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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契约

2013-04-29迦楼罗北斗

幻火 2013年9期

关键词：长安

迦楼罗北斗

原本暗夜的星空竟然变成了某种幽深的湛蓝！一排排泛着白沫的浪涛正在奔涌澎湃！而那些陨落的星辰，犹如浪涛间溅落的水珠，闪烁着迷离的光华！

（1）

是她！

望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明珪急忙跟上了她的脚步。就是这个自称名叫绿姬的女子，在一年一度的长安古玩行最盛大的聚会“琳琅汇”上，摄取了众人的生气。让所有的参与者，在历经了那一夜后，全都元气大伤。

作为不寐阁古董店的代表，明珪却跟老板辛未眠一起，幸免于此难。

原因自然不是因为那女子网开一面大发慈悲，而是，辛老板见势不妙就立刻带着他逃之夭夭。

此时竟然又发现了这女子的踪迹，他怎么可以眼睁睁放过？！

就这样，明珪跟着她，走过闹市，穿过街巷，一直来到了曲江之畔。

已经是秋末，绚烂的秋叶依然在金色的阳光下分外明媚。在曲径中迂回数度后，绿姬走入了一处雕梁画栋的门楣。

门虚掩着，门口也没有守卫。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明珪就溜了进去。

里头的景象，却远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繁华富丽。重重的蔓草将花园彻底占据，甚至连回廊上都已经爬满了青苔的痕迹。

难道，这就是绿姬的老巢？怎么看起来这么荒芜破败？

明珪猫在金色的杂草间，禁不住思绪纷乱。

“你是来跟我捉迷藏的吗？”一个突兀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

明珪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正当他的身体踉跄着难以保持平衡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他。

那个拉住了他阻止了他跌倒的，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即使是身着单薄暗淡的衣服，即使身后只是荒芜破败的庭院，却依然映衬得他如同暖阳一般，只一瞬间，就能让人放下全部的戒备。

从手心里传来的，那么清晰的温暖；映入眼帘里的，这么毫无心机的笑容，明珪真的一点也不愿意，将他跟绿姬联系在一起。可是，这里是綠姬的老巢，他也在这里，彼此真的会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捉迷藏啊，好。”明珪迅速地回过神来。没错，用捉迷藏这个理由将这里探究一番，无疑是送上门来的最好的理由。

“太好了！好久都没有人来陪我玩了。”少年兴高采烈，苍白的肤色上都染上了兴奋的红晕，“我叫阿忠，你呢？”

面对如此热情的招呼，明珪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丝歉疚。他可不是来陪人捉迷藏的。

“我叫明……小明。”

“小明啊，你说，是我们谁来躲，谁来找呢？”阿忠显然正沉浸在有人陪伴的兴奋中，一点都没有觉得明珪的突然出现有何不妥。

“当然是我先躲，你来找。这里是你家，不先试着躲躲，我连地方都还不熟呢。”明珪很有耐心。

阿忠点点头，就去角落里蹲下来数数去了。按照规则，他得数到一百，才能开始找。

一百……明珪决定要在这一百声里，找到绿姬藏身的地方。既然他已经跟踪至此，就绝不能无功而返。

从洒满了阳光的庭院跨入深邃的屋宇之内，明珪立刻就感到了一种弥漫而来的寒意，到处都是灰尘和陈旧破败的器具。

比起凋敝，这里更强烈的感觉是……寂寞。

明珪迅速地奔跑着，推开一扇扇虚掩的门扉。

远远地，数数的声音还在继续，数字已经到了五十几……时间不多了，他得赶快！

而比起数字的更迭变幻更快的，则是天光在一点点地消失。

在这个没有燃起灯火的屋宇内，一旦天光暗淡，整个屋子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凝固了的墨盒，没有任何一丝光亮能激起涟漪。

当明珪再度掀开一扇门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里，已经是他曾经打开过的一扇门。

他已经找遍了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看到绿姬的身影！

最后一抹金色，彻底消失了，明珪的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直继续着地数着数字的声音也早已经结束。

“真是太不好玩了，你都没有躲起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比起记忆中更加多了几分尖锐的声音，让明珪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他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的纤瘦身影，那又黑又大的双眸，那么轻易地就穿透了黑暗，直视着他。

