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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清末潘祖荫的鉴藏逸事

2013-04-29吕友者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3年9期
关键词:潘氏藏品书画

吕友者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唐杜荀鹤的一首《送人游吴》,道出了苏州的风情。秀丽典雅、人杰地灵的苏州自古以来就是官僚商贾、文人画家的聚集之地。早在明代时期,這一地区的古玩书画鉴藏之风就已十分炽热。至清嘉道年间依然极为兴盛,并且俨然代替了扬州,成为江南地区书画流通与收藏的中心。吴地世家门第群体延续了对书画古物的鉴藏雅好,出现了张丑、蒋春皋、王世贞、潘祖荫和陆恭等著名的私人收藏家。其中,作为名臣的潘祖荫的收藏事迹,相对而言或许并不为人所熟知。事实上,在清末,潘祖荫可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大收藏家。

潘祖荫(1830-1890年),号伯寅、郑盒,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咸丰二年(1852年)中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后屡有升擢,官至工部、刑部、礼部、兵部尚书等职。潘祖荫不仅是晚清的一名重臣,也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他“幼好学,涉猎百家。尤喜搜罗善本书,金石碑版之属”。三代钟鼎、秦砖汉瓦、魏晋碑帖以及宋版图书都是其搜罗的对象。精通金石书画的潘氏以滂喜斋的古籍善本与攀古楼的铜器收藏闻名于世。所收藏的青铜器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在当时都无人匹敌。其中著名的有大盂鼎、大克鼎等国宝级的藏品。那么,潘祖荫收藏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下面,笔者通过对文献史料的解读,揭开作为一代鉴藏大家的潘祖荫。

一、家族收藏

潘氏家族是苏州的望族,有“贵潘”之称,祖上是徽商,迁居苏州后注重文化教育。自先祖潘奕隽成为第一个进士之后,潘家科名连捷,一跃成为簪缨世家。潘祖荫的祖父为乾隆癸丑(1793年)科状元潘世恩,官至一品的太傅及武英殿大学士。潘祖荫的父亲潘曾绶,官至内阁侍读。而叔祖更是乾隆乙卯(1795年)科的探花潘世璜。除为官外,潘祖荫家族亦是清代苏州地区的收藏名门之一。潘家几代人从流散于世的真赝书画中,甄别遴选,收藏了一批精湛的书画名作,历经后代近二百年薪火不断的积累,成为晚清江南地区重要的私家收藏家族。那么潘祖荫家族具体的收藏规模如何呢?

据《三松堂书画记》潘承弼跋,称潘奕隽喜爱收藏到了痴迷的地步,搜集了大量的古玩字画。其“所居三松堂,藏庋法书名画甚富。……有《书画目》两册,著录宋元以来名迹数百家,原稿藏公曾孙俭庐叔祖处,余曾假以录副,未遑校理”。藏品的精富程度可见一斑。在此书中还记录了潘家收藏的有元代以来作品共计187件,其中不乏赵孟頫、周臣、沈周、文徵明、仇英、唐寅、董其昌、蓝瑛、陈淳、徐渭、王时敏、王鉴、王原祁、恽寿平、罗聘、金农、吴历、查士标、高凤翰、翟大坤等元明清三朝名家墨迹。其中有文徵明《红杏湖石图》、李觯《时新佳品》等。潘奕隽不仅喜欢书画收藏,还热衷于搜集各类古籍善本。其三松堂先后收藏历代典籍达数万卷,所藏珍贵典籍即达百种以上,与当时大藏书家黄丕烈、袁寿阶齐名。潘奕隽卒后,三松堂藏书分别由其孙潘遵祁、潘希甫递藏,各自拥有数万卷,并陆续有所新补。

潘祖荫伯父潘曾莹的收藏数量也很可观。在其《墨缘小录》记载珍藏106位名家的作品。在他另一部著作《小鸥波馆画识》中,也记录了他收藏及见过的名画,如刘松年《十八学士图》、唐寅《山水图》、陈汝言《修竹草堂图》等。能统计出的潘曾莹的藏品即有219件以上。

