力較弱的情況下，先打工賺錢，到時機成熟時又再嘗試創業。此後黃先生曾創辦過一所小型的裁縫學校，還經營過一家洋服店，但最後的結局都不理想。

1978年，黃先生終於在柿山哪吒古廟門前購入了一個小舖位，最初並不是經營小商店，而是辦了一家小型的製衣廠。後來事業發展比較理想，一家人的生活亦就此安定下來。

在小製衣廠成功經營五、六年後，隨著澳門製衣業逐漸走向衰落，小規模製衣廠的經營變得越來越困難。到了80年代末期，黃先生的製衣廠生意不斷走下坡路，越走越艱辛。苦心經營十來年後，黃先生終於痛下決心，於1989年結束了製衣廠的生意。到了90年代初，黃先生夫婦把舖位轉為小商店，經營普通日用品及食品零售業務，一直延續至今。一家人衣食無虞，也算安居樂業。

機緣巧合與西方音樂結緣

意想不到的是，在東方韻味十足的哪吒廟前經營小商鋪的黃先生，竟然是一個西方古典音樂迷。筆者是住在柿山附近的街坊，閒時亦會路經小商店與黃先生閒談幾句。有時在不經意中發現，哪怕在慶祝哪吒誕鼓樂喧天的東方文化氛圍中，黃先生也會戴著耳機沉醉於自己的音樂之中。一打聽，才知道他酷愛西方音樂，特別是西方古典音樂。

說實話，黃先生迷上西方古典音樂真的有點戲劇性。話說當年，大約是上世紀70年代初，黃先生的創業不甚順利。每次創業失敗後，他都會打一些散工來應付生活，有時甚至要到香港去替顧客縫製女裝。在香港逗留期間，他經常去探望在一家生產擴音機工廠工作的表哥。有一次，黃先生到工場探望時看到表哥正在反復播放音樂調試擴音器的性能，便好奇地詢問：播放的是什麼音樂？表哥漫不經心地說：“這是貝多芬第五交響樂。講給你聽也不懂的。”聽到這樣的回答，黃先生確實有點生氣，但他無法反駁。不懂就是不懂，因為自己確實從未聽過第五交響樂，更不知道音樂的作者是何許人。

但是，不服輸的性格再次影響黃先生的人生軌跡。從那時起，黃先生便自覺地去認識古典音樂。一切都是從貝多芬第五交響樂開始。他每天跟蹤專門播放西方古典音樂的香港電台第四台，又買來唱片，反復聆聽同一首樂曲——第五交響樂。就這樣，黃先生漸漸接受了古典音樂，繼而愛上了古典音樂，同時也培養出欣賞古典音樂的鑒賞水平。

黃先生追尋古典音樂的毅力就同他屢屢創業不甘失敗一樣執著。那時候傳播手段和電子設備還遠不及今天這樣發達，電台廣播是黃先生接觸和瞭解古典音樂的唯一途徑。但他不熟悉香港電台的節目時間，只能整天守在收音機前等候。後來他的一位顧客幫助他從電台得到一份節目時間表，從那時起，黃先生不僅成為香港電台第四台的忠實聽眾，還買了許多唱片，也購進許多介紹作曲家生平與作品的書籍，天天欣賞，日日研讀，樂此不疲而不能自拔。黃先生逐漸走上瞭解、熟悉直至懂得欣賞西方古典音樂的半專業生涯，終於成為欣賞西方古典音樂的行家。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黃先生總會提起當初“激勵”他去認識古典音樂的表哥。他把表哥視為帶他進入音樂殿堂的引路人，也把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樂視為是對西方古典音樂的啓蒙曲。他每天都要傾聽這一首樂曲，從當年的唱片時代到現在的MP3年代，四十餘年如一日，從來沒有間斷過。

入夜後的哪吒廟依然熱鬧，街坊們路經小商店往往駐足與黃先生閒談聊天。有機會欣賞黃先生珍藏的經典唱片、錄音帶或光盤，聽他介紹西方音樂家的典故，講解西方音樂的真諦，確實是一件樂事。什麼巴赫、蕭邦、貝多芬、莫扎特，什麽海頓、舒伯特、柴可夫斯基、德沃夏克等等，無論音樂家還是作品，從他嘴裡娓娓道來，如數家珍，聽起來更覺得平易親切。說實話，黃先生欣賞古典音樂的心得已經提升到很高的境界。他淡然地說：“欣賞古典音樂不是用耳朵，而要用心。一切盡在不言中。興趣逼不出來，一定要發自內心。如果不是從心底喜歡，用什麼方法強迫也不會懂得欣賞”；“不要指望一下子就懂得欣賞西方音樂，要慢慢來。要反復欣賞，堅持到底。就好比品嚐美酒，只有一口一口地斟酌，細細品味，才能漸漸品出滋味，懂得其中的精髓”。

筆者專訪黃先生的那天，是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黃先生含飴弄孫，正與小孫女快樂地玩耍；另一邊，黃太則打理著他們飼養的兩條可愛小狗。看見黃先生夫婦的燦爛笑容，筆者恍然大悟：生活的真正享受不在乎於物質，而在於精神。他們的笑容反映了簡單生活，卻又體現著真實的幸福。這一切是那樣的和諧，就像在東方韻味十足的哪吒廟前傾聽西方古典音樂一樣神奇。

（作者是澳門城市大學文化產業管理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