“被你找到了呢。好了，换我来找你吧。”明珪竭力地咧开嘴，笑得饱满。

“好。”阿忠点点头。

明珪几乎是一头冲到了刚才阿忠站的那个角落就开始数数，然后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墙头，虽然，他嘴里的数数声，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九十八……九十九……”

月光似乎在一瞬间就升了起来，把什么东西的影子，投射过来，挡住了明珪的视线。

明珪抬起头，他看到，阿忠端端正正地立在墙头，他的笑容却让明珪不寒而栗：“游戏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可以走？”

他的手，又朝明珪伸了过来。

此时，月色如水，将一切都映照得纤毫毕见。如果有人，在这月光下睁大了双眼的话，就能看到，一个少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的，从墙头上跌了下去。

（2）

辛未眠的桌子上，放着一截发带。

这是明珪的东西！

他的东西在这里，那他的人呢？

绿姬低下头，盈盈一拜，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婉转：“小公子正在舍下游玩，只怕是乐不思蜀了。”

“你要我用什么换回他？”辛未眠直截了当。

绿姬转了转眼珠：“蜃晶。”

蜃晶，是传说中蜃龙吐息的精华凝成。燃烧蜃晶则可以在云雾蒸腾间制造海市蜃楼般的幻境。对于摄取生气的妖魅来说，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利器。

“琳琅汇上那么多人的生气都不足以满足你？”辛未眠冷笑一声。

绿姬低眉浅笑：“我认为，现在有资格谈条件的那个人，是我。”

“成交。”辛未眠沉声。

绿姬故作惊讶：“我还以为辛老板是不会管他人死活的。”

“废话少说！”辛未眠憋着气。他的袖中早已经滑出一个小盒子，丢入了绿姬手中。

绿姬低头确定了盒中之物后，满意地抬起头：“明珪就在门口廊下。”

听了她这话，辛未眠急不可耐地冲向门口，耳畔，却传来绿姬佻巧地低笑：“辛老板似乎比传闻中……要心软许多啊。”

回答她的，是辛未眠掌间飞掠而过的一道雪光。

绿姬身上的披帛飘飘扬扬被这道雪光瞬间就割裂成了两段，却在尚未落地前就已经在半空中骤然燃烧起来，最后只剩下几点无处追索的飞沫。而绿姬，早已经无影无踪。

扶起门廊下沉睡的少年，凝视着那已经消失殆尽的飞沫，辛未眠的面庞一片阴沉。

等到辛未眠收拾好心情，去认真聆听苏醒过来的明珪在那个下午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事情，已经是数日之后。

明珪全部都娓娓道来。

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辛未眠疑惑着，妖魅怎么会忘记抹去明珪的记忆？不，她们不是忘记了，而是她们根本就抹不去。身为能驱使百鬼的明氏一族的血脉，是无法被轻易抹去记忆的。

那个叫做阿忠的孩子，究竟是谁？

“虽然当时觉得看到的是个大宅，现在想想，其实很像是宫殿呢，好像是皇帝的行宫那种格局。”明珪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情景，那种布局和陈设，的确不是寻常高门贵族应有的规制。

曲江之畔寥落废弃的行宫、阿忠这个名字……辛未眠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

“你确信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是活生生的？”

骤然被如此质问的明珪愣了愣，他回忆起那天朝自己伸出的那双手，那手心里的温暖，他依然记得。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辛未眠的唇边，慢慢地荡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

辛未眠霍然站起，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脱离了所谓的正道，背弃了长生观的师门，辛未眠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坚持。可是，现在，透窗而来的风却告诉他，他想守护的还有脚下这片土地，这个，长安。

（3）

夜色如晦。

辛未眠震惊地发现——不寐阁，不见了！

怎么可能？！除非是有缩地奇术的神仙，辛未眠从不认为谁能动得了他的不寐阁。可是，那曾经千百次地踏入的屋宇庭院，竟然……消失了！

自从学成下山，辛未眠几乎从未经历这样的时刻，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对方竟然把他的老巢都给一锅端了，而他，竟然还一点都没有发现？！