受家族传承和熏陶,潘祖荫另一伯父潘遵祁亦成赫赫有名的鉴藏大家。潘遵祁在其舅舅陆恭处见到了许多古代大家的作品,如杨补之、黄公望、倪瓒、吴镇、陈淳、董其昌、沈周、文徵明、仇英、赵大年等等,对其艺术眼光的提高无疑作用很大。同时,陆恭还是潘遵祁藏品的重要来源之一。潘遵祁的四梅阁中所藏的《四梅花卷》便是由陆恭处得来,其他得自陆恭的重要藏品还有鲜于枢《老子道德经卷》等。

同时,其家族跟当时著名文人画家的交往也不浅。潘祖荫叔祖潘世璜与王学浩以兄弟相称,过往甚密。与外埠画家也广有交游,如上海的改琦(号七芗)及杭州的戴熙等都是潘家的座上常客。在与画家的交往中,也会不时得到一些书画艺术品。如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九月三日“松江七芗来,赠大人及余画扇各一。”另外,潘祖荫及其父潘曾绶、其叔祖潘世璜于九月五日,又召集了夏晕(号羽谷)等苏州本地的收藏家,“招七芗、荛圃(黄丕烈)、羽谷小集须静斋”。知恩图报的改琦“以所画《采芝图》赠大人,……余以素纸求七芗作花卉横卷”。潘氏父子在短短三天之内便得到了改琦四件作品。

潘曾莹也喜欢与画家交游,但并没有仅仅局限于苏州本地,而是辐射至周边地区,如杭州的钱杜与戴熙、湖州的费丹旭、常州的汤贻汾等等。

拥有如此多的藏品的潘氏家族,想必资金来源也是多样的。事实上,其书画收藏资金的首要来源是潘家历代为官的俸禄。潘氏家族世代为官,仅是其俸禄,就能保证潘家的书画收藏没有资金上的问题。此外,家族经商而获得的财富也用于购买藏品。潘氏家族以商人身份进入科举仕途,一直“科举为主,经商为辅,二者迭相为用”。通过对潘氏家族先后创建的丰豫备荒仓、松鳞义庄的相关记载来看,其家族财产之巨便一目了然。如道光七年(1827年),潘世恩长子潘曾沂“罄其田二十有五顷”设丰豫备荒仓,“专备里中荒年平粜以及诸善举之用”,至光绪时,义田已达一万四千九百亩之多。

对书画收藏如此入迷,是缘于他们家族都有嗜古的爱好。潘奕隽在题沈周《东庄图》中写道:“《话雨图》吾见之于歙州汪心农家,以未见《东庄图》为憾,今京口冯君秭生购得之,因得假归三松堂晤对十日,更喜秭生之博雅好古,又白念老眼获觏奇迹,翰墨缘深为可庆也。”這种浓厚的家庭收藏环境,深深地影响到了潘祖荫,使他走上了鉴藏之路。

二、潘祖荫的收藏与特点

潘祖荫藏品之精良比起前辈来讲有过之而无不及。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潘氏酷爱收藏古玩字画,尤爱青铜器。为此节衣缩食,大把的银子都投入了收藏,以至于所乘车马轿舆是最破烂的。潘祖荫每发现彝器文物,必“倾囊购之,至罄衣物不惜”。同时认真研究,并写有《滂喜斋丛书》《功顺堂丛书》等著作。

对书画很喜欢的潘氏,曾收藏到王原祁名画《山水图》,并仔细观赏,之后盖上自己“吴县潘伯寅平生真赏”的朱文印章。但是潘氏主要收藏的还是青铜器方面。

潘祖荫尤其注意吉金,他所藏钟鼎彝器之类多达五百余件,成为清末收藏吉金的第一家。当时最著名的三件西周青铜重器为大盂鼎、大克鼎和毛公鼎,其中前两件就为潘祖荫收藏,故曾刻有“天下三宝有其二”印章一枚。攀古楼是他存放青铜器和石碑的储藏处,他还留下《汉沙南侯获刻石》《攀古楼彝器款识》這两部金石目录。