辛未眠急忙四处张望，一个更加震惊的事实却摆在了眼前。

不只是不寐阁，就连西市也不存在了。

他甚至无从判断，此刻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到底是哪一片土地！

前所未有的紧张感攫住了辛未眠的心脏，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腾起来。辛未眠低喝一声，跃起。

在那高高跃起的凌空之势中，辛未眠终于看清了脚下这片屋宇连绵的土地的全貌。

石头建筑的城墙，跨水而立的格局。虽然屋宇房舍依然是辛未眠熟悉的那些房舍，可是它们的布局却已经截然不同！长安仿佛是被一双任性的双手翻转拨弄过，完全不复曾经的模样！可是，这一切看在辛未眠眼中，却不是恶作剧，而是处心积虑的运筹帷幄！

长安的布局被改变了，也就意味着，长安全部的“磐”也都土崩瓦解。那些必须依托固定格局，才能发挥守护作用的“磐”，一旦建筑格局被破坏，它们的用处也就消失殆尽！

辛未眠曾笃信，长安不会陷于任何危机。因为，长安地面上无数重重叠叠的前辈的隐形结界和“磐”的存在。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真的要用一己之力去力挽狂澜吗？辛未眠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突然，他觉得眼前的世界，竟然开始模糊！

糟糕，这是燃烧蜃晶的气息……

明珪是被小龙阿曈吵醒的，总是没日没夜爱打盹的阿曈，此时却睁大了双眸，朝他嚷嚷着：“外面好吵，你快出去看看！”

明珪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叫醒他的是阿曈。雖然阿曈为了能留在明珪身边，放弃了自己的龙角和飞升成为天龙的机会，可是它毕竟是龙，有时候会听到凡人无法听到的声音。明珪爬起身来，走到了庭院里。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阿曈却依然不安地摆动着圆溜溜的脑瓜：“我听到了很多东西崩坏的声音！不对，这里一定是出事了！”

明珪不知道眼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阿曈嚷嚷成这样，而辛未眠竟然还没有出现，就已经够让人奇怪的了。

“老板不在店里。”阿曈只用鼻子闻闻就已经能确定了。

老板不在店里，阿曈听到了古怪的声音……

迟来的紧张感顿时袭上了明珪的心头。

打开门，明珪都顾不上把阿曈好好塞进衣襟，就冲了出去。

长安的街道都是棋盘状结构，平时总是跑不到百米就会看到一个十字路口。可是今天，明珪已经跑了半天，却发现，眼前的这条长街仿佛在无止境地延长着，看不到尽头。

不对！这不是他熟悉的街道。这，不是他熟悉的长安！

一种骤然落入冰水中的感觉瞬间将明珪彻底吞噬。他突然发现，夜晚的长安是如此的寒气逼人！

要回去吗？回到不寐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钻进被窝里。

没有回头也没有退缩，明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阿曈塞到了衣襟里，迈步向前。

“吧嗒——吧嗒?——”

清晰的脚步声，从长街尽头由远及近地传来。

明珪停下脚步，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晦暗的夜色中，渐渐现出了身形的，是那个瘦弱的少年——阿忠。他一看到明珪，就扬起了笑脸：“小明，我们接着来玩捉迷藏吧。如果你输了的话……就把你自己，输给我吧。”他的声音含含混混的，带着混浊的尾音。

鼻端荡漾着说不出的混浊气息，眼前的少年的笑容却是如此清晰。阴谋、陷阱……明珪头脑里所有的警钟都在一刹那全响了起来。

明珪以为自己会害怕，却听到自己没有一丝颤音地说：“如果你输了，就告诉我一切的真相！”

“好。”面前的少年没有一丝迟疑。

明珪慢慢地笑了起来，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开始有一点像辛未眠：“那么，我们接着来玩吧。”

然后，他伸臂，将面前的少年牢牢地抓住。同时，他的喉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一百。”

“你做什么？”少年愣住。

明珪笑得十分笃定：“我答应你的，‘接着来玩。上次我数到了九十九，这次接着数，就是一百了。你没有躲起来，就是我赢了。”

“你竟然……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少年有一点咬牙切齿。

明珪点点头：“我还知道，你不是阿忠。”

少年的身躯，彻底愣住：“你说什么？”

“阿忠的手，没有这么冷。”不待他追问，明珪已经将话语吐出。

少年在愣怔之后，竟然笑了起来：“是啊，阿忠的手，特别温暖。”

“你是谁？”

“我是游光。”

游光……辛未眠的书卷中关于游光的记录一点点地浮现在明珪的脑海中。

游光，传说中强大的灵兽，本该与其他灵兽一样，住在昆仑仙山上。只有修成正果的神仙可以驾驭他们。不过，游光却是灵兽中的异类，因为，只在夜晚出现的他，会将瘟疫传播给接触过他的人。所以，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面前的游光迅速地从刚才的失败中振作起来：“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我的目的就是——毁灭长安。”

（4）

毁灭长安？明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不用想去求救，因为，你已经……自身难保。”游光的微笑，还在继续，“看你自己的手。”

什么？！

明珪抬起手，原本属于少年筋骨分明的白皙手掌，此时却隐隐地笼上了一层乌色。而且，这一层乌色还在迅速地蔓延着，犹如黑蹄的骏马，在他的手掌上驰骋，然后是胳膊……明珪已经没有勇气去撕开自己的衣襟，去看那乌色是如何笼罩在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的。

“疫症？”

“不，”游光摇着头，毫不掩饰自得的笑容，“要比那个，迅猛得多。我数到三，你就……”

“一、二、三。”数数的声音立刻就响起，只不过，数的人并不是游光，而是明珪。

他的右手依然保持着抬起的姿态，可是原本笼罩在手掌上的那一层乌色却已经无声无息地褪去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游光难以置信。

“你的疫症，看来对我没有用处。”明珪抬起头。

“不可能！我的疫症对任何人都有用！”游光顿时被刺激到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没有用。我劝你，赶紧收手。”明珪耐心地劝说着。

“明……小明……”游光的眉宇间，突然渐渐渗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想起来了，你是……明崇俨的儿子，对吧？”

明珪點点头。

游光冷笑一声：“不错，你是能驾驭百鬼的明氏一族的血脉……可惜，要阻止我，还太嫩了点！”说着，他手掌一翻，明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自己前胸袭来！

“嗷——”痛叫出声的，却是游光。

阿曈一头冲出来，死死咬住了他的手掌。

游光猝不及防，着了它的道儿，赶紧使劲地甩动着手掌。可阿曈仿佛是打定了主意，龙牙死死地咬住他，一分也不肯放松。

觉悟到无法甩开它后，游光立刻改变战术，使劲地拽着它的尾巴。阿曈的身体顿时给拉扯成了一条硬邦邦的直线！可是，阿曈再小也是龙，全身的筋骨鳞片也不是吃素的，游光不光没能把它拽下来，手掌还被龙鳞割得一阵抽痛。

看这一兽一龙在这里低水平对抗，明珪瞪大了双眼，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消弭得荡然无存。

突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曈快松开！他的血有毒！”

是辛未眠！

阿曈急忙松开，它生怕中毒，还呸呸呸地喷出好多口水。明明是紧张万分的时刻，明珪却还是被它的举动弄得忍俊不禁。

而游光的面色，则在这声音中变得更加阴沉了。

“绿姬呢？她竟然没有困住你？”游光忍不住沉声问道。

“一个受你束缚的物魅妖精，就算有蜃晶在手，你觉得她能困住我多久？”辛未眠显然也已经发现了整个长安陷入的阵势迷局的端倪所在，渐渐恢复了他从容不迫的风采。

游光冷哼一声：“好吧，我原本也没有指望绿姬能困住你多久。只是，今天晚上我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止我。”

“长安，会变成什么样？为什么要使用《九州山岳图》改变长安的地貌？”辛未眠突然发问。

游光的眼珠一转：“绿姬连《九州山岳图》的事情都招了吗？虽然比不上女娲的上古法宝《山河社稷图》那么好用，但《九州山岳图》也实在是个不错的法器。”

辛未眠的面色控制不住地阴沉下去。刚才若不是在最后的时刻，他发现被改变过的长安地貌就是曾经的三国中吴国的都城建业的格局，他也想不到那位赵夫人创造的《九州山岳图》。世人只知道这是一幅绣工精美的地图，却不知道这同时也是那位天才术者所创造的一件能改变地貌的法器。明白了其中的端倪后，他才顺利地突破了绿姬的蜃晶迷局，一举找到了游光所在的阵眼位置。