大盂鼎道光年间在陕西眉县出土,先为豪绅宋金鉴所得,后被县令以500两黄金购去,宋金鉴得官翰林后,又用白银3000两买回,最后为左宗棠所有。因左宗棠被弹劾时潘祖荫三次上疏营救,左宗棠遂以大盂鼎相赠,以报答潘氏上奏保举的大恩。另一件大克鼎,是光绪年间在陕西扶风法门寺任村出土,潘祖荫花了650两白银购得。

除收藏青铜器外,潘祖荫还是一个著名的藏书家。他的藏书来之不易,曾自言:佞宋真成癖,年来不可寻。偶然珍一帙,直欲抵兼金。角折芸香蔚,签残蠹物侵。海源今宛委,万轴自森森。滂喜斋和功顺堂是他的藏书室,他将藏书编成《滂喜斋藏书记》《滂喜斋书目》。潘祖荫的善本中有许多得自怡王府乐善堂。其族侄孙潘承弼说:“吾家《滂喜斋书目》著录有怡府藏印者,不下二三十种,皆其精本也。”滂喜斋收藏特点是倾向于宋元旧版,并且是多抄校本书。潘祖荫曾得成王永理所藏者,如宋刻《司马氏书议》,此书书品极佳,纸墨清朗,似未曾触者。他的门生叶昌炽,也曾在滂喜斋时看见过“宋刻《金石录》十卷,即《敏求记》所称冯研祥家本”。這使滂喜斋成为重要的藏书楼。

除了收藏青铜器和古书外,潘氏还是收藏和鉴赏鼻烟壶的大家。清朝达官贵人喜吸鼻烟,由此鼻烟壶艺术品及收藏也蔚然成风。据说,清代鼻烟壶收藏家要论收藏的数量最多当属和坤,和珅倒台后从他家抄出的名贵鼻烟壶有上千只;要论赏鉴水平,那潘祖荫就属第一了。潘祖荫去世后,杨度之弟杨钧曾感叹世上没有潘祖荫,就没有真正懂鼻烟壶的了。

清代是金石学的鼎盛时期,学人士子、官宦商贾争相搜购,使钱币、碑帖、三代彝器,成为市场上的热门藏品。嗜好广泛的潘祖荫,对金石文字也很着迷。咸丰三年(1853年)四月,与朝鲜李尚迪(字藕船)定金石文字之交。翌年,李尚迪弟子吴庆锡与孔宪彝、叶澧、阮福、潘祖荫为文酒之会,广辑朝鲜、日本碑刻作《海东金石录》二十四卷。潘祖荫对自己所藏之品极为珍视,并深入地探究其内涵。他“每得一器,与同好者切磋研究,图状释文,以传后世”。潘氏的收藏也深深地影响到了文人书画家和篆刻家赵之谦,他们经常就青铜铭文相互切磋,从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对于碑帖,潘祖荫也勤于搜罗,有晚清“传世古拓珍本经手最多”之誉。《清稗类钞》《清代野记》《潘祖荫日记》中,对于潘祖荫访碑求帖都有记载,从中可以看到潘祖荫在碑帖收藏方面的情况。潘祖荫搜访碑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北京琉璃厂。他搜集碑碣石刻拓本,专找宜古斋的李云从:“有若李云从者,直隶故城人,幼习碑贾,长益肆力于考据……云从为潘文勤所赏识,有所售,辄如数以偿。”

此外,他在办差的途中也收集了不少碑帖。咸丰戊午(1858年)六月,潘祖荫为陕甘正考官。九月二十二日从西安返京途中,日记记载:“子和谈及贵州有姜伯约碑,在仁怀厅,夜朗济二大碑,在大定府,郑珍有考,为之神往久之,小湘以首阳各碑赠。”听说某处有碑而为之神往,可见潘氏对于碑帖的热心。潘有一次回乡修墓,听人说某处有古碑,就急忙叫人带着去看。那块碑原来在一户人家的床后边。潘祖荫点了蜡烛钻进去连看带摸,堂堂京官弄得灰头土脸,却乐此不疲,毫不在意。《潘祖荫日记》记几次出京行程、食宿,文字极为简略,但对于沿途古碑,却不吝笔墨,可见他对碑帖的感兴趣。