游光的声音，渐渐变得冷漠得没有一丝生气：“因为，今晚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长安城所有的龙脉会枯竭，气数被耗尽，长安将会成为人们记忆中的噩梦之地，永远的禁忌。”

不光是要全长安的生命，甚至这片土地蕴藏的全部灵气都要全部被消耗殆尽？！明珪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异样的沉重了。

“是这样吗？”辛未眠的声音中，带着他一贯的那种淡然。可是明珪却感觉得到，今天的老板，已经截然不同！

辛未眠缓缓地坚定地摇着头，“我不会让你随意破坏长安城！”

游光仿佛是发现了全新的乐趣般，歪了歪头：“你说什么？你想要阻止我？”

回答他的，是辛未眠迎面击来的一掌！

那笼罩着雪色光芒的掌风，犹如怒吼的雪狮般，叫人难以抵挡！明珪只觉得自己的身躯突然变成了毫无重量的灯笼，轻飘飘地就飞了出去！

可是，即使如此，他的视线依然一秒也没有离开辛未眠和游光！

辛未眠凌厉的掌风袭去，游光却已经在瞬息间就在身边笼罩起了保护的透明壁垒。原本去势惊人的掌风在那壁垒前竟然悄无声息地散去，不要说是游光，就连那壁垒都不曾被撼动分毫！

辛未眠眉头一皱，立刻双掌连击而出，看样子，竟然是要与游光缠斗到底！

如果是平时，游光不介意就此给这位所谓天才术者一些教训。可是，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游光纵身飞起，朝着四周望去。

很好，即将……完成了。

觉察到游光面上诡异的笑容，辛未眠也急忙纵身而起！

四下望去，竟然有一片荧荧的火光，在周围不动声色地蔓延、侵袭……

法阵！巨大的法阵！将整个长安全都笼罩在其中的巨大法阵！

辛未眠一直不明白为何游光要刻意改变长安原有的地貌，原本以为他仅仅是要破坏长安原有的结界和磐，现在看来，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真正最重要的目的是——完成这个将长安全城献祭的巨大法阵！那些旧长安重重叠叠的结界和磐都会破坏法阵的生成，只有使用了《九州山岳图》，将布满了各种力量的长安全境，彻底变成一张白纸，才可以让他任意施为！

明珪只觉得，所有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片段，都在头脑中纷繁地奔涌而出！其实早就该发现的！

“阿曈，你可以想办法，喷一个能维持时间久一些、巨大一些的火球吗？”明珪低下头，从来没有如此郑重地凝视着阿曈。

“我可以试一试。”

游光与辛未眠的战斗还在继续。

游光的瘴气化作一片片柳叶状的飞刃，朝着辛未眠疾刺而去。虽然辛未眠的掌风与折扇将大部分的飞刃都卷开，依然有些未能彻底躲过。只见他的衣襟上、胳膊上都在一点点地渗出血迹，而那些被瘴气所伤的伤口，所造成的伤口还远不止如此。明珪看到，原本鲜红的血痕，竟然很快就染上了乌黑的色泽！

辛未眠的身体正在遭受瘴气无情地蚕食和侵袭！

一直以来，辛未眠都是明珪眼中不败神话般的存在，可是今天，这个神话竟然在一点点地……褪色。明珪压抑着狂跳的心跳，注视着阿曈的进展。在一个眼神的交汇后，阿曈猛地冲到了游光的身前，朝着他就喷出了那个积蓄已久的巨大火球！

游光猝不及防间，急忙后退，手掌鼓起一股劲风，却正好将那火球推向了高空之中！

只见那火球越来越大，燃烧得越来越明亮，那雪亮的光芒竟然在这夜空之中，犹如是太阳一般，带来了片刻的白昼景象！

明珪没想到阿曈的火球竟然可以这么大这么雪亮维持得这么久，他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可是，此时的他却不能呆住，他要赶快，确定自己的判断！

在那雪亮得如同阳光般的火球的映照下，明珪清晰地看到了游光的表情在一点点地变得柔和起来。那些讥诮的冷漠神情都从他的脸庞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宁静的浅浅笑意。他仿佛是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困惑地眨着眼睛。

随着那雪亮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渐渐变成了犹如夕阳般温暖的橘色的时候，那个曾经熟悉的，在荒烟蔓草间朝着明珪伸出双手来的阿忠，又出现了。

可是，这一切实在太短暂！

阿曈竭尽全力释放出的火球“啪”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而游光的神情也在那一瞬间骤然凝滞！

可是，明珪的思绪，没有结束！

“快！有两个游光！”明珪不知道如何用最短的句子，向辛未眠表达出自己全部的结论，他只知道，要抓紧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辛未眠的目光中，骤然流过一丝惊喜，只见他手掌飞转间，一道符咒已经朝游光的额头急袭而去！

游光振臂，一瞬间就将这灵符击得粉碎！

明珪心中一紧，却只见那些被击碎的灵符，竟然如同飞沫般，牢牢地黏住了游光的身躯！任他左右扑打也不能将它们弄下来分毫。

“忘了告诉你，这个符咒，本来就是……撕碎了使用的。”辛未眠轻笑。即使已经身染血迹，可是明珪在这佻巧的话语中却明白，那个自信的辛老板，又回来了！

“不！”游光仿佛已经觉察到即将发生的一切，顿时脸色大变！只见他的身躯边，缓缓地流泻过一圈淡淡的萤火般的光华，然后，就犹如有人在虚空中缓缓抽动了光的丝缕般，一个单薄得犹如空气中转瞬即逝的幻影人形渐渐地凝聚起来。

渐渐地，另一个“游光”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显然，这是个被封闭在那个游光身躯里的，另一个灵魂。明珪回忆起自己那天在那破败的宫殿中所经历的一切，前后态度反差如此大的感觉。还有今天遇到的这个自称叫“游光”的少年，与“阿忠”有着一模一样外表的“游光”。他遇到的，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吗？

终于，明珪想到了，也许是日夜更迭導致的变化。他冒险让阿曈喷出巨大的火球，制造出片刻的白昼的错觉。终于，唤回了那天他曾见过的白天的那个温和的“阿忠”。至此，他大胆推测，在眼前这个身躯里，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而此刻，所有的推测，都被证实了！

随着那个“游光”的脱出，原本稳稳矗立的“阿忠”，顿时脚步踉跄起来。

明珪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阿忠，你没事了，那个占据了你身体的妖孽，我们已经替你赶出去了。”

回答他的，是一双牢牢钳制了他喉咙的手掌：“你们把阿忠的灵魂就这样逼出去，我不会饶了你们！”

什么？！被逼出身体的那个灵魂竟然不是游光而是阿忠？！

明珪感受着脖颈处刺骨的痛楚，艰难地呼吸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在变得越来越扭曲模糊。他不明白，不是原本正直的阿忠被邪恶的妖孽游光占据了身体，而他们现在把妖孽游光赶走，让阿忠得到全部的自由吗？怎么会……这个身体本来是属于游光的？！

一切都弄错了吗？明珪的思绪乱了。

而在他的面前，原本人形的游光渐渐地起了变化！

原本站立着的游光，渐渐伏倒在地，属于人形的面庞瞬间就化作了飘舞着赤色长毛、金色瞳孔的野兽模样。而随着它长毛的飘舞，它的身躯似乎在一点点飘舞着赤色的萤火。在浓黑的夜色中，它凛然的姿态，让人说不出的胆寒！

而此时的明珪，正在它的利爪之下，动弹不得。就连阿曈也因为刚才释放了过大的火球，此时精疲力竭毫无反抗之力。

辛未眠僵住了身形，一切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游光，你怎么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伤害人的吗？”一个还依稀带着少年清澈尾音的声音响起，那个半透明的灵体朝着赤色的野兽跑过去，竟然没有半分的胆怯畏缩。

“这个……可是他是坏人。我不能让他伤害你。”游光变成了兽形后，声音也变得有几分闷声闷气的。

“可是……”游光的话没有说完，就生生地哽在了喉间。因为，辛未眠竟然扔出一张符咒，就已经将灵体牢牢禁锢！

“你要干什么？！”游光怒吼。

“交换。”辛未眠干脆利落地只说了两个字。

看看自己爪下的明珪，再看看已经被符咒侵袭得面色更加透明的少年，游光几乎没有迟疑就将爪下的明珪朝着辛未眠的方向，推了出去！

辛未眠衣袖一挥，束缚着那个透明灵体的符咒顿时消失。显然，他并不打算食言。被游光的掌风推开后，明珪往前跌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明珪抬头看到的，却不是辛未眠温言安慰的面庞，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