潘氏亦喜好藏印,有印凡三百零四板。其印有“吴县潘氏郑盒藏”朱隶方、“伯寅藏书”朱大方、“祖”朱小方、“荫”朱小方、“伯寅经眼”朱方、“如愿”朱长方、“攀古廑”朱长方、“潘祖荫藏书记”朱长方、“九涛十八涧中人”、“八求精舍”、“龙威洞天”等。

三、藏品去向

潘祖荫的眼光之厉害,在收藏界是有名的,文物是否真品或有无价值,值不值得去收藏,他一眼就能看出眉目,得名“潘神眼”,可见他鉴赏能力的高超。当时朝廷内众太监凡得古玩,必请潘祖荫鉴别,连孝钦显皇后也曾说“潘祖荫所鉴定者固无甚大谬也”。

金石学者搜集收藏青铜器,一般侧重对器上款识和铭文的考证,通过对字的形状变化、文字结构及内容意义等方面的研究鉴定,来判断该器的价值。潘祖荫之所以能慧眼识真,收藏到像上文中提到的大盂鼎和大克鼎,是源于他鉴定水平的深厚和渊博的学识。

然而,潘氏最大的缺憾是家族人口凋零,所以他的弟弟潘祖年就把两个儿子过继给潘祖荫,但也相继早夭,家中无人继承香火。光绪十六年(1890年)潘祖荫病死于北京,6年后,他的夫人也在北京去世了。由于二人终生未育子嗣,潘祖荫所有的遗产就由比他小了整整40岁的弟弟潘祖年全权处理。当潘祖年得知嫂子去世,从千里之外的苏州赶到北京奔丧,时间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就在這段时间,滂喜斋和攀古楼中已有大量藏品被盗。

为了避免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其弟潘祖年决定将其兄收藏的文物押运回故乡,存放在苏州南石子街的潘家旧宅中。潘祖年对“谨守护持,绝不示人”的家规把持极严,甚至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世人皆传“潘家有宝”,却无人能一睹真容。潘祖荫的故交王懿荣、吴大潋等人,对潘家藏品其实非常熟悉。但是到了潘祖年這里,哪怕仅仅是借金文拓本一阅,也不能如愿。

抗战期间,此时潘祖年作古,潘家无当户之人,皆妇孺。当此危难之时,潘祖荫的侄孙承厚、承弼等商定将大鼎及全部珍玩入土保全。经反复遴选,决定将宝物藏于二进院的一间不引人注目、久无人居住的堂屋。潘家人苦干两天两夜终将全部宝物入藏地下,又将室内恢复成原样,整个过程极其秘密。此后不久,潘氏全家即往上海避乱。日寇侵占苏州的第二天,就派出日军冲进潘宅搜查宝鼎,前后竟达七次之多。强盗挖地三尺均无所见,只得败兴而去,大克鼎与大盂鼎躲过了這场浩劫。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抗战胜利后,潘家的文物还是流散了许多。這些文物有的流落到国外,成为海外博物馆的陈列品,或者是拍卖行的拍品。

1951年,苏州潘达于女士致函政府,将家藏大盂鼎、大克鼎捐献给国家。至1959年,大盂鼎转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而大克鼎目前存放在上海博物馆,都是我国青铜器藏品中的至尊。之后,她陆续将潘家世代收藏的大量文物捐献给国家,其中包括元明清三代字画不下几百件。至此,潘祖荫的藏品终于有了个好的归宿。

通过以上的叙述,还原了一段潘祖荫的收藏逸事。同时我们也发现,潘祖荫收藏大量青铜器和珍本古书,并不像古董商贩那样,出于用来投资的商业目的,而是出于一个文人对传统文化的痴狂,体现了个人的收藏旨趣。這对我们今天的浮躁的收藏家们,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反思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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