“只希望，我不会为此刻做的事情后悔。”辛未眠盯着那被游光护在身后的少年，没有放过丝毫的线索。

少年原本半透明的身躯，在游光身边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原本模糊的幻影也犹如有了实体般。此时，他的容貌，衣衫全都纤毫毕现。那刚才看似素白的衣衫，此时却流转着淡金的色泽和隐隐的龙纹。还有他周身那高贵脱俗的气质，都无一不彰显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显然，游光正在用自身的法力呵护着这个灵体。

少年抚摸着游光油光赤色的鬃毛，将有几分疑惑的视线投向了辛未眠和明珪。

很快，少年就认出了明珪：“小明……”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见辛未眠一个箭步上前，躬身作禮：“草民辛未眠拜见太子殿下！”

什么？！太子？这个少年是太子？！

少年愣了愣，随即有几分尴尬地摆摆手：“不必多礼，我早就不是什么太子了。”说着，他神色一暗，“我也，早就不是这人世之人了。”

在他的脚下，原本正温顺地接受抚摸的游光顿时急了：“阿忠！你……”

少年笑了笑：“我知道，你将我的灵魂收容在你自己的身躯里，让我继续活着，还抹去了我被杀那段的记忆。可是……真相不可能永远被掩埋。抱歉……我还是知道了。”

游光张着嘴，想要辩驳，想要说不是的，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已经是十月的夜晚。那个属于他和阿忠的夏日，其实早已经结束，就算他无论如何都想要骗过自己，想要忽略那一道隔绝了生与死的裂痕，秋风的侵袭，依然无可逆转。

阿忠，终于还是明白了一切。

“不！阿忠你没有死！马上，马上你就可以活过来！只要，等三更时分来临，那时候……你就可以重获新生！我这就让你复活！”仿佛是在用话语排遣自己心中纷沓的思绪，游光加快了语速。可是再如何快的语速，也无法掩饰心中的迷乱。

“复活？”被叫做阿忠的少年愣了愣。

回答他的却是辛未眠：“用禁忌的法阵，将整个长安的生灵，包括整个长安城，全部献祭，就可以，让殿下你复活。”

“是……吗？”阿忠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憧憬的光芒。死亡的时候还只有二十二岁的他，人生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生生被截断。他有太多的梦想没来得及实现，他有太多的抱负没来得及施展，就已经变成了政治斗争中一个不起眼的牺牲品，被无声无息地卷入了历史黑暗的河底。而现在，机会来了，他能复活了！一切将可以重新开始了！

“复活……那就可以，再跟游光你一起玩了吗？”少年的双眸中，闪过憧憬的光芒。

“它会接受神罚，从此被幽闭在黑暗之中。”辛未眠的声音永远比游光更快，“而且，殿下你没有发现吗？它为了保持你的灵体不灭，已经开始吞噬无辜之人的生气了吗？”

“你胡说什么？！”游光低吼。

“逝去之人，最多能在凡间停留四十九天，就必须走入轮回之途。可是太子殿下你已经死了那么久，灵魂却依然完整，生气浓郁，这就是游光吞噬他人生气滋养你的灵魂的缘故。否则，太子殿下你就算没有魂飞魄散也早就神志模糊了，怎么还会对自己的事情有如此清晰的记忆？”

“是这样吗？”阿忠喃喃自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游光。

“不是这样的！”游光急了。

辛未眠冷冷一笑，气势丝毫不落：“至于你，游光，你本来不需要吞噬生气为生，为了滋养太子的灵魂才造此恶业，现在你的赤焰光泽已经渐渐发黑，这正是神罚的征兆，你还想抵赖？”

突然，远处似乎有一道光芒闪烁了一瞬。游光立刻跃起，欢叫道：“阿忠，法阵已经完成了。只要注入瘴气，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吞噬生气，滋养我的灵魂，是真的吗？”李忠盯着游光。

“神罚，幽闭，是真的吗？”阿忠一字一句，继续追问。

“什么狗屁神罚，我才不怕！”游光昂起头，“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只要过了今晚，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说话间，他飘舞的鬃毛间，那些泛着黑色的赤焰光芒在黑暗中明灭鼓动。

阿忠凝视着那黑红色的光芒，缓缓地开口：“不！我……不需要复活。”

游光愣住：“你说什么？！”

“我的愿望，只是要跟你在一起就好。至于是活着还是死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少年的声音，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如此清晰。

“不！我要你活着！我不要你死！”游光使劲地摇着头，仿佛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在不由分说地哭闹。

“你已经错过了轮回的时间，又不肯复活的话，无论我吞噬多少生气来滋养你的灵体，你也会慢慢地丧失掉所有的记忆，最后消失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那样子！”游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一直高高昂起的头，此时也低垂下来。

“我生来就是游光，会带来瘟疫和灾难……”游光望着浓黑的夜色，缓缓地回忆着——

甚至只要触摸我，都会染上疫病。从来没有人愿意靠近我，就算山里有很多妖精妖怪，它们看到我也跑得飞快。我只有修炼，幻想有一天修炼成了人形，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可是，变成人形的时光那么久，可是我已经寂寞得快要熬不住了。我钻进那个废弃的宫阙，在以为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我遇到了你。你以为我是野狗。当你把我抱起来的时候，那双手的温暖，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是我会把疫症带给你，我不能这样留在你身边。

可是，那温暖的感觉太好了，我怎么也不想离开。

我告诉自己，过了今晚就好，明天早上我立刻就离开。

可是第二天早上，你竟然把自己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分了一半给我吃。

你跟我说话，陪我玩，我从来没有感觉那么幸福过。

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受到我的影响，你一直健康地活着。我想起了族中古老的传说，游光会遇到那个唯一不会受到它毒性影响的人，那就会是他可以终身追随的主人。

于是，我渐渐在你面前展示出我的力量，口出人言跟你说话。

我们约好，要一直在一起，一直陪伴着对方。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听着游光的声音，渐渐地从温暖柔软，一点点地又回复到了那种仿佛包裹着刀锋的讥诮冷漠，明珪突然有点不愿意听下去。因为他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的会是什么！

“他们用鸩酒杀了你！”

“我不明白！明明你对我的毒性都可以不受影响的，怎么会……”游光的声音低下去，已经开始带着哽咽。

即使阿忠早已经被废，即使他早就已经退出了权力的中心，可那高位之上的人，依然不肯放过他。必须得一杯鸩酒赐下去，结果了他的性命，才能安心！

“那一杯杀死了你的鸩酒，将我所有的幸福时光生生切断。从那时候开始，我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事——将那个温暖，找回来！”游光的目光，慢慢地投向空中，“原本，我只是想留住你的灵魂在身边，可是，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你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忘记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么多美好的日子。” 游光的声音已经藏不住地带着撕裂的喑哑。

“就算会渐渐忘记很多事情，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又或者，你希望我一个人独活，却留你接受神罚在黑暗中苦苦挣扎？”阿忠的话语那么清晰，没有迟疑。

游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可以胆大妄为到让全长安城都陷入禁忌的法阵成为献祭，他可以罔顾生死轮回的法则将阿忠的灵体收纳，他却没有办法想象，到最后，他还是……孤单一个人！

辛未眠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又或者，接受神罚的人不是你，而是太子殿下？你以为天才的术者那么多，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真正被复活？！”

游光的神情中，首次出现了张皇的裂痕。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的……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你的愿望也可以实现啊。”辛未眠的声音豁然一松。

“你说什么？”游光的心绪犹如被巨浪拍击着一般，跌宕起伏。

“你想要和太子殿下在一起，那就一起，同入轮回吧。”辛未眠即使身染血迹，依然露出他最招牌的笑容。

“你说什么？你竟然想要我们一起赴死？”游光怒了。

“太子殿下不是已经错过了轮回之期了吗？”明珪也小声提醒辛未眠。

阿忠倒是很镇定的，听辛未眠继续往下说。

“今天晚上，是奇迹之夜。你们的愿望，可以实现。”